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魅揉了揉屁股,萬般不願,卻也無可奈何,順著牆磚一溜煙滑下去到了旁邊的院子,跳上窗台,小小的身體一扭變成薄薄的一片,就從窗戶的縫隙鑽了進去。


    屋子裏,年輕女子已經去掉了幕簾,露出一張風華絕代的臉龐。


    常言道,燈下看美人。童秀才對年輕女子是越看越愛,滿心的柔情蜜意坐到了她的身旁:“讓你這麽跟著我,委屈你了。待秋試完畢迴到家鄉,我必三媒六聘,明媒正娶迎你進門。”


    女子道:“相公能於危難之中伸予援手,已是灼華的恩人,灼華但求能長伴相公左右便好,不敢奢求其它。”


    童秀才聞言滿心感動,將女子摟入懷中:“娘子。”


    灼華埋首在童秀才的懷中,半揚起的臉龐看向躲在陰影裏的影魅,雙眸中閃過一絲殷紅,唇角微彎露出一個讓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影魅頓覺汗毛倒豎,手腳並用的從童秀才屋子裏爬了出去,以最快的速度迴到了夏滿身邊。


    “你說什麽?”夏滿一頭霧水的看著影魅一頓比劃,不太理解它要表達的意思。夏滿很是苦惱的歎了口氣,還不能心意相通實在是太苦逼了。


    影魅停下了自己的瞎比劃,嫋嫋婷婷的走到夏滿麵前,做了個女子的儀態。


    夏滿打了個響指:“美人!”


    影魅連連點頭,然後原地一站,小小的身體開始變化,化作一顆樹的形狀,滿樹都是不斷搖晃的累累果實。


    夏滿:“蘋果樹?!桃子樹?梨子樹?樹妖?!”


    影魅變迴人形,點頭又使勁搖頭,兩人雞同鴨講比劃了半天,夏滿放棄了。抓起影魅放迴自己頭頂,戳了戳它的肚子:“你還是睡覺吧。”


    影魅深深的歎了口氣,為夏滿的智商而憂傷,翻了個身睡覺去了。


    “要不要告訴先生呢?”夏滿有些苦惱,想到先生不喜歡自己晚上去打擾,瞬間做了決定,“太晚了,明兒再說吧。”


    夜深,青黛仔細檢查了門窗,替已經睡熟的夏滿掖好被角,這才熄了燈輕輕的退了出去。


    外麵有風,月光將院子裏大樹的影子投在窗戶上,風吹過,樹影晃動個不停。


    篤篤篤,篤篤篤,有人在敲窗戶。


    夏滿迷迷糊糊的翻身,眼睛半開半閉,視線落到窗戶上,半夢半醒間,還沒意識到自己看見了什麽。


    月光投下的陰影,窗戶上映著虯曲的大樹樹枝,樹枝上掛著一個一個人頭,晃晃悠悠在笑,無數年輕女子嘻嘻哈哈的笑聲交織在一起,傳入房間裏來。


    夏滿醒了,揉著眼睛起身,推開窗戶,窗外不知打哪兒伸過來足有人腰粗細的樹幹,伸展出無數的樹枝,巴掌大的綠葉下掛著各式各樣的美女人頭,粉腮杏目,唇紅齒白,媚眼如絲,她們都看著夏滿在笑。


    青煙彌漫,妖氣濃重。


    空氣裏浮動著淡淡的幽香,夏滿神智有些恍惚,真好聞,從來沒有聞過這麽香的胭脂。


    影魅爬了起來,想要跳上夏滿的肩,如同喝醉酒一般晃晃悠悠摔落到地麵。


    手指粗細的藤蔓悄悄的順著敞開的窗戶爬進了屋內,纏上了夏滿的腳,順著她的腿纏上她的腰和胳膊,猛然一收緊,就要將她提出去。


    樹幹卻突然劇烈的晃動顫抖,大樹上的美人頭都皺緊了眉頭痛苦□□,像是承受了無法忍受的疼痛,不得不放開了夏滿,夏滿被倒吊在半空摔落在床上,頓時清醒,揉著摔疼的腦袋起身。


    窗外青黛和竹葉手拿雙劍,正在劈砍大樹的樹幹,大樹的枝幹破損的地方,流出了血色的汁液。


    樹枝如同蛇一般倒卷,纏向青黛和竹葉,藤蔓卷住她們的身體,尖端豎起想要紮入她們的體內,紮過去卻並非血肉,發出了金木交鳴的聲音,奈何她們不得。青黛麵無表情反手一劍砍斷了纏著自己的藤蔓,再一劍砍下了樹枝上掛著的數個美人頭。


    樹枝瘋狂的顫抖著後退,美人頭們都露出了驚恐的表情,不過唿吸之間巨大的樹幹已卷起一陣風退了個幹幹淨淨。


    夏滿跳出窗戶去看掉落在地的美人頭,這一會兒功夫那人頭已經縮得隻有桃子大小,表麵皺巴巴的,雖然仍然能夠看出人的五官,卻再也沒有了半分美人的模樣。


    夏滿拾起人頭恍然大悟,終於明白了影魅在和她比劃什麽東西:“原來是千麵樹啊!”


    影魅晃晃悠悠爬上窗台,對著夏滿比了比大拇指,又一頭栽了下去。


    青黛一蹬地,追著那大樹過了院牆,兩三下就製住了複又化為人形的女子,用劍抵住了她的脖子,隻要她再動分毫,就要砍下她的頭顱。


    女子惶恐不敢亂動:“灼華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了姑娘,還望姑娘高抬貴手,饒小女子一命!”


    夏滿爬上牆頭,橫騎在牆上,拋了拋手裏的人頭果實:“小妖怪,你為何想要害我性命?”


    “姑娘饒命。”灼華跪伏在地,“姑娘以影魅試探虛實,灼華害怕暴露,便想先下手為強,鬥膽對姑娘出手,姑娘饒命!”


    “饒你性命?”夏滿輕嗤一聲,“由著你去害人不成?你潛入童秀才的家裏,打的什麽鬼主意?!”


    “姑娘誤會了。”灼華柔柔的開口,“小女子幾日前還不得道行,隻是一棵略微生出些許靈智的桃樹,機緣巧合淋了一場靈雨,化作千麵樹,剛剛得以修成人身行走,卻遭逢大難,小女子差點飛灰煙滅,幸遇相公垂憐施以援手,小女子才保住一命。


    小女子對童秀才隻有感恩之心,絕無半分害他之念,望姑娘明鑒!”


    夏滿撇嘴:“都說妖言惑眾,你說,我就信你?”


    “姑娘若不信,灼華可以發下重誓。”灼華道,“我桃灼華在此起誓,對童念隻有一片愛憐之心,並無半分害他之意,若有半點假話,天打雷劈,飛灰湮滅。”


    隨著灼華的話音落下,冥冥中一道氣息一閃而過。夏滿坐直了身體,和人相比,妖物更受天道所製,發下了這樣的誓言,足以證明她對童秀才是一片真心。


    夏滿歎息一聲:“就算你想報恩,人妖殊途,你這麽纏著他,就不怕自己的妖氣侵蝕他的陽氣,最後要了他的性命嗎?”


    灼華聞言怔然,低頭垂淚不語。


    “罷了。”夏滿搖了搖頭,“你喜歡他,他也喜歡你,你情我願,是你們的緣分,由得你們去罷。”說罷招招手,青黛收迴了手裏的劍,輕飄飄起身跳迴了自己的院子。


    灼華捂著自己受傷的肩膀,有些不敢置信:“姑娘,你這是……放過我了?”


    夏滿失笑:“難道你還希望我將你收了,或者打得你飛灰湮滅不成?”


    灼華肅容,感激的拜伏:“大恩大德,灼華銘記於心。”


    夏滿搖搖頭,翻身跳下院牆,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中,抬頭,宇文墨正低頭看著她。


    她縮了縮脖子:“先生。”


    不知道警告過她多少次,女孩子要端莊,她永遠都記不住。


    他放下她,看了眼她手裏的人頭果實:“放了那千麵樹了?”


    “他兩兩情相悅,我為何要做一個棒打鴛鴦的惡人?”夏滿道,“我可不想牽扯一些莫名其妙的因果。”


    童秀才的事情多多少少和他們有些關係。若非他們住在童秀才隔壁,他身上也不會沾染了些許煞氣,沒有這些煞氣影響,他未必會遇到灼華。


    這當中的因果他沒有同她點破。


    他點了點頭,沒有置疑她的決定。


    夏滿打了個哈欠,揉著眼睛往屋裏走:“困了,外麵好冷,青黛快給我用暖爐熏熏被子,我要睡覺睡覺!”


    她帶著青黛,一溜煙跑迴了自己的房間,她還光著腳丫子呢。


    宇文墨沒有進屋,背負著雙手抬頭看天。


    因為千麵樹的存在,相鄰的兩個院子都有淡淡的青色妖氣彌漫。這種妖氣普通人看不見,對於其它妖物而言,卻像黑夜裏的火把一樣引人注目。


    天上烏雲浮動,明月在煙霧狀的黑雲中若隱若現。


    他轉身關上身後的木門,在門上輕輕的拍了一掌,極淡的一道金光閃過,一層淡淡的光芒將整座房子籠罩在其中。


    他出了院門,隔壁木門聲響,灼華跟了出來,走到他麵前盈盈一拜:“灼華當肝腦塗地,以報姑娘恩情。”


    他神情淡漠:“那就隨我來罷。”


    黑暗中,湖邊小道隻能隱約看見一旁院落隱隱綽綽的輪廓,另一旁沿湖栽種的柳樹早就褪光了葉子,光禿禿的枝條安靜的垂落著。


    宇文墨停下了腳步。


    空中降下了無數條細細的,如垂柳一般的線,密密麻麻,將整個前方的道路遮擋。像是夜空裏藏著一個看不見的巨人,垂下了她的滿頭長發。


    身後傳來女子的陣陣輕笑聲,一株足有數十丈高的大樹在他身後矗立而起,伸展了雲狀的樹冠,無數美女的人頭掛在枝條掩映間,揚眉輕笑。


    手指粗細的藤蔓從樹冠上向下伸展,輕輕擺動,護在宇文墨周圍。


    那些黑色的線輕輕的飄動了起來,向著宇文墨的方向延伸。黑線所到之處,路旁的房子,沿河的柳樹都莫名其妙的突然少了一塊或一截,片刻後突然出現在不同的地點,轟然掉落。


    空間被黑線割裂得紊亂,它所碰到的一切,都被絞了粉碎。


    千麵樹揚起了滿樹的藤蔓迎向黑線,無數藤蔓枝條與黑線在空中交錯,藤蔓被絞碎,卻也阻止了黑線繼續前行,雙方膠著在一起,形成了涇渭分明的一條線。


    宇文墨往前走了一步,下一秒他的身影卻出現在了黑線交錯的空間中,他看上去已經被切得支離破碎,整個身體不同的部位莫名其妙的拚接組合在一起成為一個身體,但是他的身體沒有散開,還在繼續往前走。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走出了布滿黑線的小路範圍,出現在了夜空下。他的身體也恢複了正常,並未受任何影響。


    石子路上,一個半人多高的木偶站在那裏,手裏抓著一團團黑絲線,雜亂無章的下垂著。


    宇文墨手起劍落,木偶的頭飛了出去,它的身體轟然倒地,手裏的絲線灑落的滿地都是。


    他身後布滿天空的黑線消失了,天空浮動的烏雲迅速退去,銀月重又露出了圓潤的臉龐,皎潔的月輝灑落。


    宇文墨拾起木偶的身體,從它的肚子中掏出一道符文,指間磷火一閃,符文瞬間化成飛灰。


    距離此地半裏遠的山裏,一個男人一身慘叫,渾身突然冒起了綠色的磷火,他拚命的撲打著,掙紮著,那火焰卻仿佛自他骨頭裏燒起,片刻後,就將他燒成了一團黑灰。


    宇文墨迴頭看向身後的千麵樹,灼華恢複了人身,麵色有些蒼白。


    他向著她點點頭:“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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