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話又做了一個夢。


    為什麽他會清醒的意識到自己是在做夢那是因為他眼下麵臨的景象, 在現實生活中根本不會出現。


    頭頂是流動的湛藍海域,珊瑚海藻, 遊魚鯨群。腳下是蔚藍天空,浮雲流動,細風和煦。天與地如同鏡像一般逆轉, 美好的景象下隱藏著一種極不協調的違和感。


    容話身處一片雪白的花海中,花海長於天空中,無根無塵,卻能飄浮。這時有風吹過,花枝擺動,花海霎時如幕般蕩出弧度, 連綿不絕,白的純淨無瑕,美的聖潔脫俗, 已不像塵世的景象,倒像是仙域一般。


    一片花瓣落在容話的肩膀上,他取下放在鼻尖輕嗅, 沒有味道。不是他從前所認知的花裏的任何一種。


    魚群在遊動時吐著泡泡,容話聽見水花咕嚕的聲音,一圈圈的氣泡在頭頂上不斷前行,像是在給他暗示, 提醒他不應該再留在原地。


    容話跟隨著群魚的遊動方向, 離開花海。花海廣闊, 一眼望不到邊際, 他不徐不緩的走著,也不記得自己到底走了多久。隻聽見“噗呲”一聲,氣泡接二連三的破碎,一陣白光閃現過後,他的眼前多出了一道身影。


    銀白的發齊腰披散,寬鬆的灰衫罩在他肩頭,他站在藍水河畔的中央,身形挺拔。河麵倒映出他的背影,河中水色澄澈散發著晶瑩的光,他像一道被漫天星海環繞的水中月,無波無瀾,幽靜和緩,卻又極易被一陣輕細的波紋,碾碎成殘影。


    “繆斯。”容話望著這道背影,脫口而出。


    他自幼學鋼琴,難免受西方文化的熏陶。又正是青春年少,滿懷綺念的年紀,他就如同每一個熱愛藝術的人一樣,也曾無數次幻想過自己夢中的繆斯女神會是什麽樣子,而眼下這位,似乎正是迎合了他的幻想而生。


    容話的繆斯轉過身,赤著腳踏水而來。離的近了,容話看見他的繆斯,擁有一雙桃眼,瞳色金如琥珀,眼尾垂中帶翹,麵容精致。右頰上有一個淺淺的酒窩,此刻正往內陷著,像是在笑。


    容話越看他的繆斯越覺得眼熟,但一時之間又想不起來究竟在哪裏見過,而他的繆斯這時候已經跨過藍水河麵,走到了他的麵前。


    “你在叫我”低沉又和緩的男聲。


    容話陡然意識到,他夢中的不是繆斯女神,而是位繆斯男神。


    一瞬的詫異之後,容話很快就接受了這個事實,他看見他的繆斯腳上還殘留著水珠,提醒道“你的腳濕了。”


    “沒關係。”容話的繆斯不以為然,並不在意腳上的水,而是問他“你剛剛叫我什麽”


    “繆斯啊”和自己幻想中的人見麵,少年的語氣裏藏著點難以察覺的羞赧,“你不是我的繆斯嗎”


    他的繆斯聞言,輕笑一聲,迴答道“對,我是你的繆斯。”


    得到證實,容話感覺自己心跳都快了半拍。他想仔仔細細的從頭到腳打量他的繆斯,但又擔心自己的言行太過直白魯莽,冒犯了他的繆斯,隻好壓抑住心裏的澎湃,向他的繆斯伸出手,紳士的問“我是容話,可以和你握手嗎”


    容話的繆斯比他高,容話需要仰視他的繆斯,但這並不妨礙他的禮節慰問。他的繆斯親切的伸出手,“可以。”


    容話露出欣喜的笑,禮貌的隻輕握對方的指尖,“謝謝。”


    握完之後他也不好意思多停留,下一刻就要收迴手。他的繆斯卻在他收手的中途反拉住他的手,圈在掌心裏。


    “除了握手,你不想再做別的”他的繆斯抵在他耳邊問。


    “可以嗎”容話被繆斯握住的手有些無所適從,“會不會,太冒犯你了”


    “不會。”他的繆斯極為平易近人,溫聲含笑,夾著一絲隱晦的引誘“隻要你想做的,都可以。”


    容話難掩激動,唇邊的弧度控製不住的翹起,他說“你可以,為我唱一首歌嗎”


    繆斯臉上笑容仍舊,“什麽”


    “你不方便嗎”容話替他的繆斯自圓其說,嚐試換另外一種方式,“或者,跳一支舞可以嗎”


    繆斯圈著容話手的力道漸漸鬆懈,容話以為是自己的要求冒犯到了繆斯,忙抽迴手道歉“抱歉,是不是我提的要求太冒犯了我向你道歉,請原諒我的莽撞。”


    “的確莽撞,不過你可以再提另外的要求。”繆斯咬重了字音,“最後一個。”


    容話窘迫的握緊拳,沉默半晌,說“你不用做任何事,我想就這樣看著你。可以嗎”


    繆斯失笑,他忽然箍住容話的腰,帶著容話倒入藍水河畔。容話錯愕的睜大眼,他和他的繆斯不斷的往水底沉去,他想拉著他的繆斯往上遊,繆斯卻反而更用力的抱著他,繼續下沉。


    河下的水比河麵還要清透明亮,無數散著熒光的水在他們之間流動。他的繆斯,披散著的白發被水撥開,細碎的光澤在他的發間穿梭,美如星子,光點印亮他的麵容,夢幻出塵。


    繆斯的指腹在容話靠近耳朵邊緣的側臉上不輕不重的,繆斯說“在水底下,看得更清楚。”


    容話發怔,雙眼一眨不眨的望著他。


    繆斯被容話這幅乖順的模樣取悅到,他垂著頭,在容話的眉心處烙下一吻,“記住,你的繆斯是誰”


    話音一落,平靜無波的藍水河突然掀起了驚濤駭浪,一道巨浪劈開了他們二人,容話的身體漸漸上浮,而他的繆斯在他眼前不斷地下墜,直至看不見的最深處。


    汗珠滴到他的眼睫上,容話猛地睜開眼。


    盛玉宇坐在他床頭,一臉嚴肅的在替他把脈,見他清醒,說道“你不用擔心,我查過了,藻藻魚雖然是妖族的用藥,但人族也是可以服用的,隻是人妖體質不同,人族長期服用之後,有可能會產生神情恍惚的症狀,就像醉酒一樣。”


    容話聽得一頭霧水,緩慢的從床上坐起,“什麽醉酒我沒喝酒啊。”


    “不是酒,是你每晚喝的藻藻魚。”盛玉宇拿出還剩半罐的黑藥泥,拍了拍,“喝多了會出現類似醉酒的狀況,就像吃過感冒藥想睡覺一樣,沒事的話話,你不用擔心。”


    容話似懂非懂“所以我剛剛是醉酒了”


    “剛剛”盛玉宇指著窗外的天光,“已經過去一整晚了。”


    “我醉了一晚上”容話對這件事毫無記憶,甩了甩頭,“我昨晚有沒有做什麽不好的事情”


    盛玉宇老老實實搖頭,“我不知道啊,我是半個小時前被慕別叫過來的,你要是真做了什麽不好的事情應該問問他,他昨天一晚上都和你在一起的。”


    容話捂著額頭迴想了一下昨晚發生的事,最後的畫麵停留在慕別進廚房替他洗杯子,再然後,就是他做的一個虛無縹緲的夢。記起夢中景象,容話的頭疼一掃而空,“玉宇,我昨天晚上夢見了一個人。”


    盛玉宇興致勃勃的問“什麽人啊”


    “我的繆斯女神。”容話說完又立刻改口,“不對,是繆斯男神。”


    盛玉宇不是很明白,“慕斯蛋糕”


    容話試著用盛玉宇的認知來解釋,“對你們兔子來說,應該就是一張遍地都畫著胡蘿卜田的畫,精神食糧。”


    “畫又不能吃,要來做什麽。”盛玉宇撓了撓臉,“除非能把它變成實物吃進肚子裏,那才實在。”


    容話蹙了蹙眉,“你會吃你的夢中情人嗎”


    “呀”盛玉宇用手捂住眼睛,“我還隻是個兔寶寶,才不會吃自己的夢中情兔”


    容話若有所思,拿過手機看了一眼時間,離上課不到半小時。容話不敢再耽誤,在盛玉宇的幫助下花了十分鍾迅速的收拾好自己,杵著拐杖走到門口時,一台紮眼的bhi停在他麵前。


    “上車。”慕別開了車窗,坐在駕駛座上。


    盛玉宇幫助容話看了車門,想扶他上車,容話卻說“我和盧軼約好了。”


    慕別還沒答話,盛玉宇就已經半拖著容話坐上副駕駛,“盧軼剛剛被慕別說跑了,以後都換成慕別接你上下學話話。”


    “說跑”容話匪夷所思的看向慕別,“你做了什麽”


    慕別伸手替容話係安全帶,“沒這麽嚴重,其實就”


    盛玉宇在車門外聲音洪亮,“他問盧軼每天接你上下學,是不是對你別有所圖,是不是對你”


    “盛玉宇。”慕別笑意溫和,“你複述的這麽清楚,是不是躲在草叢裏偷聽了”


    盛玉宇忙捂住嘴,悶聲道“你們一路順風,我今天休假迴去睡覺了”說完,小跑著離開。


    慕別關上車門,點火踩油,驅離小區開往學校。


    “盧軼和我隻是朋友,同學。”容話突然出聲,“他幫助我也隻是出於同窗之誼,是友誼。”


    慕別含糊的嗯聲,敷衍意味十足。


    “你對他胡亂猜測,把他氣走了對你有什麽好處”容話偏過頭質問慕別,“你到底怎麽想的”


    慕別指腹抵唇,噓了一聲,“乖,開車呢。”


    容話餘光掃了一眼前方,上班上學高峰期,車況複雜道路擁擠,車尾滿目的紅燈,容話偏過頭看向窗外。


    駛出一段距離後,車輛疏散,路況轉好。


    “我沒怎麽想。”慕別單手搭在方向盤上,“隻是覺得那小子對你挺上心,萬一他對你起了不好的心思,我幫你試探看看。”他說完,從後視鏡裏捕捉到容話的眼睛,笑了一下,“我比你略大幾歲,也算得上是你哥哥。哥哥幫弟弟趕跑不懷好意的人,不是理所應當”


    容話沒好氣的道“所以呢,你試探出什麽來了”


    慕別認真思索片刻,說道“你們,不合適。”


    容話心裏窩火,“盧軼筆直,我鋼鐵直。”


    “什麽東西”慕別問。


    容話不想再搭理慕別,冷哼一聲,不再說話。


    慕別一路驅車開進校區,最後在教學樓前停下。他下了車,拉開副駕駛的車門,問道“幾樓上課”


    容話不吭聲,杵著拐杖自行進入教學樓。慕別在後方看容話一拐一拐的走的極慢,幾步上前,抄起容話一隻手臂搭到肩膀上,把人背起來,往教學樓裏走。


    “你幹什麽”容話單手提著拐杖,神情驚愕。


    “盧軼背過你進教室”慕別陡然發問。


    容話下意識迴答“沒有”


    “好。”慕別背著容話,上樓梯的步伐穩健,“以後我背你進。”


    容話張嘴欲言,話到嘴邊又滾進了喉嚨裏。


    來往的學生源源不斷的將視線放在容話和慕別的身上,小聲議論。


    容話少有被過路人盯的尷尬的情況,正巧慕別走到拐角處,他指著一旁的衛生間,說道“我去衛生間,把我放下來。”


    慕別腳步一轉,背著他進了衛生間。他們學校的衛生間都是單獨的隔間,慕別把容話背進一個隔間放下,容話本來隻是隨便找個理由,可現在一進到衛生間,生理反應隨之而來。


    慕別在背後扶著他,隨口問“幫你脫褲子”


    “我自己脫。”容話睨了一眼後方的慕別,“你出去吧,別擠在這裏。”


    隔間不大,現在進來兩個成年男人已經有些擁擠。


    “不好意思”慕別調侃,“我又不是沒看過。”


    這段時間手腳不便的容話,除了洗碗被慕別承包,他洗澡也是被慕別一手包辦。


    兩個成年男人之間幫忙洗澡,一起上個廁所,其實很常見。


    容話倒也不是扭捏,“我隻是覺得你在後麵很擠。”


    “不擠你。”慕別在他身後說“幫你把著,怕你摔倒。”


    容話點點頭,迅速解決完生理問題。提褲子時,慕別的手從後麵伸了過來,動作緩慢的給他扣上皮帶。容話十分自然的接受。


    扣完後,慕別收手時,指頭有意無意的在容話腰上捏了一把,沉聲道“挺細的。”


    容話抿了抿唇,一股奇異的感覺在心裏油然而生。他在慕別的攙扶上走到洗手台,身後另一間隔間裏傳出衝水的聲音,盧軼從裏麵臉色不大好的走出來,一見容話和慕別兩人還在,臉色更不好了。


    “盧軼。”容話喊了一聲,“早上的事不好意”


    “你不用解釋。”盧軼咳了一聲,也走到洗手台,從鏡子裏古怪的撇了慕別一眼,“是我咳逾矩了,你不用道歉。”


    他說完飛快的擦洗了手,“容話,我們隻是朋友”


    容話一臉莫名,“我們一直難道不是朋友嗎”


    “是。”盧軼忙不迭附聲,餘光又偷掃慕別一眼,“我和容話一直都是朋友。”


    慕別攬著容話的腰,聲音柔和,“祝你們友誼長存。”


    “友誼長存。”盧軼抽了張擦手紙,火速離開衛生間,“我先去教室了。”


    容話目送盧軼離開,半晌,說“他有點不對勁。”


    “挺正常的。”慕別幫容話關了水閥,“你們的友誼又得到進一步升華。”


    容話心道升華的莫名其妙,慕別替他擦了手,“下午幾點放學,你今天要去醫院拆繃帶。”


    容話這才記起來這件事,說道“下午四點上完課。”


    “好。”慕別記了時間,“我今天提早下班來接你。”


    容話詫異,“你又找工作了”


    慕別在他額頭上輕彈了一下,“我就沒辭過。”


    容話欲言又止,“可是”


    慕別捂住容話的嘴,“不然你以為那台車我怎麽買來的我說了你不信,等我到了上班地方,待會兒給你發視頻”


    容話哦聲,想了想又說“其實你也不用什麽事都跟我報備的”畢竟也不是親密無間的關係。


    慕別眯了眯眸,眼中的笑藏不見了。


    口是心非。


    慕別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話鋒一轉,“還記得你昨天對我說了什麽,做了什麽”


    容話一愣,“不記得。”


    慕別沒指望容話記得,裝模作樣的歎了一口氣。


    他這聲歎息讓容話意識到不對,容話喉結滾了滾,“我昨天晚上,有做什麽不好的事嗎”


    慕別淡淡的望了容話一眼,故意含糊其辭“忘了也好。”


    容話心裏咯噔一下,盛玉宇說喝了藻藻魚的藥泥會出現醉酒的症狀。容話在十八歲成人禮的那天晚上,大醉過一次,醒來後頭疼欲裂,什麽事也記不清,然而當天就被他父親嚴禁以後酗酒。


    他後來曾試圖問過當晚參加他成人禮和他一起喝酒的朋友,結果卻換來他們一臉“不可言說”的表情。


    容話緊張的望著慕別,“我,我沒做什麽出格的事情吧”


    慕別思索片刻,說“挺乖的,不哭不鬧。”


    容話僵著的四肢剛鬆弛一點,慕別冷不防的又補一句,“就是和平時相比,像換了個人。”


    他這句話說的倒也算句實話,但落在容話耳朵裏,卻又是另一番滋味。


    地產開發商為了確保之後不會再發生離奇詭異事件,特意高薪外聘了慕別作為工地監護顧問,對外稱,包工頭。


    慕別一到工地別的沒幹,先拿出手機開始給容話錄視頻,許久不見的工人們看見他忙圍上來,噓寒問暖一陣。慕別漫不經心的迴答,注意力還放在拍視頻上。


    “慕哥,你也真的挺不容易。”一個工人忽然插了句異樣的話。


    慕別笑了笑,“我怎麽不容易了”


    工人答“你家裏那小同學,我們哥幾個上次見過了。”


    “嗯,然後呢”


    “你家小同學,從頭到腳全是奢侈名品,肯定是你給買的吧”不待慕別應答,工人唏噓道“慕哥,你說你長的這麽俊,幹嘛非在一棵樹上吊死錢全部花在你家小同學一個人身上,你看看你自己,從頭到腳一件像樣的都沒有。”


    慕別掃了一眼自己剛換上的工字背心,不知想到什麽,“沒,那都是他自己的東西,不是我的錢。”


    工人愣了愣,有些不可置信,“慕哥那這麽說來,你是傍上大款了”


    慕別模棱兩可,“差不多。”


    工人激動的擦了一把頭上的汗,但轉念又覺得不對,“慕哥,你都傍上大款了幹嘛還在這裏累死累活的搬磚”


    慕別道“賺錢養家糊口。”


    工人聞言又是一怔,隨即緩過味來,喃喃道“這年頭大款也不好傍,傍上個對你不上心的,還要你自己倒貼錢”


    慕別替自家小同學辯解,“他對我很上心。”


    工人附和的笑,慕別對著鏡頭笑了一下,“我們感情很好的。”


    說完手不小心一滑,業務不太熟練的把視頻發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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