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玉應道:“這個自然。本就是麻煩先生看在師父幾分薄麵上出手,若有用到小僧的,小僧自當全力相助。”


    宇文墨點了點頭:“你吃了午膳便好好睡一覺,晚間自會有人來叫你。到時你隨他來尋我便是。”


    美玉用了午膳,在安排的客房裏好好的睡了一覺。前兩日一路從淮南趕往青潼縣,路途顛簸都是胡亂睡了一覺,昨日進山步行一天,晚上又遇到屍群,直到此刻才安心好眠,這一覺下去昏昏沉沉,不知雲裏霧裏,直到有人不斷的搖他的胳膊,他才緩緩醒來。


    四周圍一片黑暗,那聾啞的駝背老頭手握一盞青銅燈,正站在床前。見著美玉醒了,老頭行了個禮,示意他跟他走。


    美玉記起宇文墨的吩咐,趕緊起身穿衣穿鞋,隨著駝背老頭出了房間。


    這院落雖也處在大山深處,但開辟出來的空間空曠,頂上沒有密林樹冠遮蔽,雖然依然有瘴雲,卻不若密林中那般濃厚,月光依稀灑落,倒也能夠視物。


    老頭子將美玉帶出了大門,宇文墨正長身立於院外的荷塘邊,那華家小姐不知何時也被挪了出來,安躺在那古槐樹下。


    老頭子將美玉帶到,將青銅燈盞放在華家小姐腳側,便悄無聲息的退到了一旁垂手而立。


    “要破屍降,隻能等子時。”宇文墨開口道,“子時陰氣極盛,而過了子時,便陰氣漸衰,陽氣漸起。我已經破了你師傅的護心丹,子時正,她的魂魄便會離體而去,我需要你做的,便是隨著她的魂魄前去,在她進入新的軀體之後,將這針紮入她的眉心。”


    他攤開手,掌心間一根寸許長的銀針,寒光閃閃,“這期間你也會魂魄離體。紮了她的眉心之後,她就會跟你走,切記帶著她一路迴返,路上無論看見什麽,都不要留戀也不要恐懼,距離你們不遠會出現一個漩渦,隻要跳進去,你兩就能迴來,可記清楚了?”


    美玉點了點頭,伸手取了那銀針,緊緊握在手裏。


    “你也去那古槐樹下躺下吧。”宇文墨指了指華家小姐身側,“你們的魂魄離體之後,我會借助古槐的百年陰氣護住你們的肉身。但是你記住了,若是天明之前你們迴不來,你兩都會魂飛魄散,你一定要守住本心,不要被看見的東西所迷惑。”


    美玉重重點了點頭,走到華家小姐身旁躺下。那駝背老頭便也在他腳邊點了一盞青銅燈。


    燈火如豆,在夜風中顫巍巍的跳動,仿佛下一瞬便會熄滅一般。


    無邊的睡意潮水般從四麵八方向他襲來,美玉覺得眼皮越來越重,四周的景色越來越黑暗。就在他閉上眼睛的一瞬間,渾身一冷,再定神他已經出現在了一處闊野,而他前麵華家小姐正頭也不迴的飄向前方。


    美玉心中大急,隻怕跟丟了華家小姐,趕緊追了上去,心念一動,便發現自己的身體無根無憑的也飄了過去,和平日裏走路完全不同,速度快的驚人。他頓時醒悟,此刻已經是魂魄出竅了。低頭看了看右手,那銀針還被他緊緊拽在手中。


    兩人的魂魄一路往前,飄行了不知道多久,前方出現了一個竹樓,華家小姐的魂魄徑直進了竹樓,飄向了屋子裏一個巴掌大的茅草娃娃身體裏。


    美玉牢牢記得宇文墨的叮囑,緊隨其後立刻拿出銀針狠狠紮向了娃娃的眉心,隻聽見砰的一聲響,茅草紮的娃娃頓時碎裂,華家小姐的魂魄跌落在了地上。


    美玉上前,抓住華家小姐的手:“快走!”


    那華家小姐並無反抗,隨著他飄出了竹樓,身後傳來幾聲怒喝,有什麽東西緊隨其後追了出來,美玉抓著華家小姐一頓飛奔,越跑眼前的景色越亮,兩側出現了村落房舍,正是美玉家所在的村莊,美玉聽得身後傳來娘的怒吼:“秦美玉!讓你好好在家呆著你又跑出去野,你這是要去哪裏,趕緊給我迴來!”


    美玉心中一顫,幾乎停下腳步。從五歲跟著師父走了之後,他就很少再看見自己的父母,尤其是娘,每年都托人將做好的衣帽鞋襪被褥送到寺裏來,卻不能相見。


    美玉咬咬牙繼續飛奔,身後娘親的聲音越來越遠,四周的景色也漸次暗了下去,變成了先前那種混沌的黑色。


    美玉不曾迴頭,牢記宇文墨的叮囑,魂體冥冥中受到牽引,跑了不久就看見前方出現了一個紫色的漩渦,他握緊華家小姐的手毫不猶豫的跳了進去。


    如同從高空墜落,美玉再睜眼,已在古槐樹下,他撐起身,隻見身旁華家小姐也睜開了眼睛,神色間仍帶驚惶,臉上的黑氣已散,已是無礙了。


    有劇烈的山風刮起,飛簷下的風鈴發出急驟的撞擊聲,叮叮當當在夜色裏傳出去很遠。滿山的大樹林濤若海,嘩嘩如浪潮,一浪高過一浪。有什麽東西正隨著那浪潮向他們湧來。


    美玉下意識的擋在了華家小姐身前,竭力看向前方。宇文墨麵朝密林沉默而對。


    尖銳的,像是氣流急速通過小孔的哀嚎聲驟然響起,那聲音就像看不見的爪子撓在人的心頭,讓人煩悶欲嘔,幾道霧狀黑影驟然從密林中電射而出,張牙舞爪撲向宇文墨。美玉一驚,萬萬沒想到這苗巫的反擊來的如此之快。


    黑影往前,卻沒有碰到宇文墨,撞到了看不見的屏障上,激起一連串淡金色的火花,哀嚎聲頓時變得更加刺耳,黑影掙紮著想要逃離,卻被黏在了虛空中,霧氣消散,那被黏住的是一個個青灰色半透明的人影,因為恐懼和疼痛表情猙獰,正在拚命掙紮,卻止不住漸漸消散。


    宇文墨沉聲開口:“既然來了,就別走了。”


    他上前一步,右手如電抓向前方,一道隱藏在後的黑霧想要逃離,卻被他拉扯著抓了進來,那黑霧迴身卷起一道漩渦作勢襲向宇文墨,卻在他抬手防禦的瞬間猛地轉向撲向了一側的美玉。


    美玉眼前一花,隻覺得一股冰冷的寒氣撲向了自己,瞬間身體就如同掉進了冰水裏冷透了,不僅身體,連思想都凍得麻木,但是這種感覺來得快去得也快,再迴神時,宇文墨已經抓住了那團黑霧,拍進了百年古槐的樹身。


    那鬼影被樹身困住,卻還想掙紮逃離,大樹表麵被撐起了一個個人形的痕跡,一道蒼老的聲音迴響在眾人腦海:“漢人!你今日困我魂魄於此,殺我鬼奴,毀我修為,我咒你不得善終,腸穿肚爛而亡!”


    煙霧般的黑氣從槐樹樹身騰起,像是鬼影消散時遺留下的些許氣息。那黑氣極淡極淡,被夜色所湮沒,卻分成了很多股,一一飄向院落裏的所有人,隱沒在他們的身體裏。


    美玉感覺到心頭一寒,隨即那種感覺就消失無蹤,像是錯覺。他搓了搓自己的手臂,也許是夜裏太冷了?


    第二日一大早,華家眾人跟著丫頭出現在正殿大門處,身後跟著馬鏢頭和他的手下們。等候在大殿裏的華家小姐迴頭,看見父親不由得驚喜喊出聲:“爹爹!”


    眼見女兒又俏生生的站立在自己麵前,華二老爺不由得喜極而泣:“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也不枉爬山涉水走這一遭。”言罷向著一旁的宇文墨深深作揖:“先生救命之恩,我華家上下感激不盡!”


    “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宇文墨避過華二老爺的禮,“華姑娘魂魄剛迴,還需靜養兩日,你們不如在此小住數日,再行離開。”


    華二老爺和華大少大喜:“多謝先生!”


    馬鏢頭和手下們聞言卻互相看了一眼,打了個眼色。馬鏢頭起身,朝著宇文墨和華二老爺拱了拱拳:“蘇先生,二老爺。原本小的應該盡職陪護二老爺,護送你們迴到青潼縣。隻是如今華姑娘身體已經安穩,小的吃這口飯,離開鏢局太久沒有消息,家裏也擔憂得緊。若是沒事,小的豁出臉皮求個情,可否讓我等先行一步?”


    他們從青潼縣進山,原本也就一日的路程。在青潼縣雇傭馬鏢頭的時候,說好的也是護送他們進山尋醫,如今已經尋到了大夫,他們要走也在情理之中。此前兇險,馬鏢頭等人盡心相護,華二老爺心裏感激,當下應允,付足了傭金,千恩萬謝後看著他們出了院門。


    宇文墨神色不動,心裏卻一聲輕歎。


    各人有各人的命法,他們心懷戒心執意要走,他也不多留。


    馬鏢頭一行人出了院門順著小路往前走了一段,再迴頭看時,身後哪兒還有來時的路,四周圍一片茫茫密林,到處都是相似的景致。一行人不再多打量,匆匆尋路下山,待看到了青潼縣城門的時候眾人才鬆了口氣,此番才算是死裏逃生,迴到自己的家了。


    對於美玉能夠留下來小住一段時日,最高興的莫過於夏滿。


    美玉是她第一個年齡相仿的朋友,在一起玩了數日便已非常相熟。夏滿雖然是個女孩子,


    因為宇文墨總是縱著她,可謂是無法無天,和小子一樣野。美玉一直在寺裏修行,何曾有過這般放開了心玩的時候,兩人頓時覺得對方是自己最好的朋友,簡直是生死之交。


    爬樹,掏螞蟻窩,釣魚,抓螞蚱,下棋,躲貓貓,兩個孩子成天玩的不亦樂乎。宇文墨見夏滿難得有人陪,也放了她數日假,沒有逼著她進學,讓夏滿更加開心。


    華家姑娘調養了數日後,已於常人無異,這一住,就是小半月的光景。姑娘如今康健,華二老爺開始憂心淮南的生意,終於向宇文墨辭行。宇文墨也未多留,讓那駝背老頭套了馬車送華家眾人出山。


    隻有夏滿在華家臨行前偷偷的給美玉塞了一個錦囊,告訴他有了這個錦囊裏的符文才不會受外麵陣法的迷惑,再想要來尋她時,才能找得到地方。


    駝背老頭送華家一行人到了青潼縣最大的客棧外後,便打馬迴程。華二老爺要了幾間上房入住,讓隨行的小廝去車馬行雇車準備迴淮南,自己帶著兒女還有美玉在二樓廳堂裏落座,這些日子在山上飲食極為清淡,華二老爺口欲重,到了縣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滿足這口腹之欲,看著女兒健康心下大是開懷,和華大少對坐暢飲。


    誰知菜尚且未全,去車馬行雇車的小廝就滿頭大汗,急匆匆的跑了迴來:“老爺,不好了,不好了!”


    華二老爺聞言心下不快,放下酒杯喝道:“老爺好端端的坐在這裏,怎麽不好了?!”


    小廝指著下麵,麵色發青:“衙門,衙門……”


    小廝話音未落,順著樓梯噔噔噔上來一行兇神惡煞的皂衣衙役,環視一周:“誰是華家商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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