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道長再叩首:“多謝高人指點。”他猶豫一下,“未敢問高人尊姓大名?”


    夏滿揮了揮手:“我們緣盡於此,你知道我們的姓名也無用,你還是趕緊走吧。”


    “是。”玄天道長應了一聲,顫顫巍巍去了碼頭,明兒個一早駱家人肯定會發現駱大少爺氣絕身亡,到時候他想走怕也走不了了,趁著天黑雇了艘小船,許了重金,當即就出了港。


    駱家大宅裏美玉曾經說過駱大少爺沒有死而複生,招迴來的是妖怪。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宇文墨一行人也迴到了船上居住。船家看見他們迴來很高興:“蘇先生,我正想讓您的老仆去通知您,法事已經做完了,明兒一早咱們就能起航。您看看要是還需要什麽,現在時辰還早,可以讓人再去添買些。”


    宇文墨點頭:“有勞了。”


    夏滿興匆匆迴了船艙,讓青黛用銅盆裝了盆水,自己在盆身上貼了幾張符咒後,小心翼翼的拔掉玉瓶的瓶塞,將水妖倒了進去。


    水妖噗通一聲落入銅盆中,像尾白魚一般沉入水底。水裏它的身體周圍冒著絲絲黑色的怨氣,房間裏頓時冷了幾分。那銅盆表麵更是結了一層細碎的冰晶。


    夏滿低聲輕歎:“好厲害的怨氣!”


    看著水妖時不時浮起轉身時骷髏的臉龐,美玉隻覺得渾身都是雞皮疙瘩,低了頭使勁念經:“罪過,罪過。”


    “封起來吧。”宇文墨進了船艙,看了那銅盆一眼,“迴頭美玉在屋子裏做場法事驅一驅怨氣。船上沾染了水妖的怨靈,對船家不好,日後他們行船容易出事。”


    美玉應下:“是。”


    夏滿吐了吐舌頭,把水妖又裝迴了玉瓶裏封好,走到宇文墨身邊坐下:“先生,你曾經教過我,水遊魂都是成群出現,既然玄天道長能從河裏招上來這一隻,必然還有它的同類。先前看他們在河裏放了那麽多的渡靈燈,想來也是水妖作祟,所以才無端端死了那麽多人。我們要不要為民除害?”


    “哦?”宇文墨的眼睛裏都是笑意,“小滿想要為民除害?”


    “這個也是大功德好不好?”夏滿跳到美玉身邊,拉了他一下,“小和尚,你說說,我說的對不對?”


    和美玉越熟悉,夏滿越是暴露本性,稱唿都從美玉哥哥變成了小和尚。美玉哪兒敢說她不對,何況這件事情,她本來也是對的,當即附和的點頭:“小滿說的對,雖然河裏每年都免不了有意外溺水身亡之人,但那渡靈船委實太多了些,想來正是因為水妖作祟,為民除害,是大功德。”


    “也好。”宇文墨點點頭,“既然你們都想為民除害,也不妨一試。”還沒等兩個孩子高興,他話鋒一轉,“不過這水遊魂藏在什麽地方,你們要自己想法子找出來。若是你們能夠辦到,這就是你們的機緣,我們順勢為之,如果辦不到,此事以後就不要再提。”


    夏滿怏怏的垂下了肩膀:“知道了。”


    宇文墨微微一笑。


    翠河兩岸坐落著許多村鎮,都是水路的補給點。因為航道繁茂,這些村鎮雖然規模不大,大都十分繁華。鎮上的人除了耕地,幾乎都做著和通航有關的營生。


    最紅火的生意當屬客棧和酒肆,出門在外的人總歸離不了吃住兩樣,另外一項非常紅火的則是野窯。


    這些長年跑船的男人,一離家少則三五個月,多則一兩年,在船上呆的久了,下船總要去鬆快鬆快。所以不管是哪個鎮子,不管幹這行多被人瞧不起,野窯都依然存在。


    除此之外,另一種營運方式也應運而生,那就是花船。


    在最繁華的河道上,花船常年泊於河岸,根據客人的需要,他們就會送了姑娘過來,或者接了客人過去好生伺候著,過一宿風流,天明再送迴去。


    花船聚集的地方,平淡的夜晚也變得活色生香。與尋常貨船客船不同,花船大都裝飾得十分華麗,船身通體塗了朱紅色的漆,掛著彩色的帷幔和色澤豔麗的各色仿宮燈燈籠,斑駁的光影映照在河麵上,碎玉一般流光溢彩。


    河風拂過,姑娘們的輕聲笑語像小貓的爪子一樣撥動著船上男人們的心弦。隱約似乎還能聞到淡淡的幽香,不知是兩岸山上的野花順著夜風送來了暗香,還是姑娘們的體香。


    馬秀才坐不住了。


    他帶著書童坐船去西陵城趕考,沒想到三日來日日都與那花船相伴,那邊的歡聲笑語和這邊的埋頭苦讀形成了強烈的反差,讓他覺得原本就枯寂的路途更加難以忍耐。他手裏拿著書,心思卻早就飛到了對麵的船上,正對他窗口的是一方大大的露台,有一藍衣女子端坐其上撫琴,琴聲悠揚,若流水潺潺。


    馬秀才情不自禁的吟道:“綽約多逸態,輕盈不自持,嚐矜絕代色,複恃傾城姿。”他隻覺得心熱難以自持,起身找到船家:“船家,你可知對麵那是誰的船?”


    “對麵?”船家順著馬秀才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露出了一個了然的微笑,“先生可是想過去坐坐?”


    “這……”馬秀才故作猶疑,船家道:“雖然不清楚是誰家的船,左右不出是上麵大縣裏那幾家花樓的。他們與我們同航,先生若是覺得這邊清冷,不若去那邊坐坐。總歸都是去西陵城,耽誤不了先生的行程。”


    馬秀才點頭:“也好。”轉身看了自己書童一眼,板起了臉,“你且在此候著,到了西陵城就在碼頭等我。我自會去與你匯合。”


    書童不敢多說什麽,低頭應下。


    船家便向那邊的船放了煙花為信號,少頃,那邊就來了小木船接馬秀才上船。


    這船上來迎接他的,個個都是十四五膚白賽雪的少女,一顰一笑嬌憨無限,那撫琴的藍衣女子也在其間,近看更是身姿窈窕,容貌傾城,如清水芙蓉,美豔不可方物。


    馬秀才隨了那藍衣女子入房,美人在懷飲酒作樂,隻覺人生暢快大該如此,酒過三巡再把持不住,攜了美人寬衣解帶,共赴巫山*。


    原來的木船房間裏,書童坐在馬秀才先前的位置上撐著頭打瞌睡。不用伺候主子了,他也偷得浮生半日閑,驀然船一晃,書童被驚醒,揉著眼睛打了個哈欠伸了伸懶腰看向窗外。


    “咦?”


    書童起身,從窗戶裏探出半個腦袋來迴看,一直和他們並排行駛的花船不知道何時沒了蹤影,看出去外麵漆黑一片,份外冷清。


    書童蹬蹬跑上甲板:“船家,船家,你可見到我公子上的那艘花船了?”


    “花船?”船家晚間時分在船艙裏喝酒,壓根沒注意外麵,他不在意的往外看了一眼,“那花船比我們可快多了,說不定這會兒已經去到了前麵。你放心,花船大都夜晚行得快,白日裏會靠岸歇幾個時辰進行補給,咱們一定追得上,不會讓你落到你家公子後頭。”


    書童聞言放了心,幹脆迴了房間睡大覺去了。


    那花船並沒有趕到船家的前麵,還停泊在原地。


    隻是此刻船上的燈籠都已熄滅,整個大船籠罩在一片陰森的黑暗中。


    房間裏沒有燈,隻有幾許月光從窗欞間灑落。藍衣女子慵懶的起了身,黑色的長發瀑布般從她頸後滑落,使得身體曼妙的曲線若隱若現,卻更加誘人。她身後的床上,躺著一具被吸幹了血肉的枯骨,幹枯的臉上依稀還能分辨出幾分馬秀才的麵貌。


    幾名侍女垂著頭魚貫而入,從床上拖起了馬秀才光溜溜的屍體,一路拖到船舷邊,扔進了河裏。


    噗通一聲悶響,馬秀才的屍體在水裏沉了一沉,隨即被激流卷著打著滾飄向河底深處。


    冰冷漆黑的水底,一道一道白色的身影幽靈般的浮現,它們的身體是蒙著一層慘白皮膚的枯骨,腦後飄蕩著長到不可思議的黑發,尾鰭一甩,身體便遊魚般迅速前進。


    它們繞著馬秀才的屍身來迴翻卷著,撞擊著,片刻後,馬秀才的屍體電擊般的一顫,驀然睜開了眼睛,隻是此刻他的眼睛隻有一層白膜,瞳孔已經消失不見。他伸出了手,雙手化作白骨,他甩了甩腿,雙腿並攏長出了和眼睛白膜相同的尾鰭,很快他就變得和周圍的幽魂一模一樣,進入它們的群體中,漸漸又沉進了河水深處。


    夜深了,夏滿還沒睡。


    船艙裏點著銅燈,她盤腿坐在桌前,仔細的翻看手中的書冊,她的手邊還散放著好幾本打開的書冊。她的眉頭皺的很緊:“《廣平錄》上沒有,《百鬼記》上沒有,《雜文記事》上也沒有,《山水經》上也沒有……啊啊啊啊,我到底在什麽地方看過關於水遊魂的記載,為什麽就是不記得了?!”


    美玉坐在地板上,同樣埋首在一地散放的書籍中,聞言抬頭:“別著急,總能找著的。”


    夏滿愁眉苦臉的看了眼牆角,她已經拆了三個箱籠的書,就是沒有找到有關於水遊魂的記載。青黛和竹葉好脾氣的在一旁垂手而立,隨時等候吩咐繼續去開箱籠搬書。


    夏滿伸出雙手使勁撓頭,好好的發髻讓她抓得亂七八糟:“想不起來,想不起來,想不起來,就在腦子這個地方,可就是想不起來。”


    美玉勸慰道:“別急,仔細想想,既然是水遊魂,是不是在什麽關於江河湖海的地誌或傳記中見過?”


    夏滿腦海中靈光一閃,猛地跳了起來:“我想起來了!我是在《出西海記》中看過關於水遊魂的記載!”


    她激動的跳下床,埋首在一堆書中翻找,扯出了一本厚厚的仿絹書,嘩啦啦一陣翻,興奮的指著:“快看!第一百二十三冊有記載:水遊魂,厲鬼,生於寒水深處,多因屍首接觸了過重的怨氣屍變而成,喜用長發纏住失足落水之人將其溺斃……”她指著書頁一一讀下去,“喜群居,離者若乳燕歸巢……”夏滿興奮的一聲大喊,“有辦法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安平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跳躍的火焰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跳躍的火焰並收藏安平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