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晚了, 我娘她永遠地走了,該哭的都早已哭完, 該流的眼淚也早已流幹。


    往事塵埃落定, 再也無法改變。


    說了那麽久的話, 我的雙腿早已跪得麻木,隻得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來,洛神也站了起來,伸出手過來扶住我。


    我看了眼寒玉台上永遠沉睡的雪衣女子,心裏一痛, 當下不忍再看,深吸了一口氣, 努力使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低聲道:“洛神,你說得對。我娘就算是活了, 也不過隻是具沒有靈魂的空殼,變成一個什麽也不是的怪物,那比死去更可怕。還不如讓她永遠待在這裏安息……再也沒有人能夠打擾她。”


    “你能這般豁達地想, 便是最好了。”洛神凝望著我,淡道。


    “我能這般想,昆侖卻不會。”我歎口氣,道:“這裏實在太冷了, 我們暫且出去罷。關於我娘的這件事,隻是我們兩人的秘密,不要被第三人知道。要是昆侖曉得了, 勾起她的舊事,她心裏定是又要難過的。”


    洛神點點頭,兩個人又對著寒玉床拜了三拜,最終走出洞口。


    我將洞口石門的機關暗銷重新布置好,當做什麽事也沒發生過,一路走迴軒子,就見雨霖婞已經醒了,抱著雙臂靠在廳堂門口站著,一襲烏黑長發披在肩頭,從遠處看,竟有幾分慵懶迷離的味道。


    這時風駿上前給她遞過來一盞熱茶,她隨手接了,有一口沒一口地抿著,也沒多說話,好像有心事似的,風駿送完茶,便很識趣地退下了。


    雨霖婞說話和不說話的時候,根本就是兩個人。她容貌生得嫵媚,不說話的時候,靜謐中透著幾分妖嬈高傲,可是她一旦開口調侃你,你就會特別想跳起來揍她。


    不過我也就發現她隻喜歡在我麵前開玩笑,在風駿和阿卻這些墨銀穀弟子麵前,倒是很有作為一穀之主的威嚴氣勢。


    我不由得想,難道是我好欺負不成?


    我正想著,雨霖婞見我們進了院子,立刻便露出一絲不懷好意的狐狸笑容來:“喲,怎麽你們兩個這麽晚才迴來,去哪裏逛了?”


    她笑得有些賊,我揉了揉眉心,無奈道:“我帶洛神去竹林裏轉了轉,透透氣,你之前睡下了,我便沒有叫你。”


    雨霖婞嘻嘻笑:“別叫我,可千萬別叫我……你隻管帶死鬼她去,我這人最識趣了,不愛湊這個熱鬧。”


    洛神一聽,眉頭微微蹙起,表情寡淡地瞧著雨霖婞,而我聽出雨霖婞話裏有話,頭越發地疼了,心道妖女你這心裏都裝了些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盡不靠譜。


    因著我先前因為我娘親的事,心情壓抑之下流了些眼淚,眼睛有些浮腫,雨霖婞細細看了我一眼,轉而作痛心疾首狀:“師師,你眼睛怎麽有些紅,被死鬼她這壞東西欺負了麽?她欺負你哪裏了?你告訴我,我好幫你討迴來。”


    她說話間,我正在過那廳堂門檻,聞言,腳下一個趔趄,差點被門檻絆了一跤,幸而被隨後的洛神給穩住了。


    我繃緊了臉,卻遮不住臉上的一抹微燙,隻得自鼻中哼了一聲:“你隻管胡說。她欺負我什麽了?她又能欺負些我什麽?”


    雨霖婞不答,就著手中茶盞喝了一口熱茶,笑得甚是歡暢,甚是……討厭。


    洛神將我輕輕推了一把,示意讓我往前走,轉而盯著雨霖婞手中的茶盞,頓了半晌,用一種極為平淡平靜的聲音道:“我剛瞧見,你的茶水裏混了髒東西,可不巧,已經被你喝下肚裏去了。”


    她搖了搖頭,似是有些惋惜和同情。


    雨霖婞臉上的笑容立時僵住,看了眼茶盞,複又死死盯著洛神,表情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洛神淡淡續道:“當心喝壞肚子,你這麽大個人,也該注意些才是。”


    說完抬腳便走,隻是走得幾步,我就聽到身後的雨霖婞氣急敗壞地跺起腳來,對著洛神的背影大聲道:“你這死騙子,這茶水是風駿剛給我倒上的,有沒有髒東西他會不告訴我麽?我給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你這壞東西,死騙子,這世上就你心肝最黑!”


    隻是雨霖婞罵歸罵,她口中這黑心肝的主,卻對她的話充耳不聞,早已非常淡然地走進裏屋去了。


    而我摸著下巴看著一臉憤憤的雨霖婞,心中則甚是快慰。風水輪流轉,這妖女一總喜歡消遣我,今兒個終於被人給消遣了一道。


    等到了晚飯時分,一行人依舊是圍坐一桌吃著晚飯,我和洛神兩個人對下午寒洞之事隻字未提,神情裝作自然,半分異樣也沒叫昆侖瞧出來。


    昆侖因著睡了許久,精神很好,同我們隨意地說了些家常瑣事,席間臉上也一直掛著幾分舒朗的笑意。我鮮少見她這般開懷,也由衷地替她感到歡喜和安心,可是轉而又想到她對我娘親那份無法放下的執念,不免悵惘,隻得在心裏暗暗歎一口氣。


    就如洛神所說,我娘親複活一事根本就不可能,昆侖不過是妄想癡夢罷了。


    可是即便這樣,我也不能阻止她為這麽一個無法實現的癡夢而努力。我甚至有時會覺得,她這剩下的生命,不過隻是為了我娘親這個奔頭而燃燒著。這是她的一個夢,夢裏她隻想再見到我娘親鮮活的模樣,倘若我當真點醒了她,她一朝夢醒,也許就會因此崩潰。


    她在尊王手裏吃了不少苦頭,早先才重獲自由,如今好不容易能過上幾天平靜祥和的生活,我不忍見她失望,隻得默默順著她的意,不去點破她。


    之後在萱華軒的幾天,因著過不久便要隨雨霖婞遠行去墨銀穀,我想最後多和昆侖待些時日,白日裏便一直陪著昆侖,同她說話弈棋,陪她在軒子附近走一走,散散心。她黃昏的時候依舊會去那竹林,我如今知道了她習慣去竹林的原因,這時候就會讓她一個人安靜待著,等到晚飯時分,再去將她接迴來。


    如此這般,到了第三天,便是啟程前往墨銀穀的日子。我心裏舍不得昆侖,昆侖自是瞧出來了,隻是說我們人太多了,擠在這小軒子裏也不好,鬧騰得很,催促著我們趕緊走。


    我知道她不過是在說笑,寬慰我而已。臨走時,我將萱華軒附近那李家的小女兒接過來,細細囑咐了她許多事宜。那李家姑娘生得幹淨利落,一副很是伶俐的模樣,和昆侖也很相熟。我見昆侖似是很喜歡這李家姑娘,想著有這麽一個人陪在昆侖身邊,暫時照顧她,她在我迴來之前,也不至孤單寂寞,一顆心這才稍微放下。


    雨霖婞先前就說過要帶長生前去,長生沒見過什麽世麵,尚未開化,對許多事都很好奇,一聽要去紅姐姐家的墨銀穀玩,自然是十二分願意地跟去。而傲月和九尾決計不會離開我,此番也是要跟著去的。


    就這樣,我們四個大人,一個小孩,一頭狼,一隻九尾怪物,這支組合甚是奇怪的隊伍,一路向西而行。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越往西走,天氣也越來越冷,路上的景色非常蕭條,很多地方已經結了霜露。


    說起先前去過的駑馬草原,照理說那也是極遠的路程了,不想墨銀穀此去更遠,走了將近半個月,我們才到達了滇西北和吐蕃的交界處,而這交界處,便是墨銀穀的所在之地。


    我一直以為墨銀穀隻是一個山穀,雖說不需要四季如春,好歹也該是個景色幽深秀美的清秀隱蔽之地,結果臨到後麵,問過雨霖婞後,我才知道,墨銀穀居然是在一座大雪山上。


    這倒是將我驚住了,我長這麽大,可是第一次見雪山,更別提要攀爬雪山了。聽雨霖婞說,墨銀穀所在的這座雪山,喚作白馬雪山,而滇西北和吐蕃交界處曆來多雪山連綿,高低不同,這白馬雪山算是其中比較低矮的一座了。


    我們就在雪山腳下一處小鎮子落了腳。鎮子上剛下過一場雪,大致瞧去,倒是一片銀裝素裹的素雅景致。隻是這個鎮子雖小,住民卻頗多,人們往來活動之下,將昨夜積的雪踩得一塌糊塗,街上到處是髒汙的雪水,若是走得不小心,便要濺得一身汙穢。


    我們尋了個幹淨的茶棚歇腳喝茶。此時已逾冬日,冷得厲害,雨霖婞先前在路上早做好了準備,添置了一些保暖禦寒的衣物。


    雨霖婞披了件絳紅色的大麾,悠閑自在喝著茶,並不時低聲和風駿說著接下來上雪山的事宜。而我自小在蜀地長大,雖說冬日也會下雪,但並不像滇西北這般冷到骨子裏,一時十分不適應,用毛披風將自己裹個嚴嚴實實,恨不得在自己身上再蓋一床暖和的被衾才好。


    洛神雖不畏寒,但是我顧慮著她身患寒疾,體質偏寒,硬是給她塞了件抵禦風寒的衣衫穿上。此時她裹著一身柔軟的銀白色狐裘,襯得她容顏越發的晶瑩清透,仿佛一尊雪人似的。


    洛神將穿得厚實的長生抱在懷裏,長生手裏則捧著一個暖手的小手爐,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四處瞧,動不動便纏著洛神問這問那,洛神見多識廣,便一個個去告訴她,極為耐心。


    在茶棚坐了許久,茶水也冷了,我唿出一口白氣,扭頭看向遠方,就見那白馬雪山仿佛高貴的白色神女一般,矗立在天邊,莊嚴靜穆中又帶著幾分秀氣。隻是那雪山高逾萬丈,我不禁暗忖,這種環境惡劣的山上如何才能夠住人,更別提要在上麵建立一個墨銀穀這般根基紮實的倒鬥門派來,這難度也忒大了點。


    我問雨霖婞這雨老穀主為何要將墨銀穀建在這雪山之上,不想說完,雨霖婞就瞪了我一眼,說道:“什麽雨老穀主!我爹爹雨幕聲去世的時候才不過將將三十五歲,正值青壯年,比昆侖前輩大不了幾歲。且我爹爹曆來愛俊,最討厭別個說他老,他如今雖然不在了,但是也不得這樣說他。”


    愛……俊?


    我嘴角不由得抽了抽,怎麽妖女這愛美的性子,和她爹爹竟是從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女麽?


    我隻得為我的失言道歉,雨霖婞哼了聲,又接道:“我爹爹是倒鬥的個中高手,望氣尋龍點穴的手段,在他那時候可是數一數二的,我想昆侖前輩估計都比不得他。他曾說過要創出大基業,第一要務便是需要風水根基,有了這基礎,才能保證門派各項興盛。他當年帶弟兄在這裏淘沙的時候,剛巧看出這白馬山上藏有一條不得了的龍脈,大喜之下,便將墨銀穀建在了這處。”她說到這,不無得意道:“師師你別瞧這山從這鎮子上看去,蕭蕭條條什麽也沒有似的,裏麵可是和你想象的大有不同。”


    我心中好奇,正要問問她到底有哪些不同,這時聽得身後腳步聲響起,卻是一個衣著單薄破舊的男人走進了茶棚裏來。


    那男人年歲有些大,臉上盡是胡子渣,顯得有些落魄。他看上去非常緊張,手不停地神經質地搓揉著,走路時連腿都在抖,我見他行徑奇怪,不由得多看了他兩眼。


    隻見那男人走到茶棚老板麵前,顫顫說道:“阿深,我……我來拿那個東西,勞煩你了……”


    茶棚老板不過三十出頭,見那男人來了,臉上也露出一種格外不自然的表情來,隨即徑自去裏屋取了一個黑色壇子出來,對那男人低聲道:“陳哥,鎮子裏純黑皮的幾乎沒有,我找了好半天才找到,這是不久前才整出來的。”


    那男人訥訥地點了點頭,眼神渾濁地盯著茶棚老板,搓了幾下手,才將那個黑壇子寶貝似的捧在手裏,連連道了好幾聲謝,隻是手又發起抖來。


    他經過我身邊時,我鼻息間聞到他手上那個黑壇子,居然湧出一股腥臭的血腥味來,格外刺鼻。


    我不由得皺眉。


    這壇子裏麵裝了些什麽東西?


    而這時,洛神微微蹙了蹙眉,臉上斂著幾分深沉,也看向那個男人。


    那男人顫顫巍巍走得幾步,忽聽桌旁不遠處一個壯漢叫道:“陳當家的,聽說你家閨女死了,可是半夜裏又活了過來,將棺材板兒都掀了,是不是有這迴奇事啊?”


    說完,那壯漢哈哈大笑起來,很有幾分隔岸觀火的惡劣意味,我心裏咯噔一下,就見那男人瑟縮著身子站住了,捧著黑壇子望著那個壯漢,慘白著一張臉,哆嗦道:“你別胡說……我閨女……我閨女活過來那是好事,那說明她……她根本就沒死……”


    那大漢又大笑:“好事?既然是好事,你還整這黑狗血幹啥子?你怕個啥子勁啊,怕你那鬼閨女吃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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