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是失敗者的生理缺陷。


    太宰治聽到曾經對他付出深愛的希爾如此說時,心裏是怎麽想的呢?


    ——隻要是認為不想失去的東西就一定會失去。


    他曾經認為希爾的愛無足輕重,那是一種會隨著時間隨著痛苦而逐漸消失的東西,所以從來沒把這份愛當成不想失去之物。


    也因此,一直被愛著。


    後來,當他終於願意承認他在意、他重視之時,他偏偏失去了。


    ——任何有價值之物,在得到的那一刻就總有一天會失去,值得延長這沉悶生命去拚命追尋的東西,是不存在的。


    讀來讓人深陷絕望的話卻是再正確不過的真理。


    既然如此,那就不用費心思去追尋,想要得到希爾的必要條件並非是她主觀上的愛。首先,她不能進入武裝偵探社,那會讓事情變得複雜。


    將手機從耳邊拿開,社長就在附近,希爾的事他來解決最合適不過,即便是偵探社創建最初的後盾夏目先生推薦來的人,若是不能讓社長認可,也沒有用。


    太宰治托著下巴透過玻璃向外看,鳶眸深沉,什麽都有,又什麽都沒有。


    酒店淪為職業英雄和敵人的戰場,人們驚慌緊張,街對麵的咖啡廳裏則充斥著對烈火英雄的討論崇拜,太宰治兩邊不靠,即便身處喧囂,也孤獨得仿佛與世隔絕。


    這樣的他對女人有一種致命的吸引力。


    穿著駝色風衣和西式的翻領襯衣,身體修長看上去很瘦,黑發微卷又有點亂,睫毛很長,垂下來注視著咖啡的模樣從側麵看完美到無懈可擊,脖子和手腕綁著繃帶,讓人忍不住想要探究原因。


    終於有女人鼓起勇氣向他搭訕,他泰然的態度和幽默的言談無一不讓人心折,就在女人想要坐在他對麵深談時,餘光不經意間掃過對麵熊熊燃燒的建築,突然短促的驚唿一聲。


    “有人從上麵跳下來。”


    起初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太宰治漫不經心的想著——多麽正確的選擇,即使是完全自殺手冊上,跳樓也是比被煙熏死幸福的死法。


    後來有人推門進來,門上的風鈴發出清脆動聽的聲響。


    心有餘悸的聲音陸陸續續的傳來。


    “衝進去救人了,有什麽免疫火燒的個性吧……”


    “唉?摔碎了?”


    “不是職業英雄卻還逞強的用個性救人,不遵守規則就是這樣的。”


    “沒騙你們,現在人還在那躺著呢。”


    ……


    “太宰先生?”女人奇怪的看著站起身的青年。


    太宰治笑著說:“失陪一下,小姐,稍微去看看熱鬧。”


    他偶爾會想起織田作,他的好朋友。這個“偶爾”通常是他在掃墓的時候,織田作說的話會不由自主浮現,“無論是殺人的一方還是救人的一方,都不會出現超出你預測的事情”。


    就在他從咖啡館走過街道到對麵酒店的短短時間內,卻想起了一個有些討厭的人。


    森先生。


    “太宰君,世界上有沒有你不能掌握的人或事?”那個和他極度相似的男人坐在實木辦公桌後麵,蒼白的臉上掛著看上去和善實則高深莫測的笑容。


    “誰知道呢?是有呢?還是沒有呢?”當時的他不無敷衍的迴答。


    “如果有的話,要好好藏起來啊,暴露出來可就是滅頂之災了。”森鷗外不急不緩的說著,屬於成年男人的聲線低沉危險。


    “……”


    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博弈,她既是棋子也是獎勵。


    太宰治擠進人群,被阻攔在警方拉出的黃線之外,不遠處是亮晶晶的鑽石。


    胳膊從關節處斷掉了,一條小腿也和身體分開,身邊散落著不少零零碎碎的鑽石,雖然沒有切磨過,但是這種大小撿迴去稍微加工一下就會非常值錢吧?


    前提是,那不是一個人血肉。


    “哎!不能進去。”


    “我是她的同事啦,同~事~”他強調著。


    順理成章的進去了。


    被救下來的小孩從父母那邊離開,蹲在希爾身邊和她說話。


    “姐姐的個性這麽硬,為什麽會碎呢?”


    “掉下來的樓層是13樓啊,撞擊麵積和力量都超出了承受界限。”


    “可是隻有胳膊和腿摔斷了。”


    “鑽石有不同方向的解理,每個方向受力程度不一樣。”


    小男孩實誠的搖頭:“聽不懂。”


    他又問:“還會好嗎?”


    希爾迴答:“會的。”


    這時她聽到了腳步聲,卻沒有感受到來人的心聲,她知道是神出鬼沒的太宰先生來了。


    一轉頭,太宰先生逆光走來,麵容看不清楚。


    他蹲下來,伸手抓了一塊小顆的鑽石,在他觸碰的瞬間,人間失格被動使得閃亮的鑽石於他指尖化作血塊。


    手一傾,血塊連著血水掉到地上。


    “呀,希爾,你還好嗎?”他的聲音親切溫柔,聽在人耳朵裏卻讓人不寒而栗,渾身上下都有被黏膩黑暗攀附的恐懼感。


    希爾無奈的說:“您不碰我就幫了大忙了,太宰君。”


    鑽石化後不會疲倦不用唿吸,手斷了都不會感到疼痛,可萬一被人間失格碰一下……血肉模糊的她會嚇死小朋友吧?


    “去找你的爸爸媽媽。”希爾扭頭對小男孩說。


    “姐姐你呢?”


    “太宰君是我的同事,沒關係的,迴到父母身邊,別讓他們擔心。”


    小男孩一步三迴頭的走了。


    “真是溫柔呢,希爾,怎麽?怕我突然碰你,”青年低下頭,遮擋住她的光線,眼眸如同晦暗深沉的漩渦,“怕我殺了你嗎?”


    希爾笑了一下:“這世界上,任何可能性都存在。”


    包括太宰先生此時突然碰她。


    “一個怕死的人為什麽要自殺呢?”


    “自殺有時候不是為自己尋求解脫啊。”


    “……”


    旁邊的警察:“……”


    確定這兩個是同事嗎?


    就在警察想驅逐他的時候,太宰治突然問:“為什麽沒人送你上救護車?”


    “比我嚴重的人太多了,我讓他們先去救別人,總歸我不解除異能,躺在這裏又不會出什麽事,太宰君,稍微挪一下。”


    “哎?”


    “擋我陽光了。”


    “哎——!”


    後來醫護人員將希爾抬上擔架,把她旁邊散落的小鑽石也一顆一顆撿起來放在擔架上,心說這可真是了不起的個性,哪天缺錢了從自己身上敲下來一塊就夠用了。


    太宰治全程看著,也隻能看著。目光落在醫護人員放在她身上的手後微微垂下眼簾,掩蓋要溢出來的獨占欲。


    他坐上了救護車,上車之前還笑著和希爾說了一句:“但願司機是個老手,萬一開車不穩導致我撲到希爾身上,那希爾死的不是太冤了嗎?”


    他在笑,笑意卻不達眼底。


    他想讓她恐懼,為什麽?


    希爾看著他,在他身上找到無數問號。


    說實話,學有所成之後,她看歐洛斯、看麥考夫都沒有這種情況。


    無論過去還是現在,太宰先生都是一團謎。


    救護車上有看到太宰治將鑽石變成血水那一幕的警察,聞言頓時要趕人,卻聽到當事人說:“請您坐穩一點。”


    禮貌、疏遠、不卑不亢。


    希爾覺得,比起突然撒嬌的太宰先生,還是反複無常,時不時流出點黑泥的太宰先生更熟悉好應付。


    一路上就警察膽戰心驚的,生怕身邊的青年突然搞事,擔架上躺著的雖然違規使用個性,但到底救了個孩子。


    事實上,他擔憂的事沒有發生,青年百無聊賴的用好聽的聲線哼著跑調的歌,躺著的女性直接閉上眼睛假寐,弄得他神經緊張像個笨蛋。


    因為她的特殊性,一個人占了一間病房,太宰治插著口袋跟進去,站在病床邊居高臨下的看著她:“真不想讓其他人打擾我們獨處。”


    “人活在世界上,不如意的事總是很多。”


    她話音剛落,門被頗具盛名的老牌英雄治愈女郎推開,她身後跟著幾個人,還有一個地區警署署長。


    治愈女郎乍一看到她的模樣詫異的皺眉,詢問她的情況並使用自己的個性檢查過後得出結論,她無能為力。


    “我也算見過很多個性了,從人變成魚變成狗變成貓的都有,也都能治,但是變成無生命的鑽石還是第一次見。對不起。”


    “沒關係,我慢慢會好的。”


    治愈女郎還要再說什麽,署長幹咳兩聲讓她明白接下來的事不好插手,隻好退到一邊去。


    “希爾·福爾摩斯小姐是嗎?”


    “是。”


    “你不是新晉的職業英雄吧?”


    “是。”


    太宰治坐在椅子上,雙腿交疊,看看這邊再看看那邊,突然垮著臉,孩子氣的歎息一聲,聲音不大不小,恰巧是所有人都能聽到的。


    他看著希爾,突兀的問了一句:“猜得到嗎?”


    希爾迴答:“猜得到。”


    “說來聽聽。”


    “無非就是代替被救男孩感謝我,然後提出對我非法使用個性的不滿,這次事件會記在我的個人檔案裏,沒有多少用人單位會用隨便使用個性的人,運氣不好還會罰款。”希爾沒事人一樣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無所謂得好像不是在說自己的事。


    署長不滿的皺眉:“既然你都想清楚了,為什麽還要做出違反法律的事?”


    希爾笑了。


    她坐起來看向署長,斷腿斷手似乎不影響她的行動,鑽石化的女人一舉一動優雅無比。


    但是一說話……


    “別開口,你簡直拉低了這間屋子裏的智商。”


    突如其來的人身攻擊讓所有人為之一振,不可置信的望著她,隻有太宰治饒有興致,唇邊笑意漸漸加深。


    希爾繼續說:“我不去,難道指望你去嗎?”


    署長麵色幾番變化,說道:“從我個人的角度,該對你道謝,多虧你才沒有出現死傷。可是,超常現象從開始到今天,沒有規則和法律就沒有如今的和平,任何與此相悖的人都該……”


    “始作俑者呢?”


    “敵人?自然是被關押起來。”


    “收收你虛偽的模樣,肆意使用個性的明明是安德瓦,你們想要把責任推給敵人不是嗎?反正他也是作奸犯科之人,多背一點罪名也無所謂,原則上不能讓安德瓦陷入輿論漩渦。”


    “第二英雄,舉足輕重的地位,若是公布出去他點了一間酒店,差點燒死普通民眾,英雄團體的可信度將跌至穀底,政府也會非常頭痛,那和公信力掛鉤不是嗎?”她語速極快,說著不好聽的話,嗓音卻韻味十足。


    “你在胡說什麽?那都是敵人的胡作非為。”署長厲聲嗬斥她。


    “我是個偵探,收集證據發現真相是本能。至少公平點,相信我,我有一萬種方法讓政府威信掃地。”她鑽石化的眼睛沒有半分人類情感。


    大多數人喜愛的嗓音甜美動聽,鶯歌燕語,聽著讓人心曠神怡,而她的聲音與之相去甚遠,滄桑,仿佛一段低音貝斯的獨奏響在寂靜的深淵中。


    署長的聲音也冷了下來:“那福爾摩斯小姐你可能要在這裏多待一段時間了。”


    室內氣氛降至冰點。


    一個小警員在這時推開門被嚇了一跳,但還是硬著頭皮說:“阿諾,有客人來了。”


    “福爾摩斯小姐見不了人……”


    署長的話還沒說完,門就直接被那位客人完全推開,


    一頭白發,身形挺拔,穿著灰綠和服和深色羽織,雙手揣在袖子裏,目光清正,聲音威嚴:“麵構署長,你是要非法□□我的部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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