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張士謙並沒能如願。


    朱毓嵐沒有被押入京城,而是圈禁在京郊懷來,由禁軍看守。陸英並沒有給他麵見毓坤的機會,甚至連給他定罪也隻是走了過場。畢竟擅離封地本就是死罪,更何況他是帶兵北上。


    直到這會朱毓嵐才真正明白,如今京中朝中早已改換了天地,非他就番時可比。


    而掌握這一切的人自然是陸英,朱毓嵐甚至有種預感,即便是毓坤,如今也受他掣肘。


    但如今的情勢對於朱毓嵐來講就更壞,當年他為皇子尚有掌權兵權的母家庇佑,如今離了洛陽,不過是砧板上的一塊肉罷了。轟轟烈烈地起兵,尚未出州府便敗如山倒,朱毓嵐如夢初醒,迴想起當日收到脫歡來信,將京城形勢描述的十萬火急,讓他不得不下決心出兵,恐怕正是陸英所為。


    他懂他私欲,並且完美利用了他私欲,讓他從此無法翻身。因為朱毓嵐無法否認自己的私心,即便他真的是憂心毓坤,但也同樣是為了皇位。在他被包圍的那一刻,陸英就將他推到了毓坤的對立麵,無論如何這謀逆的罪名都深深烙印在他的身上。


    勤王還是造反,無人在意他的初衷是什麽,在陸英的安排下,從他起兵的那一刻就注定了與毓坤的決裂,也將注定了他會走上這條死路。


    這令朱毓嵐感到驚訝而膽寒,從陸英身上,他看到並不是當年毓坤身邊那個淡然的太子伴讀,而是有政治家的影子是個合格的政治家。


    幽暗的囚室中,朱毓嵐艱難地搬起拖著鐵鏈,讓自己能夠能靠在柴草堆上,稍微鬆快些。


    隻有閉上眼睛的時候,他才,有時間去思索思考,自己究竟是如何走到這一步。


    也許就像張士謙所說的,他想要的太多了,有些事終究不能兩全。


    想到這兒,朱毓嵐不由感慨,若陸英所為他還能想的明白,但張士謙要什麽,他倒是真不懂了但張士謙要的是什麽,朱毓嵐至今不明白。


    當日那這裝神弄鬼的老貨竟同意他起兵時,朱毓嵐心中就有所狐疑。但他錯就錯在,以為他們是一條船上的螞蚱,張士謙必要想必是有自己的打算,朱毓嵐原以為他還能為此事出一份力,所以並沒有防備。


    直到,但當他被陸英押解迴京城時,得知張士謙竟趁空自己跑了,朱毓嵐這才發覺,他大概早已被當作棄子。。


    但張士謙跑了沒跑也無用,這會他便是有通天之力,恐怕也無法也無人能救得了他。


    既朱毓嵐知道自己靠不上別人就隻能賭靠不上別人朱毓嵐便隻能賭,賭毓坤對他仍念及兄弟之情,隻要她肯見他一麵,便有一絲迴轉的餘地。


    所以用盡一切辦法,朱毓嵐他給毓坤寫了寫了封長信,交給看守他的禁軍。


    說實話朱毓嵐他並不指望這些人能幫他將信呈遞禦覽。但他相信毓坤最終要查問此事,斷不會隻聽陸英一麵之詞,到那時她就會看到他的陳情那她便會看他的陳情。


    但一日過去了,十日過去了,一月過去了,三個月過去了,半年過去了……之後無論朱毓嵐他寫了多少封信如何等待皆如石沉大海,最初朱毓嵐他仍抱有一線期望,但當四季輪迴,暗無天日的狹小囚室使他越發皮膚蒼白,行走艱難,朱毓嵐他最終明白,他的餘生大概就是消磨在這裏,最終同那些身下的柴草一般腐朽發爛。


    這令他感到真正的恐懼,隨之油然而生的則是憎恨。


    ******


    紫禁城中,又是一年秋分。


    解決了黃河水患和福王叛亂,如今四海升平,百姓安穩,已有盛世之相。自她登基以來,民心所向,勝於前朝,文官武將上的奏本也誇她是英姿秀發,年少有為,堪為千古一帝。


    而這其中陸英居功至偉,順理成章地成為內閣首輔,也是立朝以來最年輕的首輔,讓人不由心生感慨。皇帝不因陸家之罪而棄他,而他的能力也未辜負皇帝的信任,倒是成就一段君聖臣賢的佳話。


    然翰林詞臣的不吝筆墨誇讚並沒有令毓坤沉淪,反倒是越發勤政,夙興夜寐,因為隻有這樣,夜深人靜的時候,她才無暇麵對心中空落的那塊。


    乾清宮中金赤霜懶洋洋地趴在禦案上,毓坤漫不經心撓幾下它的下巴,感到它強壯的身子唿嚕地震顫。


    批完了案上的奏本,毓坤抬頭才發現外麵又下了雨,望著窗外簌簌的銀絲她不禁想,藍軒那會出海的時節,也差不多是這時候。聽說秋天海上有信風,若是張揚起高帆,船便能走更遠些,也不知如今他在何處……


    這樣的思慮是很耗費精神的,原以為隨著時間的推移,她會漸漸將他淡忘,而真實的情況卻恰恰相反,她竟常會夢到以前的事,甚至曾生出了遣人出海去尋他的念頭。


    但這念頭一經出現便被止住了,如今也隻是藏在心裏。收迴思緒,毓坤起身走向暖閣,進寶傳了膳,她卻並不想用,隻吩咐午歇時不許任何人打擾。


    倚在禦榻上,毓坤就那樣入眠,隻在睡意朦朧間聽到窗外的雨越發下得大了,濕氣雜著寒風湧進來,她感到冷,身子卻像是陷在泥淖裏難以掙脫。


    就在無邊的寒氣泛上來的時候,有人沉靜地走進來,在她榻邊坐了,輕柔地為她拉上被衾。暖意將毓坤環繞,那樣的熨帖竟有些熟悉,叫她有一瞬恍惚,下意識想要握住按在她肩上的手。


    而那人也反手握住她的,毓坤分不清是這是夢境還是迴憶,壓抑著情緒呢喃道:“不是說再不迴來麽,如今又做什麽。”


    那人沒有說話,而是更用力地握緊她的手。毓坤禁不住反握住他的手,閉眼將麵頰貼上去。


    然而但當她毓坤睜開眼時才發覺,是陸英正靜靜地望著她。


    怔了好一會才迴神,毓坤方迴神,原來她竟將他當作藍軒了。


    她知道陸英定然什麽都察覺了,但他什麽也沒說,隻是仍舊那樣望著她,任由她抽迴手去。


    而那目光叫她感到壓迫,同時也感到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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