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院子裏跪著的女子,夏滿很是意外:“灼華要跟著我們?!”


    宇文墨頭也未抬,淡淡的嗯了一聲:“留或不留,你自己做決定。”


    夏滿來到院子裏,灼華裙裾都是露水,看來在這裏已經跪了一宿。夏滿看了看旁邊的院子:“你要跟著我們走了,童秀才怎麽辦?!”


    “妾身已對他施了忘魂術,相公已不記得妾身。”灼華俯下身磕了個頭:“姑娘說得對,人妖殊途,再這麽下去,妾身反而是在害他。”


    “你倒是個明白人。”夏滿點點頭,繞著她走了一圈,心裏有了決定,“你願意跟著我們,就跟著吧。”她割破自己的手指下了血咒,向她伸出了手,“日後我為主,你為仆,你可願意?”


    灼華並未猶豫,剖開自己的心,將夏滿指尖那滴血滴了上去,血液落到她的心髒上,化為一道纏繞的符文烙印了上去。


    灼華深深俯身:“見過姑娘。”


    影魅看了看黑不溜秋的自己,又看了看妖豔的灼華,低頭歎息了一聲,深深的感覺到了顏值上的巨大差異,隻覺得自己第一妖寵的地位即將不保。


    顏值不夠,賣萌來補。


    它跳上了夏滿的肩頭,貼上她的臉輕蹭,以示自己對她的愛。


    夏滿沒有體會到影魅複雜的內心,悲慘的將它無視,迴到宇文墨的身邊:“先生,你在看什麽?”


    他遞過了手中的書信。


    一共有兩封,第一封是船家送來的。


    往年的六月份到九月份是通航的黃金季節,夏季雨水充沛河麵寬闊平緩,到了十月份部分航段會因為水位下落的原因不利航行,有些路段甚至會導致大船因為吃水不夠無法通過,中小型船隻才能勉強通行。


    進入十一月之後,北麵的航段會開始結冰,隻有大商會和朝廷帶有破冰設備的船隻才能繼續通航,而到了十二月份河麵冰封便會徹底停航,要到來年五月份冰化之後才能重新啟航。


    按照原定的計劃,船家一路上要在幾個大的貿易點停留,買賣貨物,最終的目的地是廣寧城。從西陵到廣寧城尚且有一個多月的航程,算上路上停留的時間,總共有將近三個月。


    如今天氣驟然變冷,加上朝廷突然對往來通行嚴加查禁,船家擔心會遇上北麵航道結冰航程上來不及,在西陵停留二十天的計劃不得不縮短,他們加緊了上貨速度,打算三日後就出發,這才特地讓人來通知一聲。


    第二封信是美玉托人送過來的,他們已經到了京城,他的大師兄阿難陀正在南疆遊曆,崇德大師聽聞了華家的事情之後,捎了信讓阿難陀前去苗寨救華二老爺。


    美玉在信裏說,京城已經很冷了,讓她多備些厚衣裳。


    美玉迴去之後,師父在早課前給他加了修習,讓他隨五師兄學武。他每日三更便起,站一個時辰的樁,然後再隨著廟裏眾人上一個時辰的大早課,每日辰時才用早膳,他已是餓得前胸貼後背。


    即使隔著信紙,夏滿仿佛都看見了美玉苦著臉提筆寫信的樣子,她笑倒在宇文墨的懷裏:“美玉好可憐。”


    宇文墨道:“大業寺寺規森嚴,大師如此,不過也是盼著他成材罷了。”


    夏滿喚來了青黛竹葉收拾箱籠,準備幾日後出發。


    轉眼看見灼華還站在院子裏,定定的看著隔壁。旁邊院子裏傳來童秀才的讀書聲。他已忘了她,而她還記得他。


    夏滿心中不忍,走到灼華身邊:“我看過童秀才的命宮,他命中注定高官厚祿,出人頭地,且子女緣厚,一生富貴平安順遂。”


    灼華的眼睛有些紅,低聲開口:“謝姑娘。”她看著院牆,一人多高的院牆遮擋了她的視線,“我隻是想,再聽聽他的聲音。”


    夏滿想,其實青黛竹葉她們沒有這麽多煩惱,也挺好的。


    三日後一大早,夏滿一行人在西陵城碼頭上了船。


    這一天豔陽高照,雖然有些冷,空氣卻分外幹淨清新。船家上前同宇文墨作揖行禮:“蘇先生,艙房已經備好,請先生去休息。”


    宇文墨點點頭:“有勞了。”


    碼頭上工人們還在努力的往船上上貨,岸邊堆積的貨物如山,看來還要小半天的時辰才能上完。夏滿趴在船舷邊,感興趣的看著工人們扛著巨大的貨包踩著顫顫悠悠的木板在船與碼頭之間來迴。


    “蘇先生,還有一事。”船家道,“我這有兩個老主顧,都托了關係讓我順路帶幾個旅客進京。我尋思都是熟人推脫不得,船上還有多的艙房,也就應承了下來。還要告知先生一聲。”


    “無妨。”宇文墨道,“既然同路,船家且行個方便就是。”


    船家連連道謝:“先生是大度人。”說罷吩咐船娘給送了幾瓶上好的黃酒,“這些雖然都是自家釀的酒,不過都有了十五年的年份,口感綿糯且不醉人,便是女人孩子都可小酌上幾口,在北地冬日驅寒暖身最是不錯,先生不妨試試。”


    宇文墨謝過船家,竹葉收了酒送迴倉房去了。


    “先生。”夏滿拉住了宇文墨的手,很是感興趣,“那酒我也可以喝嗎?”


    他低頭看著她:“小滿想喝酒?”


    夏滿連連點頭。


    宇文墨正沉吟中,身後灼華開了口:“先生不用多慮。這酒是用黃米釀成,不醉人。江南一帶還常用來燒菜,逢年過節大人孩子都會喝,不傷身。如今河上寒氣重,小飲幾口驅寒也不錯。”


    宇文墨點點頭:“好吧。不過不可多喝。”


    夏滿歡唿一聲,衝進了艙房,一疊聲的吩咐青黛拿酒杯,她要嚐嚐酒的滋味。


    可惜這酒並沒有她想象中的那麽好喝,剛啜了一小口到嘴裏,夏滿就呸呸的吐了出去,苦著臉:“這都什麽東西,又苦又辣!”


    灼華失笑,上前用絹布替她擦拭身上沾到的酒漬:“黃酒是苦了些。還是果酒更合你的口味才是。”


    夏滿放下酒杯:“還有果酒嗎?”


    灼華點點頭:“我便會釀酒,不過這酒你不能喝,甚至不能聞。”


    千麵樹的果實釀的酒,叫千年醉。尋常人隻要聞一聞那味道就會醉上數日,哪怕喝一小口便會醉死,然而死後屍身不腐,麵色紅潤且帶有奇異的酒香。千年醉也是世間難尋之物,自有它的大用途。


    “不過這個你倒是能嚐嚐。”灼華不知打哪兒取出來一個小瓷瓶,隻有筷子高矮,細頸大肚,“這是桃子酒,佐餐不錯。”


    夏滿接過來拔開瓶塞,聞到一股甜甜的香味,很像灼華身上的味道,隻是沒有那麽濃鬱。她倒了一小杯小心的伸出舌尖舔了舔,幸福的眯起了眼睛:“好甜!”


    酸酸甜甜的味道,一點嚐不出酒的辛辣。


    灼華一個不留神,她已經舉起酒瓶咕咚咕咚大口大口喝了個幹淨,末了還抹了抹嘴唇看向她:“好喝!再來一瓶!”


    灼華愕然,旋即苦笑,完了,闖禍了。


    這桃子酒雖然聞著香甜,後勁卻不小。夏滿這麽牛飲了一瓶下去。


    想到宇文墨,她覺得後頸涼颼颼的。


    片刻後,一個滿臉通紅的漂亮小姑娘搖搖晃晃從船艙裏走了出來,一邊走一邊大聲的唱著歌,灼華跟在身旁,扶也不是,攔也不是。


    宇文墨一怔:“這是怎麽了?”


    灼華苦笑:“先生恕罪。都是灼華的錯,姑娘嫌黃酒苦,我拿了桃子酒給她,一個不留神就……”


    夏滿趁兩人說話的時候爬上了船舷,危險的站在上麵搖搖晃晃,張開了雙臂上下扇動:“先生,你看我,我會飛。”


    她的背後落差三丈後是河麵。她舉起了雙手,想要原地旋轉:“我跳舞給你們看啊。”


    灼華麵色一白:“小心!”


    她的身體失去了重心倒向一側,被宇文墨穩穩接住,她仰頭看著他咯咯咯的笑,眼睛亮晶晶的:“先生,酒好好喝!”


    她的皮膚被酒染上了一層豔麗的酡紅,長長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一樣扇啊扇啊,眼神迷蒙。她問:“美玉哥哥呢?給他也倒一杯!”


    他無奈的抱著她:“美玉是和尚,不能飲酒。”


    她反手攬住他的脖子,把臉埋在他的頸側,唿出的熱氣撩在他的耳後:“那你陪我。”


    他的身體僵了僵,聲音溫柔下來:“好,我陪你。”


    她猛地抬起頭:“灼華呢?灼華!再拿一瓶酒!”


    灼華哭笑不得。


    外麵風大,他抱著她走進船艙,將她放到床上。小家夥不肯,攬著他的胳膊不放:“你要去哪兒?你別走,陪我。”


    他輕歎一聲,反手握住她的手:“好,我不走,陪你。”


    牢牢被他握住雙手,她似乎有了安全感,側身偎著他閉上了眼睛。


    青黛和竹葉悄悄的進了房間,端來了熱水替夏滿擦洗,玳瑁拿來了她換洗的衣物。


    灼華跪在地板上:“請先生責罰。”


    “罷了。”宇文墨沒有迴頭,注視著床上貓兒一樣緊緊偎著他的夏滿,“以後不許再給小滿飲酒。”


    灼華低下頭:“是。”


    夏滿喝多了酒一醉不起,睡了整整一天,她抱著被子睡的很熟,離近了甚至能聽見輕微的鼾聲。


    她的額頭掛著細微的汗珠,灼華和青黛守在旁,不斷的用熱水透了毛巾替她擦汗。


    外麵已經夜深,河道一片寂靜,明月高懸在天空,兩岸山峰如刀,夜色下隻能看見連綿起伏的山巒峰線在兩側的天空延伸。船頭的燈火映在前方的水麵上,映出一片粼粼的波光。


    宇文墨推開艙房的門,來到甲板上。


    船後很遠的河麵上,逆流而上飄來了許多閃爍的星火,離得近了,是一個一個真人大小的紙人。它們被做成了人形燈籠,頭部點著燈,腳下踩著蓮盤,在河水裏沉沉浮浮。


    這些紙人畫著濃妝,身上的衣物色彩鮮豔,隻是每個紙人的眼睛都被畫成了血紅色,而唇是黑色,配上紙人特有的表情,看上去充滿了森森鬼氣。


    灼華也來到了甲板上,看見這一幕皺起了眉頭:“又有東西跟來了麽?”


    距離最近的一個紙人飄到了船身附近,河水推得它朝船上的兩人轉過了身體,原本麵無表情的臉上眼睛眨了眨,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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