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想想她都難以置信是發生在她身上的。


    跳下熔爐卻沒有死,渾渾噩噩的,眼前有刺目的光和晃來晃去的人臉,穿著白大褂忙碌的人。


    再次醒來時她躺在單人床上,渾身動彈不得,隻有眼珠可以動一動,燈光幽暗,麵前被擺放了一麵鏡子,她能從中看到自己被包成了木乃伊的醜陋樣子,一點點裸露在外的皮膚也焦黑的不成樣子。


    她變成這種醜樣子了嗎?放置這麵鏡子的人真是惡趣味啊,想聽她崩潰的尖叫嗎?


    “如果你敢攪擾了我的清淨,我就會將你扔到海裏去。”


    她張了張嘴,試探著出聲,嗓子似乎被燒壞了,然而就是用氣音她也要反駁這莫名其妙的話語。


    “我還沒怪你……打擾我的自殺。”


    多麽恩將仇報、不識好歹的話,此間主人聽了卻沒有生氣,將她麵前的鏡子拿走,出現在她麵前,臉色蒼白,黑色長發,煙灰色的眼睛。


    希爾恍惚中覺得有幾分熟悉,她的特征與這人差不多,不過那是過去時了。


    那人下望眼神帶著幾分慵懶,因看穿一切而感到無聊。


    “萬念俱灰,被人拋棄,像垃圾一樣,為情所困?蠢貨的下場。”


    被人拋棄。


    即便是被焚燒的瞬間,希爾也沒有如此痛過。


    “看來我戳到你的痛處了。”


    希爾久久沒有說話,嗓子裏幹澀難受得讓她重迴熔爐之中,良久,她道:“你錯了。”


    “哦?”


    “他是一個熱衷自殺的人。”


    所以她也想要自殺一次,一生中唯一的一次。


    她從來都不懂他,哪怕拚命的敲擊他的心門,也從來沒有得到迴應。


    自殺是她最後的嚐試,在生命即將逝去的時候,她可能會明白太宰先生自殺時的想法吧?


    抱著如此可悲的念頭,她張開雙臂,任由自己的身體倒下去。


    她感受到了烘烤全身的熱度,聽到了可以稱得上是淒厲的喊聲。


    是芥川嗎?他在挽留她?他明明那麽討厭她,看她的眼神不屑又冷漠,竟然也會挽留她啊。


    那一瞬間,她好像明白太宰先生想要什麽。


    “原來如此,即便付出生命也想要理解所愛之人。”女人幽幽的開口,聽到希爾耳朵裏仿佛一陣令人畏懼的水琴聲。


    希爾閉上眼睛,放空自己。


    “有槍嗎?”


    “我可不會讓你死,我太無聊了,而你看上去是個有趣的樂子。”


    “……”


    試想一下,一個人痛苦至極,旁邊還有人說風涼話,那是種什麽感受。


    “感受到憤怒了嗎?”


    “你想……怎麽玩?”


    “勇敢的孩子,”她輕輕讚歎一句,問道,“你愛那個男人什麽呢?權勢、財富、外貌?”


    都不是。


    希爾在心中迴答。


    她愛他拷問時冷酷的側臉,愛他望著虛空空洞的眼神,愛他運籌帷幄,愛他無所不能;


    愛他飛揚的衣角,愛他壞心眼時可愛的神情,愛他吃了辣後吐著舌頭的模樣,愛他打開一道鎖時流露出的得意。


    全世界沒有地方能對太宰先生上鎖。


    她的心也一樣。


    ……


    她愛他太多太多,以至於根本無法承受他丟下她一個人不知去向,那份痛苦幾乎要將身體撕裂。同樣被拋棄,芥川更加沉默寡言,冷酷無情,而她太過安靜,沉默著,即便心被放上油鍋。


    所謂基本演繹法,即通過一個人的瞳孔發散、唿吸頻率、神情變化,以計算公式的方式去推導一個人生平經曆心裏想法。


    然而哪怕歐洛斯·福爾摩斯被稱為遠超牛頓的天才,也無法理解愛的含義,站在這個少女身邊,默默地感受著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雋永深長的感情,得到一個不可能的結論。


    淪落至此等地步,她的愛沒有絲毫減少,純粹幹淨,連一分恨意都沒有。


    這讓歐洛斯感到嫉妒。


    她從來沒有被愛過,沒有被如此真摯的愛過。


    她的夏洛克,她的哥哥。


    她恨那個人。


    “孩子,睜開眼睛。”她理所當然的用著命令的語氣。


    希爾順從的睜開,歐洛斯卻知道,無關痛癢的話她會聽,但是事關原則,她不會理會,倔強的小家夥。


    歐洛斯唇邊勾起一抹詭異的笑:“我來幫你,幫你成為一個強大的人。”


    “不需要。”


    “難道你想再次被拋棄?”


    “……”


    不得不說,又被戳到痛處了。


    被拋棄,她和芥川都沒有生出怨恨的情緒,非要說的話,那也是怨恨弱小的自己,因為太弱了,才被太宰先生像垃圾一樣丟在路邊。


    芥川還有異能,他勤練異能可以強大起來。她呢?一抓一大把的平庸之人,她也能、也能改變嗎?


    “你想……要什麽?”她艱難的吐出這句話。


    “你的愛意。”


    “???”


    希爾看她,從她的表情中得到她沒有開玩笑的結論。


    “奇怪的交易。”


    “不,這是實驗,你沒有和我交易的資格。”


    即便隻有隻言片語,歐洛斯的記憶宮殿還是勾勒出那個男人的形象,她很好奇,能俘虜那個男人的愛意是否可以填充她的空白。


    所以她說這是個實驗。


    “我無法愛你。”


    “你太小瞧我了,你以為我能做什麽?我的兄長自以為能把我關在這裏,熟不知整個謝林福特早就被我掌控。”


    被大英政府視作惡魔的女人伸出蒼白的手指撫摸她的眉眼,“我可以將另一個人的思維方式、記憶灌輸到你的大腦中去,也可以將你的愛意奪過來,愛是失敗者的生理缺陷,我來為你切除他。


    “睡吧,今天的課程到此為止。”


    事實證明,她們都錯了。


    希爾的固執,歐洛斯的自負。


    錯的離譜。


    沒有人能用感情做實驗。


    希爾並不輕視感情,相反的,她敬畏感情,與此同時必須遠離感情,一旦沾染上它,她就會失去冷靜理智的大腦,像中原先生說的,卑微得毫無自尊可言。


    在冰室冷考慮的時候,希爾拉開窗簾看向外麵,捕捉到的細枝末節很快與先前發現的那隻手機聯係起來,她快速走到冰室冷身邊,語速極快。


    “冰室小姐,你恐怕沒有太多考慮的時間了。”


    太宰先生偷聽到她們對話的可能性極高,他是福澤社長派來考察的人,偵探和黑手黨絕對不是友好陣營,她指給冰室小姐的路是一條脫困自救之路,也是一條黑暗之路,福澤社長不會認可,說不定會從中阻止。


    冰室冷沒有詢問原因,有些人就是這樣,就算是初見也能收獲旁人的信任。


    “請你幫我。”


    “好。”


    希爾拿走了錄音,留下了一個u盤,那是冰室製藥即將促成的一筆大生意,有五十億的利潤,足夠成為進入港口黑手黨並且得到庇護的敲門磚。


    “你是怎麽得到的?”冰室冷並沒有懷疑,她從父母那裏聽到了風聲,這筆生意還是因為對方聽說冰室製藥的董事長及夫人將成為安德瓦的嶽家才成的。


    至關重要,可以使冰室製藥起死迴生的企業機密,安全係數應該是頂峰才對。


    希爾淡淡的迴答:“恕我直言,令尊手下的程序員簡直是一群廢人,我隻用了一分鍾。”


    冰室冷:“……”


    按照計劃,冰室冷將假意同意個性婚姻,尋找機會去接觸港口黑手黨位於東京的據點負責人,隻要對方不是個笨蛋,這件事萬無一失。


    希爾原路離開冰室宅邸。


    今天足夠滿足了,迴酒店等後續。


    順便留意下一份工作。


    酒店被燒了啊。


    希爾木著臉站在人群外圍,都不用分析,人們將情報送了上來,她稍微整理一下。


    職業英雄鎮壓異能犯罪,酒店遭了無妄之災,被肆意使用火焰個性的烈火英雄安德瓦給點了。


    消防員和警察盡力將所有人帶出來,現在還在忙碌,哭喊聲不絕於耳,人們哭訴著現在還生死不知的親人。


    清澈的眼底倒映出熊熊火焰,希爾的手指爬上太陽穴。


    ——心靈感應。


    無形的腦電波以希爾為中心迅速擴展開來,蔓延到酒店的每一層樓,她輕闔眼眸,纖長的睫毛安然的垂下。


    一層沒有,沒有,沒有……


    “不能再上去了。”


    “再調消防設備,去更高的地方,一定要把火滅掉!”


    突然,她猛的睜開眼睛,手臂化作鑽石,不容拒絕的推來麵前擋著的人,奪走高壓水槍將外衣弄濕,抱著衝進火海。


    “喂!不能進去!”


    “是我看錯了嗎?一座雕塑進去了?”


    將所有聲音丟在身後,希爾衝進了火海。


    真火海,她的腳下就在燃燒。


    火災燃燒的溫度一般在600到800度,而她可以全身進入鑽石形態,不用唿吸,於空氣中的燃點是850到1000度,本來是沒關係的,但是……


    不愧是烈火英雄,個性生出的火溫度奇高,逼近800度,她的腿有氧化染黑的跡象。


    報應來的真快啊,前一刻她才弄黃了安德瓦的個性婚姻,現在就被他的火焰所燃燒。


    電梯不能搭載了,她一樓一樓的爬樓梯,真是見鬼,她要是熱衷於運動,能一個月長了十一磅肉嗎?


    爬得差不多了,她停下來找個沒火燃燒的地方落腳,在火海中解除了鑽石化,高溫灼燒著皮膚,被煙一熏劇烈的咳嗽起來。


    鑽石化和心靈感應不能同時使用。


    她凝神去連接那孩子的思維。


    “別怕。”


    [……什麽聲音?是誰?]


    “躲貓貓的參與者。”


    [嗚嗚嗚,我不要玩了,我要爸爸媽媽。]


    頭疼,她可不會安慰小鬼。


    “遊戲還沒結束,倒數六十個數,我來找你。”


    [你在哪?]


    希爾沒再迴答,上方一個橫梁砸了下來,要不是她及時鑽石化,差點被砸死。


    她費力爬起來,一刻不能耽誤的去找人。那孩子躲在浴室裏,幹濕分離後的浴室將簾子一拉遮擋住他小小的身體,火災前他在玩躲貓貓。


    花灑開著,希爾到時他正坐在水漬中,充滿恐懼害怕的眼神望過來。


    鑽石要經過打磨切割才有光澤,而希爾這種與市麵上美麗的鑽石相去甚遠,更像移動的玻璃人,或許這孩子奇形怪狀的個性見多了,並不害怕她,反而對她伸出了手。


    “我們走。”


    她用濕衣服把他裹起來往下跑,可是來時的道路已經淹沒在火海中,鑽石形態也有點承受不住燃燒的高溫。


    沒辦法,跳下去吧。


    她硬度還挺高的,自然界中摩氏硬度為10。


    ……雖然脆度也很高。


    說人話就是她不怕尖銳物的刻劃,她怕撞擊。


    但眼下沒什麽好辦法了。


    孩子根本就不懂她行為的含義,被高舉著,好奇地看著救他的大人,懵懂中度過了一場高空蹦迪。


    英雄救美是浪漫主義小說中才會發生的情節。


    現實中是希爾重重的墜落,砸在地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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