我隻覺得這事聽來越發的蹊蹺了, 心裏莫名地有些不安。雨霖婞臉色也變得凝重起來,輕聲對我耳語道:“師師, 我怎麽覺得這個陳玲姑娘, 根本就像個人偶一般?”


    我看了雨霖婞一眼, 沒接話,隻是輕輕點了點頭。


    的確,按照陳複的說法,這樣一個不會說話,既無需喝水, 也無需吃飯的人,根本就不能稱之為人, 不過隻是一具沒有靈魂的空洞人偶罷了。這樣的人偶,縱然披著陳玲的外貌,也算不得真正


    的陳玲。


    我正凝眉苦思, 而那邊陳複對剛才洛神問他的那些問題很是疑惑,又問道:“這位姑娘,你為什麽要問我家阿玲是否有指甲暴長, 嘴唇烏紫之類的問題……我不大明白姑娘你的意思。”


    洛神道:“我方才隻是想借這些問題,來確認你女兒是否有屍變的跡象罷了。照你方才的那些描述,你的女兒既不是沾染了邪氣,也不是發生屍變, 如此一來……”她說到這,突然頓了頓,沉吟片刻, 才終究沉聲道:“如此一來,這驅邪的黑狗血對她是沒有效用的。”


    “黑狗血對阿玲沒用?!”陳複聞言,大驚失色。


    洛神沒有說話,看著陳複,眸子裏沉澱著幾絲複雜的神色。


    我隻得對這可憐的男人解釋道:“陳叔,如果你女兒陳玲並未故去,而是因著沾染了屍氣汙穢,才變成這般模樣的話,那她的身體就會漸漸發生諸如長指甲,皮膚發紫之類的變化,這時若是在她身上潑上黑狗血,的確可以為她祛除邪氣。倘若你女兒她……她當真是故去,此番醒來隻是因為屍變的話,黑狗血同樣也可以阻止她的繼續屍變,令她安息……但是你女兒明顯不是這些個症狀,說明你女兒她……”


    我說到這,不再說下去,陳複顯是已經明白了我的意思,茫然地盯著地上髒汙成一片的黑狗血,盯了許久,才又抬起頭來,眼裏絕望地看著洛神:“姑娘,你是說我家……阿玲再也沒法子可救了麽?”


    洛神蹙了蹙眉,好似有些傷神。我鮮少見她露出這樣煩惱的表情,以往許多事她都能冷靜地想出對策來,但是現在,她麵對這件詭異複活之事,卻是束手無策的。


    許是洛神不答話,陳複越發急了,撲通一聲跪倒在洛神麵前,麵色慘白地哽咽道:“姑娘……我知道你們都是厲害人物,你們說的那些個事,我一個鄉野漢子……以往都沒聽說過,什麽也不懂。現在我實在是沒法子了,求姑娘可憐可憐我的阿玲,救她一救!”


    洛神見陳複突然給她下跪,略略吃了一驚,彎下腰,想將他扶起來,哪知陳複執拗跪著,根本不願意起身。


    洛神抿了抿唇,對陳複淡淡說道:“你是長輩,我是晚輩,你若是跪我,豈不是折損了我麽。”


    陳複一愣,這才在洛神攙扶下,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陳複慘然向洛神道:“姑娘,對不住……我也不願這樣的,隻是我實在是撐不住了。我家阿玲她自小就身子弱,我女人生下她後,便再也不能生養,她是我們唯一……的孩子。打她小時候起,我和我女人便百般護著她,盼著她能健健康康長大,將來再嫁個好夫家。哪知道……哪知道她如今變成了這樣……她現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我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陳複說著,眼裏又落下淚來。我見他鬢發風霜,形容枯槁,儼然是一副疼惜女兒的慈父模樣,心裏一酸,連忙偷偷扯了扯洛神的衣袖,示意她應承下來。


    洛神迴過頭,凝望著我,輕聲道:“清漪,若是我能做到的事,我會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可是這次我實在……”


    我咬了咬嘴唇,而她臉上顯出幾分無奈來,道:“我今次應了他,倘若等下我救不得,便會更加叫他傷心失落。”


    那邊陳複聽見了她的話,連連急道:“不會!不會的!好歹請姑娘隨我迴家去看看,即便是……即便是救不得,那也是我家阿玲的命……我也認了……”


    洛神聞言,蹙起的眉頭漸漸鬆開,神色微緩,最終點了點頭,便算是應承下來了。


    陳複大喜,連連激動地道了好幾聲謝,隨即領著我們朝他家走去。一路上寒風凜冽,陳複顧不得地上滑,一個人在最前頭走得飛快,看得出他心裏著實是非常緊張和焦躁。


    我們跟在他後麵,走了許久,四周的房屋漸漸變少了,腳下狹窄的土路被凍得僵硬,土路兩旁則是被積雪覆蓋的雜草。估計是到了郊區,人煙稀少,雪景並未遭到多少破壞,放眼望去,天地之間白茫茫一片,顯得格外安寧靜謐。


    因著陳玲這事太過蹊蹺詭異,我根本就無心欣賞這種自然寧靜的雪景,心裏壓抑得緊,洛神和雨霖婞,風駿他們估計也都是如此。一路上大家都沒如何說話,長生許是也感受到了身邊氣氛的凝重,竟也乖乖地由我抱在懷裏,乖巧地一聲不吭。


    最後我們在一處破舊的院子前停住,但見眼前院落木門半掩,門前的積雪已被清除,掃出了一條狹窄的通道來。


    陳複迴頭,對我們說了聲:“幾位,到了。”轉而對著門裏麵喊了個女人的名字,領著我們推門而入。進了院落走得幾步,便從前麵一間屋子裏迎出來一個憔悴的中年女人,聽陳複介紹,這中年女人正是他的妻子,王氏。


    王氏麵色比陳複更加難看,頭發也沒如何打理,蓬亂得很,由此可見陳玲的此番遭遇,對她打擊當真是極其之大。她甫一看見我們,似是有些緊張,拉過陳複走到一旁,甚謹慎地望著我們,陳複對她低低說了幾句話,道明前因後果,她的臉色才緩了下來,向我們福了福,便依照陳複的意思前去泡茶待客。


    我們隨陳複走進廳堂,跟著掀開藍底子繡白花的布簾,走進了一間屋子。這間屋子收拾得很是簡潔,木桌上擱著一個籃子,裏麵堆了些做女紅用的布頭和針線。


    而我抬眼看去,就見一個瘦削的少女坐在床榻邊上,一動也不動,仿佛一座雕像似的。


    我們這麽多人走進房間,照理說響動頗大,可是那名少女依舊端坐床沿,保持著一個僵硬的動作,看向一旁敞開的窗子方向,根本就不打算轉過頭瞧我們一眼。


    陳複看著那名少女,偷偷拿衣袖抹了抹眼淚,之後走過去摸了摸那少女的頭,溫言說道:“阿玲,你看,爹爹今天帶了些好心人過來瞧你。別擔心,你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陳複這般說著,陳玲仍是僵著腦袋看著窗外,並不理他。陳複眉頭緊緊鎖了起來,麵色苦痛,對著這樣一個永遠不會開口說話的軀體,他將永遠也得不到期望中的迴應。


    待到我們走到離陳玲不遠處,我這才得以看清楚這名少女的容貌。


    她的臉色異常慘白,仿佛是撲了一層極厚的麵粉似的,嘴唇亦是白得嚇人。我看得心裏一寒,而長生不知為何,在我懷裏有些不安地動來動去,我感到她小小的身子微微發抖,忙貼著她的麵頰,輕聲安撫她:“長生別怕,一會就好了。”


    長生點點頭,將臉埋在了我的胸口,不敢再看。


    洛神凝眉瞧了陳玲半晌,才對陳複道:“我能瞧瞧她的手臂麽?”


    陳複點頭應允,隨即將陳玲的衣袖挽起,露出一截蒼白無力的手臂來。


    那手臂上的肌膚白得有些通透,給人一種皮膚很薄的感覺,我甚至能清晰瞧見上麵顯出來幾條的青色血管。而在這陳玲的手臂上,我還發現了另外一個不同尋常的地方,那就是,在她的手臂上,居然分散地排布著幾枚淡淡的褐色印記。


    這種褐色印記很不規則,有點像是下筆著墨的時候,不小心滴下墨汁,從而在白色宣紙上擴散開來的那種墨水印漬。


    我盯了一會子,突然反應過來,背上驟然冒出一層冷汗。


    這些褐色的印記,居然是屍斑!


    屍斑是新死不久的人才會有的,一般人死了,若是碰上天氣炎熱,不出一天便會出現屍斑,甚至屍體會隱隱散發出屍臭,而若是天氣寒冷,屍體得以保存得長久些,屍斑便會出現得比較晚。


    可是……怎麽……怎麽陳玲她身上會有屍斑這種東西?


    這根本不合常理。


    倘若陳玲她當真死了,變成一具屍體,一動也不動,出現屍斑那是情理之中的事。可是她現在保持這種姿勢坐著,睜著眼睛,雖然不說話,但是好歹還算個活人。我現在縱使沒見她動過,但是照陳複所說,陳玲這幾天還是能走能動的-------雖然這樣的時間算起來其實並不多。


    我邊盯著陳玲看,腦海裏同時閃過去一堆的疑問,心裏覺得極為不舒服,甚至有些發毛。再次定神細看,就見那個阿玲的脖子,突然之間抽搐了一下。


    這種抽搐來得格外突兀,就像民間的那種牽線木偶,被人扯住線拉扯了下,才讓她動起來似的。


    我被著實嚇了個狠的,跟著就見陳玲緩緩地轉過頭來,臉色慘白,睜著一雙黝黑無神的眼睛,虛無地盯著我看。


    她的目光格外空洞,仿佛一個無底的黑洞似的,內裏寒氣四溢,我看得渾身直直打了哆嗦。而那邊陳複先是吃了一驚,轉而麵有喜色,走過去,手搭在她肩頭,道:“阿玲,你……你想做什麽……告訴爹爹,爹爹幫你。”


    陳玲沒理陳複,就保持著望向我們的動作,一動也不動,整個人死氣沉沉。


    我不敢看她那張臉,隻是視線下移,緊緊盯著她手上那幾枚屍斑,盯了許久,心裏突然冒出一個異常可怕的想法來。


    這想法便是……眼前的陳玲,會不會隻是一具死去已久的屍體而已?


    屍斑是死去的屍體才會有的,這樣一個明顯的證據,絕對不會對我說謊。但是倘若陳玲當真……死了,這樣想來,又和陳玲的身體能活動這個詭異跡象產生了矛盾衝突。


    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我忖到這,一手將長生抱著,將洛神和雨霖婞拉到一旁,對她們耳語了幾句剛才的疑問想法。


    我說得聲音極低,生怕被陳複聽見,雨霖婞臉上露出一個難以置信的驚訝表情,瞥了一眼床沿邊上的陳玲,悄聲道:“不是吧……是……是死的,怎麽還能動?我剛還瞧見她轉了下脖子的。”


    我搖搖頭,同樣表示不解。洛神眼眸深邃地望著我,緩聲道:“我也瞧見了。眼前這個,的確不過隻是個空殼子罷了……她已經出現了屍斑,算是徹底死絕了。”


    我見洛神肯定了我的想法,心裏恐懼更甚,不由得扭頭去看陳複。陳複立在床頭,正眼睛一眨不眨地凝望著他心愛的女兒,內裏無限慈愛。


    這下事情就棘手了。眼前這名少女根本就不是陳玲,不過是一具死去多時的屍體罷了,雖然現在這具詭異的屍體還沒有表現出什麽異樣的行為來,但是這並不代表,她沒有危險攻擊性。


    而最重要的是,若是陳複知道了真相,他的愛女早已死去,隻是因著某種不為人知的原因而能勉強活動,不曉得他會崩潰成什麽模樣。


    我們等下該如何對他言明真相才好?


    雨霖婞蹙眉道:“這可如何是好,這麽說大叔家的這個女兒,便是個怪物了?隻是她身上半分屍變的跡象也無,分明就不是粽子。既然不是粽子……怎麽還能動?”


    雨霖婞話音剛落,縮在我懷裏的長生身子突然顫了顫,伸手攬緊了我的脖子,低聲囁嚅道:“姐姐……”


    我湊過去,輕聲問她:“怎麽了?”


    長生嘴巴扁了扁,瑟縮說道:“我……我剛剛看見,那個坐著的姐姐,手裏麵有個大蟲子……”


    洛神和雨霖婞臉色立時一變。


    長生從進來後便有些不對勁,看她模樣,她好似非常懼怕這個陳玲似的。小孩子的眼睛沒有沾染世間汙穢,清透澄淨,堪比琉璃,是以能看清楚許多大人看不見的東西,那長生此番看到的那個蟲子……


    我不敢再想,急忙運起炫瞳之技,目光朝陳玲露出的那半截手臂掃去。這細瞧之下,我便看見陳玲那白得近若透明的手臂肌膚裏,赫然有一條兩寸多長的黑影,縮在肌膚裏麵,正一動也不動。


    這東西形狀非常奇怪,頭大,身子小,確實有幾分像蟲,又有幾分像蛇。如果不是我炫瞳之後,目力比尋常人要好上十幾倍有餘,加上陳玲肌膚薄得蹊蹺,斷也不會瞧見這東西所在。


    我深吸一口冷氣,將看到的景象告訴洛神和雨霖婞,洛神麵色變得非常寒冷,突然出聲道:“大家都盡快離開這間屋子。”


    陳複大驚,探過頭來,哆嗦問道:“姑娘,怎……怎麽了?!”


    洛神走過去,像躲避惡鬼似的,將陳複從陳玲身邊拉了迴來,斂著眉,對陳複嚴肅道:“你女兒她……如今已經不是你的女兒了,再這樣下去,她將會害死你和你妻子。”


    陳複顯是一頭霧水,洛神頓了半晌,似是在琢磨如何跟陳複解釋清楚,續道:“你女兒其實早就死了,你們將她納入棺中時,便注定她再也活不過來。她現在體內有一種東西,也許是一種蠱,而她本身作為那東西的容器,正在為那東西提供養料。”


    她眼中含著幾抹苦澀,最終歎了口氣:“雖然我說的這些話,很難令你接受,但是你若是還蒙在鼓裏,便會有性命之憂。這些日子裏,那東西估計快要將她的內髒掏空了,而等到那東西長大,就會破體而出……”


    陳複這下終於明白過來,當下駭得渾身發抖,說話都不利索起來:“姑娘,你是說……有東西在阿玲身體裏做窩?”


    洛神點頭,道:“就是這個意思。”


    陳複哭著大叫起來,抓著洛神身上的銀色狐裘,幾近癲狂道:“我家阿玲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她打小起就很乖,很聽話,如今她都死了,為什麽還要這麽折磨她……她身體裏的東西從哪裏來的,為什麽還要折磨她!”


    洛神任由陳複抓著,咬了咬唇,也說不出如何寬慰他的話來。我看得眼裏發酸,將長生交給雨霖婞抱著,走過去對陳複道:“大叔……你快點跟我們出去罷。你女兒現在非常危險……我知道你舍不得,但是倘若任由她繼續這樣下去,過陣子體內那東西出來了,便要釀成大禍。唯一的辦法,就是要將她的遺體燒掉,那東西失了寄主,應當不會再為害了。”


    “燒……燒掉……?”陳複呢喃一聲,受不住打擊,身子一癱,幾乎就要軟倒在地上,我連忙上前將扶住。


    而就在這時,我聽見一陣極其輕微的聲音在屋子外麵響了起來,下意識望向窗外,就見一片白茫茫的雪中,一個人影飛快地掠了過去。


    那人速度快得駭人,隻看見模糊的一個影子,連他穿什麽顏色的衣服我都看不清。


    我長這麽大,從來沒見過哪個人的輕功,能登峰造極至這種地步。照這種速度來看,如果拿我的移花步同他去比,估計就算跑斷腿,我也追他不上。


    人影晃過,屋中眾人頓時一陣騷亂,而洛神早已足尖一點,閃電般躍出窗子外,竟是追了上去。


    作者有話要說:貌似我起錯章節名字了,上中下根本就說不清嘛,應該寫一二三四的,還差一章……我真是2……- -


    以後修改的時候再改名字吧= =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探虛陵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君sola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君sola並收藏探虛陵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