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淪落風月場,就等著攀附像你這樣的大樹呢。”


    傅聿生下意識就皺著眉抬手關上了櫃門, 即便他清楚地知道關上了裏麵的人也能聽見。


    動靜不算小, 說話那人一愣, “聿生”接著又笑了,“這話你別不愛聽。你看那些大獻殷勤的男人,有幾個是真心實意, 她那樣的女人也不必要真心, 隻想要真金白銀罷了,也不知究竟和多少男人”


    “背後不議人長短, 何況是揣測。”傅聿生冷冷出聲打斷, “慎言。”


    “隨便說說罷了,你不會真對那舞女動心了”


    他無意去迴答這種問題, “這是我的私事。”


    更衣室裏其他人沒注意到這邊的動靜, 因此主動挑起這事的人隻是臉色不大好看地一扔東西出去了。


    “聿生, 還不走嗎我們準備請新結識的女同學吃晚餐, 要一起去嗎”


    “不了。”勉強壓下不悅,傅聿生手攥著立櫃邊沿,轉身笑了笑,“玩得愉快。”


    一群人迫不及待說笑著出去了。


    更衣室終於徹底安靜和“安全”。


    他頓了頓, 抿唇將櫃門打開。裏麵的女人一伸手幹脆利落地將門推的更開, 然後彎腰鑽了出來。


    兩人頓時貼得極近。


    鍾虞雙手環胸, 仰著臉似笑非笑地盯著傅聿生,後者慢吞吞退後兩步。


    “攀附像傅先生這樣的大樹。”她輕笑,重複了一遍。


    “我代替他向你道歉。”傅聿生目光毫不迴避, “而我則絕沒有這樣的意思。”


    “有句話倒沒說錯,我的確愛真金白銀,有誰不愛”鍾虞指尖點了點手臂,忽而上前扯住他一邊衣領,“可凡事有底線,我是舞女,賣藝不賣身。”


    “傅先生覺得我沒有攀附的意思,但覺得我逢場作戲,沒有真心,是不是”


    “抱歉。”頓了頓,他說。


    他沒有任何貶低她的意思,可他從沒想過在風月地認真,從前遇見過多少人也是這樣,這之前便也這麽想她了。


    麵前的女人臉上笑意微微收斂。


    “好吧,”她驀地垂眸低低笑一聲,抿了抿唇壓下幾分失望與澀意,“既然這樣,這支舞對傅先生大概也是困擾,是我唐突了。”


    傅聿生插進褲袋裏的手微微收緊,看著她臉上的細微表情,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他掩飾性地挑眉,輕咳一聲“我”


    “迴見。”鍾虞抬眼,“勉強”笑了笑,打斷了男人的話。


    說完,她走到盥洗台前,對著鏡子自顧自整理微微有些亂了的鬢發和稍稍溢出唇邊界的色彩。


    末了,她一手撐著盥洗台,側頭看著他勾唇笑了笑,仿佛剛才一切失望都是錯覺,又恢複了那個豔光四射的模樣。


    鍾虞見好就收,轉身打開門出去了,半個字也不提那件外套與剩下的那支舞。


    關門的一瞬間她忍不住在心裏歎了一聲。


    聽見剛才那人說的、還有聽見今天其他人對自己的背後議論,實際並沒有讓她產生什麽憤怒一類的情緒,她隻是隱隱覺得可悲。


    她當然知道“自己”沒有做過這些事,也沒有這些念頭,但一個女人太過引人注目,尤其在這種新舊碰撞的亂世裏並不是什麽好事。


    這個世界裏的她原本讀的是國內外有名的學校,父親也是做實業的商人,母親每日隻需要喝茶會友。然而局勢瞬息萬變,一無所有也隻是朝夕間的事,隨後父親在鈺城某間酒店自殺,母親也在某個清晨悄無聲息地離開。


    從雲端跌落進泥濘往往是一些人最想看的熱鬧,可惜她沒有身負債務過得狼狽,反而外光鮮。


    鍾虞有一搭沒一搭地想著,麵無表情地從小徑離開。


    腳步聲漸漸遠去。


    忽然間,更衣室牆角現出一點白色裙邊,然後牆後的人慢慢走了出來。


    陸瓊玉靠著牆,皺眉看著小徑上漸漸隱沒在樹後的女人背影。


    鍾虞怎麽會從男更衣室裏出來


    正想著,身後又傳來門把手擰動的聲音,陸瓊玉忙反身又退迴轉角之後。


    一陣腳步聲後,出現在視野裏的是男人高大寬闊的背影,手臂上還搭著一件駐南航校的西式製服外套。


    她一眼就認出了那是傅聿生


    陸瓊玉一愣,臉色頓時難看起來。所以,剛才鍾虞和傅聿生兩個人關著門待在男更衣室孤男寡女的又偷偷摸摸,他們到底做了什麽


    聯誼會第二日,報紙上刊登了一張照片。


    這張照片占了不小的版麵,周圍配以“駐南航校與各界青年聯誼圓滿舉行,聯誼成員風采卓然,堪為先進男女青年表率”的文字。


    照片上定的赫然是網球場上的情景,穿著短袖短裙的女人舒展肢體揮舞球拍,修長四肢與柔軟腰肢外賞心悅目。褲式短裙下擺隨著動作微微翻起,露出一點蕾絲褲邊。


    因為這一張照片,今日沿街叫賣的報童賺得盆滿缽滿,更加賣力地向路人推銷“鈺城交際花”。


    而同樣因為這一張照片,洋行訂購同款式網球服與襯褲的女顧客足足翻了數倍。


    正午,月白公館西洋式雕花大門緩緩打開,一輛黑色汽車徐徐駛出。


    “少爺,這是今日的報紙。另外,今日有人送來這件西裝外套,說隻要說是蓋露小姐還迴來的您就會清楚。”


    傅聿生神色一頓,頭也不迴道“隨便收拾了吧。”


    說完從車窗外接過下人遞來的報紙隨手放在副駕,接著手左手重新搭上方向盤,腳下踩了油門。


    沒一會車行至目的地,他停下車時無意中往副駕看了一眼,正要收迴目光時忽然停了停,複又轉頭看向身側。


    那張照片所占據的篇幅,讓人想忽略都難。


    傅聿生微微挑眉,伸手執起報紙一角。


    他垂眸盯著看了兩秒,腦海裏驀地浮現出昨日更衣室裏的畫麵,手指下意識要往下滑,卻又忽然頓住,直接將整份報紙翻過來倒扣在位置上。


    耳邊好像又響起她說的話。


    “傅先生覺得我沒有攀附的意思,但覺得我逢場作戲,沒有真心,是不是”


    “我是舞女,賣藝不賣身。”


    傅聿生抬手推緊領帶,抓起脫下的西裝外套推門下了車。


    “砰”地一聲車門關緊,那份報紙被孤零零留在了座椅上。


    白日總是匆匆,轉眼夜幕便降臨。


    各色舞廳門口亮起霓虹,人、黃包車絡繹不絕,例如像楓白渡這樣大的舞場門口間或會停下一輛汽車。


    飯局結束後傅聿生驅車從鈺城飯店離開,最後鬼使神差驅車到了楓白渡所在的長街。


    他將車停在街角,一手懶散搭在打開的車窗上,手指微曲抵住太陽穴。


    他直直盯著熱鬧的街道,莫名又想到了那件被還迴來的西裝。


    半晌,傅聿生忽地收迴手重新發動車子,朝街道中央楓白渡顯眼的大門開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新的一年快樂健康平安,事事順心呀: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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