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新生


    在遇見名為“太宰治”的人之前,我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存在。


    換而言之,我的所有思維、感官、意識、對這個世界的認知,全部都是從“太宰治”開始的。


    我似乎曾經深深記掛他,因此這個名字將我喚醒。


    由於後來的習慣,請允許我在接下來的敘述中以“太宰先生”稱唿之。


    第一次見到太宰先生時,他是一個約莫十二三歲的少年。


    身形瘦削,棕色短發蓬鬆、微卷,麵孔十分清秀好看,卻有一雙死氣沉沉的眼睛,不時劃過冷冷的諷意。


    他的身上很多細小的傷痕,最深是在手腕,動脈處深深的幾道交雜,平日裏被他用繃帶掩蓋住。


    他所在的這片土地叫橫濱,一個靠海的城市。


    橫濱很亂,夜晚一到,軍火、衝突、混戰隨處可見。


    而這些並不能對太宰先生造成任何威脅,甚至,他在這裏如魚得水,將試圖傷害他的人玩弄得團團轉。


    他的傷痕幾乎全部來自自殘,我常見到他上一秒凝視著虛空,若有所思,下一秒作出匪夷所思的自殘舉止。


    我無法出聲,更無法阻止。


    因為我隻是無形無體,無人所知的一個魂靈。


    我隻能默默地凝望著他的一切。


    注視著他用精湛的演技為自己謀得生路;


    注視著他用話術從任何人口中得到想要的情報;


    注視著他利用自己“無效化”的異能力與他人對戰;


    注視著他獨身一人沉默地望著天空;


    注視著當他瘋狂尋死後滿身鮮血地躺在塵土泥濘之中。


    久而久之,無論他多麽匪夷所思的行為在我看來都已習以為常。


    但我永遠猜不透太宰先生的想法。


    即使我用自己也看不到的身體,躺在他的身邊,和他看向同一片天空,我也不知道他此刻是愉悅抑或是煩憂。


    的確,我是魂靈,能夠上天入地,能夠無所不往,但這毫無意義。


    我已久未感受到自己的情緒波動,無論去往何地,所想念頭不過“萬般皆無趣”,隻有跟在太宰先生身邊除外。


    我是遊蕩天地、沒有形體的魂靈,也無法感受時間流逝。我所注視的太宰先生的變化告訴我,我已跟隨他三年有多。


    太宰先生經曆的每一件事,我都了若指掌。


    比如,他為港口黑手黨現任首領的繼位作證;


    比如,他結識了一位名為“中原中也”的異能力強悍的搭檔;


    比如,他成為港口黑手黨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幹部候選。


    又比如,他從十三歲到十六歲的每一次大大小小的未遂的自殺。


    太宰先生非常聰明——這並不是我的判斷,而是他所在的港口黑手黨成員給予他的評價。


    用聰明來形容太宰先生,似乎也有些低估了,更準確的評價,是——


    “非人的智慧”,與“對於太宰的敵人來說,其最大的不幸就是敵人是太宰”。


    他的謀劃算無遺策,曾在間隔長達半年的事件發生前就察覺到端倪。


    太宰先生成為幹部後,港口黑手黨新獲得的利益中,幾乎一半都是太宰先生的功績——當然,這是後來的事了。


    同時,他身上增添了更多傷口,若繃帶纏得不夠多,便容易滲出猩紅的血來。


    很抱歉,請原諒我將這些或許跌宕起伏的故事敘述得如此直白無趣。


    然而這是無可奈何的事。


    在獲得身體前,作為魂靈的我並沒有什麽強烈的情緒衝動與主觀的想法。


    是的,獲得身體。


    在太宰先生加入港口黑手黨兩年後;


    在我以魂靈之態存在於世一千多個日夜後;


    當我以為我將永遠沉默地追隨太宰先生直至他死亡之時——


    我真正地遇見了太宰先生。


    *


    那是一個陰天。


    太宰先生甩開敵人的追蹤後,倒在了露天的倉庫裏。


    如同他每一次閉上眼那般,我有些失落。因為當他無法動彈時,我便也無法動彈了。


    “轟隆隆——”


    這次與以往不同。


    雷響、閃電與陰沉的天空預示著一場暴雨將至,風聲已經淒厲得像射出的子彈或橫劈過來的刀劍。


    假如中原中也——太宰先生的搭檔,沒有在十分鍾,不,也許是三分鍾內趕到,受傷脫力的太宰先生將會被暴雨澆個透徹。


    我蹲在太宰身邊,看他仰躺在地麵,閉眼又睜眼,目光渙散,嘴裏發出意味不明的嗯哼聲。


    暴雨來了。


    雨點落下,穿過我的意識,打在太宰身上。


    我漂浮在太宰先生上方,試圖作遮擋,事實證明我的努力隻是徒勞。


    “疼……”


    太宰喃喃道。


    一種懊惱突然爬上了我的心。


    他為我帶來了整個世界,但我是如此無用,無法為他擋下一滴兇狠的雨水。


    我與太宰先生麵麵相覷,他卻是看不見我的。


    突然,不知是否有雨滴落入太宰先生眼中,他的瞳孔猛然一縮。


    隨後,我就被一道紅光擊飛出去。


    “喂——什麽人?!”


    中原中也來了。


    我浮現淺淡的困惑。


    既為自己不受控地從太宰先生身邊彈開,也為中原中也發出的問話。


    這個露天倉庫裏除了太宰和中原,再沒有第三個人了。


    我在倉庫的角落停下,身邊是爬滿鏽跡的巨大的鐵架。


    我想再次向太宰先生靠近——像曾經所做的無數次一樣。


    然而——


    我抬起了腳。


    我緩緩地低頭,看到了自己的腳。


    赤-裸,白淨,纖細。


    魂靈是沒有腳的。


    我當即意識到自己正站立在地麵上,腳踩大地的觸感後知後覺傳到大腦中樞,這感覺是如此陌生,以至於我在忘記如何發力的情況下跪了下來。


    我跪了下來,仍舊努力向太宰和中原的方向爬去。


    “什麽東西?”


    中原皺眉,又一道紅光擊來。


    這次我沒有被打飛。


    “喂太宰,這是誰?”


    他惡劣地用腳踢了踢太宰的腰,用手指指著我的方向。


    他……看得見我?


    太宰慢吞吞地從地上爬了起來,看著我的方向,輕飄飄地道:“誰?不知道誒,不認識。這裏居然有人?”


    “他剛剛壓在你身上,你不知道這裏有人嗎?也稍微認真一點啊混蛋!”


    太宰搖搖晃晃地走過來,蹲在跪著的我麵前。


    這是我從來沒有想象過的畫麵。


    從我誕生開始。


    中原嘟囔了句“不要靠那麽近!”,並沒有被除他以外的任何人在意,隨後他也警惕地靠近了我。


    這時我的注意力已經完全放在太宰先生身上了,我震驚於自己的實體化,我向太宰先生伸出手。


    “啪!”


    太宰用纏滿繃帶的手打掉了我的手。


    我並不難過;我驚喜極了。


    第一次……觸碰到了他。


    太宰先生伸出一根手指,搖到左,我就看到左,搖到右,我就看到右。


    他似乎看到了什麽有趣的事物,笑了笑:“你是誰?”


    我張了張口,沒有發出聲音。


    我發不出聲音。


    以魂靈的狀態存在太久了,我忘了如何站立,也忘了如何使用人類的聲帶。


    中原中也:“這小子什麽來頭?為什麽一直看著你?”


    “鬼知道。”


    果然是太宰先生,隨口道出的話也能無比接近於真相。


    “想跟著我?”


    太宰問。


    這是一種讓人想淚流的衝動,我用了我最大的力氣點頭。


    一聲不屑的輕笑從我麵前傳來。


    太宰“嗬”了一聲,裸露在外的左眼彎了彎,好像看到什麽可笑的事。


    然後,他就這樣扭過頭,毫不猶豫地對中原中也說:“我們走吧。”


    “……他?”


    “不管他了——跟得過來再說。”


    然後信步離開。


    太宰沒有迴頭,反而是他的搭檔向我投來一種類似於憐憫的複雜的眼神。


    “港口黑手黨。”


    中原隨意地說道。


    “走了哦中也。當然你想在這多淋一會我也無所謂的。”


    “什麽啊,你以為我是為了救誰冒雨來這個鬼地方的——可惡!你根本不需要我過來吧!……”


    於是中原也離開了。


    *


    我凝望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在我的視線中,靈魂要跟隨他們飛去;但軀體沉重且手腳無力,隻能跪坐在倉庫角落裏生鏽鋼鐵的碎屑殘渣中。


    慢慢地,暴雨愈來愈大,雨滴像刀劍,像子彈一樣落下。


    我摸到了自己濕潤的皮膚,感受到了風吹在身上刺骨的寒冷。


    我爬到太宰先生剛剛躺下的地方,以同樣的姿勢躺了一會兒,直到太宰先生的血和氣味在雨中被衝刷得完全散去。


    雨水打在眼睛裏,很疼。


    然後沿著眼角流下,流進發鬢,流進耳朵。


    在這個糟糕又美好的陰雨天裏,我獲得了我的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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