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二老爺心裏咯噔一下,詫異起身:“老朽就是,不知幾位差爺有何貴幹?”


    衙役冷冰冰的開口:“請你們去衙門走一趟。”


    華大少聞言趕緊上前,從袖兜裏掏出幾張銀票塞到領頭的衙役手裏,陪笑道:“幾位差爺辛苦,咱爺兩剛從山裏出來,不知道犯了什麽事,還望差爺提點兩句。”


    領頭的差役捏了捏手裏的銀票,看看上麵的金額,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神色和緩了不少:“威遠鏢局知道嗎?”


    華大少連連點頭:“自然是知道的,早先我們進山,就雇了他家的馬鏢頭,難道是出了什麽事?”


    衙役冷笑迴答:“馬鏢頭和隨著你們進山的人都死了!”


    “什麽?!”華二老爺一驚,“他們莫非在山裏遇到了什麽,怎麽死的?”


    “若是在山裏遇到虎狼豺豹一類,死了驗了屍也就結案。馬鏢頭等人,是迴家之後,一夜之間在鏢局裏全部暴斃,這人跟著你們走,迴來之後死得不明不白,難道朱大人不能提你們去衙門詢問詢問?”


    這詢問二字,弄不好就會變成審問,到時候說不清,他們一行人在這裏下了大牢,就再也沒有出來的機會了。華二老爺一身冷汗,連連賠笑:“幾位差爺,幾位差爺,老朽這就跟著你們走,隻是小女病重方愈,能否請幾位高抬貴手,就放了她在此歇息?”


    衙役掃了華家小姐一眼不語,華大少趕緊又送上一疊銀票:“差爺高抬貴手,高抬貴手。”


    衙役接了那銀票,撣了撣塞進懷裏,揚聲道:“華家小姐和下人們就留在此處,請華二老爺和華大少去衙門裏走一趟!”


    華大少神色一苦,卻不得不和華二老爺一起隨著衙役們下樓,華家小姐驚慌失措,追到樓梯口:“爹爹……”頓時淚如雨下。


    沒料到迴了青潼縣後會遇到這樣的變故,華家小姐不知事,隻知道哭泣個不停,華家下人見狀,隻得去問美玉:“大師,這可如何是好?”


    美玉起身:“你們先安頓好你家小姐,然後去給華家商號的人報信,我去外麵打聽打聽。”


    華家下人們應下,各司其責。美玉追下樓,見衙役們領著華家二老爺和大少爺正往前走,一路上的行人都在對著他們指指點點。


    美玉見路邊行人都在議論,靠近賣包子的大娘:“大娘,他們這是犯了什麽事?”


    “哎喲造孽喲。”大娘見個小和尚來打聽,歎了一聲,“咱這威遠鏢局的馬鏢頭還有一眾下人,一夜之間全部暴斃,都是這些外鄉人惹得禍唷。”


    美玉不解:“大娘,他們怎麽惹禍了?”


    大娘左右看了看,靠近美玉壓低了聲音開口:“也不知道這幾個外鄉人雇他們去做了什麽,得罪了咱們的巫神,迴來的時候好好的人,一夜之間,渾身都是白花花的蛆蟲,死的那個慘。”


    大娘不住搖頭歎息,“怎麽能領著外人去犯巫神?!錢給的再多,也要有命花才行。無端端賠上這麽多性命!”


    美玉追問:“什麽巫神?”


    然而大娘卻隻肯說這麽多,美玉再問什麽,她隻是搖頭不語,忙自己的生意去了。


    美玉隻好跟到衙門,想法子和外麵的門子打聽,那門子收了兩個錢心裏高興,倒是不忌諱,繪聲繪色的和美玉講了經過:“這馬鏢頭被華家的人雇了進山,迴來之後一行人看著也沒什麽異樣,誰知道當天晚上安歇的時候還好好的,第二日一早,馬鏢頭的婆娘就被一陣惡臭熏醒,她起了身一看,身邊的男人已經橫死在床上,死狀極其可怖。


    雙眼大睜死不瞑目,七竅流血,口鼻還往外爬著白花花的蛆蟲,那肚腹夜裏也不知不覺被人給劃開,內髒流了一地,馬鏢頭的婆娘當時就給嚇暈了。後來驚動了鏢局的人才發現,凡是跟馬鏢頭走了這趟鏢的人全死了!”


    那門子嘿嘿一笑,欲言又止。美玉心裏明白,趕緊又塞了兩個錢過去:“大哥,您說說,這是為啥?怎麽一宿好好的,人就全死光了?”


    見這小和尚這麽明事理,門子也不隱瞞:“咱青潼縣是什麽地方?那是苗疆!早一百多年前,哪兒有咱們漢人落腳的地方?朝廷說是收服了苗家人,哼,真正的苗寨都在深山裏藏著呢。在咱這地兒,你能得罪縣官大老爺,敢衝撞駐防的兵營,但是若是得罪了苗人,那就隻有一條路,死。


    你真以為咱大老爺是為了詢問馬鏢頭的死因提了那華家的人來審?小和尚,看你打聽這些事兒,想來也和華家的人有些交情,我也不妨實話告訴你。馬鏢頭他們,明顯就是死於苗蠱,在咱們這兒,這是禁忌。


    他們既然是跟著華家的人進山後出的事,也就是華家的人得罪了巫神。大老爺抓華家的人,是為了讓巫神息怒,息事寧人。否則巫神一怒,死的怕就不是隻有馬鏢頭這些人了。要知道早些年,巫神放蠱,瘟疫橫行,那死的人何止百萬?!這華家父子,嗬嗬。”門子冷笑兩聲,“這是有進無迴了。”


    美玉萬萬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原因,謝過門子迴到客棧,那華家小姐還在嚶嚶哭泣。想到門子說的話,美玉怕華家小姐再受牽連,當即讓她家的家仆護著她雇了車馬迴淮南,同時也好將詳情告知華家,隻留了一個機靈的小廝在青潼縣照應。


    美玉要想法子救華家父子,可是他一個半大的小和尚,除了打探點消息,連衙門的大門都進不去。更糟的是,沒過多久衙門就在城裏各處公示欄貼了公告,華家父子行巫蠱之術害人,證據確鑿,三日後刑場斬首。


    這青潼縣無親無故,美玉思來想去,唯一能求的人也就蘇先生了,於是買了匹馬隻身進山,有了那符文在身,很快就找到了山莊,夏滿正在槐樹下同宇文墨學琴,聽見馬蹄聲抬起頭見是美玉,立刻喜笑顏開迎了過去:“美玉哥哥!”


    宇文墨打量了美玉一眼:“你神色焦急,是出什麽事了?”


    美玉將事情說了一遍,看著宇文墨:“蘇先生,現在也就隻有您有法子救救華家父子了。我實在是沒有別的辦法,這才去而複返,又求到了您這裏。”


    宇文墨沉默不語。夏滿看了看美玉,上前拉住宇文墨的胳膊:“先生,你就幫幫美玉吧。都說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左右你已經救了華家姑娘,再救救華家父子好不好?”


    宇文墨輕歎一聲,輕輕的摸了摸夏滿的頭發。


    七年前他曾經起過一卦,他和她有七年安穩日子。在這山中隱居了七年,想來是時機已到,所以才會湊巧被大火燒了掩蓋的法陣,引來了故人相求,不得不出手相救。也罷,如今夏滿也慢慢的長大,一直讓她這般和自己隱居,對她並不利。


    也該帶她去見見外麵的大千世界,看看人生百態。


    “小滿。”宇文墨溫言開口,“咱們這次出山了,就不迴來了好不好?”


    夏滿不懂:“不迴來?為什麽?那我們住哪裏?”


    “以後一路遊山玩水,然後到江南找個地方住好不好?你不是一直說想看看海,看看草原?我們都順路去看一看。”


    “真的?!”夏滿眼睛都亮了起來,緊緊揪住宇文墨的衣袖,“你沒騙我吧先生?”


    見她如此,心裏最後的一點猶豫也消失殆盡,他點點頭:“沒騙你。”


    “啊……”夏滿跳起來,一陣風跑進院裏,隔得很遠還能聽見她的聲音:“青黛,青黛!把我的衣服收一收,竹葉!快去把箱籠都找出來……”


    “先生。”美玉有些無措,“這件事情,是不是讓你很為難?”


    “也不是。”宇文墨微笑,“順勢而為而已。”他起身打量四周,當初流落到此地時,夏滿還是個三歲的奶娃,這裏隻是一間殘破的廟宇,這些年過去,已經是他們的家。這麽多年來,也是唯一能給他們安穩的地方。


    他的手拂過大樹的樹身,也無妨,等到想迴來的時候,再迴來看看就是。


    休息了一夜,第二日一早,宇文墨便帶著美玉和夏滿下了山。


    夏滿對外麵的一切都充滿了好奇,一路上都嘰嘰喳喳問個不停。等到了縣城裏,她更是興奮的快要暈過去,對什麽都感興趣,不過小半天的時間,已經買了幾大包沒用的小玩意和各種吃食,塞得馬車滿滿的。


    在客棧入住後,美玉便懷揣著宇文墨寫好的書信去了趟衙門,兩個時辰後,華家父子就被放了迴來,他二人迴到客棧先去拜訪了宇文墨,感激不盡。


    “你二人不要再此多留,現在就迴淮南去吧,以免事情生變。”宇文墨扶起了華二老爺,“日後這南疆之地,你們華家之人不要再踏足。”


    華二老爺抹了把眼淚:“先生大恩,老朽銘記在心。”也許是死裏逃生,在牢獄裏被折磨的怕了,華家父子聽從了宇文墨的吩咐,當即就雇車離開了青潼縣。


    他們原是要邀美玉同行,卻被他拒絕。美玉心裏覺得這件事情怕是沒這麽簡單,既然是他去求了蘇先生出來救人,那他也應該留下來,和他一起麵對。


    宇文墨卻仿佛並沒有將這件事情放在心上,送走了華家父子後,他也隻是縱著夏滿吃吃玩玩買買,把青潼縣城玩了個遍。


    白日裏玩的累,晚上夏滿早早的就迴房歇下了。美玉心裏存著事,始終睡不實,在床上翻來覆去看著地上的月光發呆,總覺得有什麽事情會發生。


    二更時分,外麵傳來打更聲,美玉倏然從睡夢中驚醒。


    不知不覺竟然就睡著了,美玉心有所感,跳下床拉開門,宇文墨正站在外麵的長廊上。


    他聽見開門聲,迴頭看了他一眼:“既然醒了,就隨我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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