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休憩


    洛神輕盈後退幾步,望著雨霖婞,臉上幾分淡淡的欣喜一閃而過,不過很快就恢複了慣常的平靜。她彎下腰將跌在地上的緋劍撿起來,遞還給雨霖婞。


    雨霖婞將緋劍抖了抖,而後纏迴腰間,氣哼哼道:“嘖,算你還有點良心,下手倒還有分寸,不然我的脖子都會被你這個壞東西給擰斷了。”


    洛神睨她一眼,並不答她,隻是用一種“你的脖子何止隻會被擰斷這麽簡單”的眼神輕飄飄地看她。


    三人好歹也算是曆經幾番波折才再次重聚,我看著麵前洛神神情淡漠,而一旁雨霖婞則使勁吹眼風瞪她,不知怎地,竟然有一種莫名的愉悅與欣喜湧上心頭。


    這種重新迴歸的感覺實在太過熟悉--原來不知什麽起,我們已經經曆過那麽多事情了。三個人一起留下的足跡已經那麽長,那麽遠,縱使有過分離,在這險象環生的陵墓裏,那些再次的相聚,仍舊會帶給我薄薄的暖意。


    在這裏,我有一生摯愛,也有患難友人,我並不孤單。


    想到這,我忍不住就輕輕笑了。


    雨霖婞見了,衝我招了招手,挑眉道:“師師你笑什麽?是不是瞧見我太開心了?短時不見,你的臉上怎麽沒甚血色似的,跟片白菜葉子似的。”她又盯著我看了會,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搖頭道:“可憐喲,你瞧你這小身板,要是此刻刮起一陣妖風,你也就跟著倒了。來來,看看姑娘我給你帶什麽好東西了。”


    我走過去,奇道:“什麽好東西?”說話間,我才瞧清楚她手上拎著一個黑色的木匣子,那木匣子呈長方形,兩端各束著一條蟒皮背帶,看樣子原本是用來背在背上的。匣麵上麵印著一朵紅色的花,五片花瓣五指般鬱鬱地展開來,中央托著一個猙獰的修羅頭。


    不過比起這個奇怪的黑匣子,雨霖婞現今的裝扮倒是還要惹眼幾分。我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皺眉道:“先前你不是和我一路下階梯麽,結果你跑到哪裏去了?一時不見,你怎麽變成這般鬼模樣了?”


    細看之下,雨霖婞此時完全是一個土人,火紅的衣衫上穢跡斑斑,更可笑的是她的衣袖一邊是好端端的,另一邊卻被扯掉了一大部分,破破爛爛,露出修長雪白的胳膊,衣擺也被扯掉了一段,好像是剛剛和人大戰了一場似的,連她平常自詡如花似玉的臉蛋都有些灰蒙蒙的感覺,渾身上下就寫著兩個字--狼狽。


    雨霖婞低頭一瞧,臉上霎時緋紅,索性將那匣子扔到地上,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惱然道:“該死的,這可是我最喜愛的一件衣衫了,想不到變成這番破爛樣了。”她眼中憤憤,接道:“總之我方才是遇上了一些麻煩,不過這事說來話長,我等下和你說。要是讓本姑娘知道這是哪個倒黴鬼的墓,我非要將這倒黴鬼的棺掀個底朝天,再將裏麵的寶貝明器一件不落地拖走,拖不走的我也要摔壞,以解我心頭之恨!”


    臨了,她又不免哀怨一聲,摸著自己的臉道:“可歎我這般天仙似的人物,卻偏偏要入地倒鬥,沾上鬥裏這些穢物,真是天不憐我啊。”


    我越看越想笑,忍不住道:“好好,天仙,將你那天仙似的臉蛋擦擦成麽?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剛剛挖煤去了。”


    雨霖婞哼了聲,轉過身就去拉洛神的衣袖,洛神沒防備,一時就僵在那裏,任由雨霖婞將她素白的袖子扯過去。雨霖婞抓著洛神的衣袖在臉上蹭了幾下之後,洛神那雪白的衣袖就新添了幾道灰撲撲的髒汙痕跡。


    雨霖婞將洛神變髒的袖子甩了甩,這才心滿意足道:“師師你幫我看看,這下應該幹淨了吧?”


    洛神嘴角微微抽搐了下,好像是在咬牙,那雙瞪視雨霖婞的眸子裏仿佛也掀起了大風雪似的。那一瞬間,我甚至感到自己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我頓時覺得頭大如鬥,先前閃現的什麽“患難友人”之類的念頭,肯定是我的錯覺。


    洛神不再搭理雨霖婞,走到一旁地上蹲下,目光落到了那個黑匣子上。她盯著那黑匣子看了很久,似乎有些發愣,隨即作勢就要打開那黑匣子,雨霖婞撲過去一把將黑匣子搶過來,抱在懷裏,道:“你方才傷我來著,我才不給你瞧。”


    洛神嘴角勾了勾,冷冷道:“這東西是你從屍體旁撈到的,對麽?”


    雨霖婞一雙桃花眼驀地睜大,好似見了鬼一般,驚訝道:“你,你怎麽知道?”


    洛神麵無表情道:“我不知道,我猜的。”她說話間,目光卻一直瞬也不瞬,緊緊地盯著匣子一角。


    我覺得奇怪,順著她的目光定睛瞧去,發現那裏透著一種比匣子本體更黑的顏色,細細分辨,才明白了過來。那一角應該是被血跡浸潤過,此時血跡早已幹透了,就顯現出一種別樣的黑紅色調。


    雨霖婞氣憤道:“哼,猜的?鬼才信你。我認識你那麽久,你又何嚐說過幾句正經的真話,你肯定知道什麽!你這個死冰塊臉,將我們不曉得的事情都藏著掖著,等日後爛在肚裏,你倒還挺美挺得意的麽?”


    洛神被雨霖婞一通劈頭數落,也不迴嘴,就這樣坐在那裏,目光涼涼地盯著匣麵上繪著的修羅圖案--這修羅圖案和先前看見的那個屍體上戴著的修羅麵具一模一樣。


    我望著她宛若冰刀裁刻而出的清麗側臉,心裏突然有點堵,一時語塞,也不知道要接著雨霖婞的話往下說些什麽。


    其實很多事情,我比雨霖婞更想知道真相,我真的是如此渴望了解洛神的全部,可是她往往隻是掀起一角的麵紗,若隱若現,並不讓我琢磨通透。


    有時候,她離我很近,可是有時候,她又似離我很遠似的,在前麵孤零零走著,我想追上她,不過都是徒勞罷了。


    雨霖婞見氣氛突然有些僵冷,估計有些不自在起來,隻得邊打開匣子邊說道:“死冰塊猜得沒錯,這東西的確是我從屍體上撿到的。那倒黴鬼其實剛死不久,我那時剛巧從一個暗道裏爬出來,就看見他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對了,那倒黴鬼臉上也掛著一個修羅麵具,和青銅暗道下麵死掉的那個人一個模樣的打扮,隻是身上多了個匣子罷了,我看了看這匣子,發現裏麵的好東西可多了,我就順手拿迴來了。”


    匣子跟著就被雨霖婞打開來,我湊近一看,發現匣子裏麵分為兩個格子,一個格子裏放著一個青色的藥瓶,一個牛皮水袋,一個白色葫蘆,另帶幾個油紙包,裏麵分別是一些醃製的肉幹和一些幹糧。另一個格子裏裝著一把鋒利的短刀,刀身輕薄纖細,泛著冽冽寒光,而且刀的尖端還鑿出了一個小勾子。另外還有一把探鉤索,這種探鉤索很奇怪,尋常的束索部分都是用麻繩搓成的,而這種則更像是蠶絲之類的絲織物製成的,有種透明的感覺,我試探性地扯了扯,發現它極有韌性。


    除此之外,還有一張不知道什麽動物的皮做成的圖紙,我攤開一看,上麵竟然繪著一張地圖。這張地圖繪製得有些粗糙,明顯就像是張草稿,而且隻畫了一半,我看出其中有一部分很像是我在這陵墓裏走過的地方,不過它繪製得實在太過潦草,標注的墓道七扭八折,看得人頭暈眼花。


    我看了看這些東西,突然有些語塞,這裏麵的東西沒有哪樣不是比黃金還珍貴的--食物,工具,對於手裏空空的我們來說,簡直就是久旱甘霖。可是我心裏還是隱隱湧起幾絲別扭,畢竟,這些東西可是雨霖婞這個不靠譜的從屍體上順手牽羊摸過來的。


    想到這,我心裏就覺得膈應得緊。


    我壓著嗓子,道:“這可是死人身上的東西。”


    雨霖婞估計也不好意思,隻好強辯道:“人都死了,要這些活命的東西做什麽,我們什麽都沒有,剛好物盡其用,也莫要浪費,我想那人在九泉之下也會安息的。”她摸了摸腹部,俏臉通紅:“我告訴你們,雖然我不知道具體時間,但是我們最起碼已經進來一天一夜了,再不補充點幹糧,估計就要躺這蹬腿變粽子了。”


    雨霖婞說得對,我此時當真是餓得前胸貼後背,渾身上下被一種透支的酸軟所侵占,我真的已經算不清有多長時間沒有進食了。


    這時許久不吭聲的洛神拿出一個油紙包,打開來,說道:“霖婞說得對,死去的人拿著這個匣子毫無用處,而我們可以靠著它活下去。大家許久沒吃東西,權且先吃點吧。”


    “這是雪鹿肉熏製的肉幹,尋常人家鮮少見到,吃了可以強健體魄,而且很長氣力。”她捏了一塊肉幹塞到我嘴裏,眸子雪亮,問道:“是不是味道不錯?”


    我輕輕嚼了幾口,覺得入口很是鬆軟,酥香中透著些許甘甜,點點頭:“嗯,挺好吃的。”


    三個人就著匣子裏準備的幹糧吃了點,好歹緩解了腹中的饑餓。我指著匣子裏那個白色的葫蘆道:“妖女你搜刮死人的本事越發厲害了,你看,這裏麵還有酒呢。”我邊說著,邊擰開了那個酒葫蘆,頓時一股刺鼻的酒味迎麵撲來。


    洛神看了一眼那葫蘆,擺手道:“這隻是一種避邪酒罷了,這種酒不能喝,人喝了會中毒的,隻能帶在身邊防止一些髒東西近身。”她輕描淡寫地介紹著,仿佛對這些東西了如指掌。


    雨霖婞咂舌道:“嘖嘖,你怎麽全知道?感情這些東西的出處都是你家?”


    洛神眼風挑了雨霖婞一眼,臉上好像掛著好幾層冰霜似的,我鮮少看出她露出這副表情,雨霖婞則不滿道:“你怎麽又對我擺冰塊臉,我說錯什麽了啊?”


    洛神眼眸微闔,睨她一眼,良久才淡淡道:“你沒說錯。”她渾身籠著淡淡的涼意,又低低呢喃一聲:“你說得對極了。”


    那些昏黃的柔光盛在她的眸子裏,瀲灩晃蕩,如同霧氣一般不可捉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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