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且將薛家母女的反應按下,隻說鳳姐奉賈母之令一路送商嬋嬋出二門來。


    王熙鳳素來言談機敏,知道保寧侯夫人與商嬋嬋對自己頗為喜歡,此時便要替湘雲開脫一二好討賈母歡喜。兼之領著王夫人的囑咐,旁敲側擊地要問一問元春的消息。


    商嬋嬋見此,忽想起一事,就道:“我想去鳳姐姐屋裏坐坐成不成呢?”


    鳳姐兒倒是一怔,有些摸不準這位商姑娘的脈了。


    但隨即就滿臉堆笑應了下來,又叫平兒早一步迴去準備些待客之物。畢竟那裏隻是她與賈璉兩個日常起坐之處,有事時一日也迴不去,冷鍋冷灶也是有的,不比榮慶堂、榮熹堂等處諸物齊備。


    商嬋嬋一路跟著鳳姐兒,來至榮國府西北處一間坐北朝南的抱廈廳,繞過粉油大影壁,便是賈璉與鳳姐兒的院落了。


    隻見一應屋舍擺設雖十分精致,但無奈這抱廈原不是正經院子,就不如旁處富麗軒昂。


    商嬋嬋便故意做出疑惑的神色來。


    鳳姐兒見商嬋嬋如此,便明白過來,主動解釋道:“我們原該跟著大老爺大太太住的,隻是如今大老爺住了榮府東麵舊院,若是迴去得做車呢。於是便叫我們在這邊住著,好方便伺候老太太的。”


    這話說的連她自己都有點尷尬。


    長子住了花園子隔斷出來的偏院,倒是次子跟著母親住了軒俊壯麗的榮熹堂。


    鳳姐兒不讀書識字,此時的尷尬倒不是明白長幼顛倒的害處。


    隻因她是格外要臉麵的人,覺得自己住在這夾道裏,不清不楚的很不得勁。平時叫人來往奉承著不覺得什麽,如今來了正經客人,就叫人笑話。


    都怪大老爺昏聵糊塗,大太太慳吝短視,都不得老太太的心,才叫她與賈璉也落了這尷尬的境地。


    好在賈璉頗擅俗務,得了老太太和賈政的看重,自己又是王夫人的內侄女,這才有臉麵在裏頭管家,算是跟著老太太住。所以鳳姐兒才一應奉承賈母和王夫人,看不上大太太這位婆母。


    隻聽衣裙窸窣之聲,正是平兒親自遞了茶上來,又擺了五六道精細點心。鳳姐兒便笑道:“姑娘嚐嚐這蟹粉酥,是廚房裏專門孝敬的。”


    在這不是吃蟹的季節,榮國府好容易養了數缸螃蟹拿來待客,自然是金貴的。而鳳姐兒這裏居然還能有新鮮的蟹粉酥,可見大廚房是特意做了孝敬她的。恐怕邢夫人連見都見不著。


    商嬋嬋見她神色頗為自得,又想著鳳姐兒方才替王夫人打探元春之事,不由感歎:怨不得曹公說她機關算盡太聰明,反送了卿卿性命,枉費了懸懸半世心。


    可見世間有能為之人,總不免喜歡賣弄才幹張揚本事,稍有不慎反而叫人利用了去。


    鳳姐兒隻顧如今跟著賈母住管家的體麵,想著人人都奉承她的排場,寧願拿著自己的嫁妝往裏填補,也要叫賈母王夫人誇讚她會當家理事。


    平白叫王夫人拿她做了手裏刀馬前卒,自己落了個活菩薩的名聲,隻將惡名都叫鳳姐兒背了去。


    這樣聰明的人,如何在這根本上迷了心,竟看不破。


    商嬋嬋拈起一塊蟹粉酥吃了,笑讚了一句,果見鳳姐更是眉開眼笑,覺得自己麵上有光。


    “鳳姐姐可知道冷子興這個人?”


    商嬋嬋提出要往她屋裏來坐,鳳姐兒本以為這位姑娘是不滿賈母輕輕放過湘雲,私下裏要與她再商議商議,腹中早已打疊了許多稿子準備勸說。


    畢竟湘雲也是她們四大家族的人,更是賈母娘家人,她哪裏敢去拿草棍戳老虎的鼻孔眼。


    誰知商嬋嬋不提湘雲,忽然來了這麽一句。


    她略一思索才想起:“冷子興?仿佛是周瑞家的女婿?”


    隨即望著商嬋嬋,頗有些詫異,她這樣的侯門小姐如何知道榮國府下人的女婿?


    商嬋嬋側首對她一笑,連帶著一對兒菡萏耳墜都晃了晃,一派天真道:“我聽哥哥說的。那政二老爺舉薦的賈雨村與冷子興是故交呢。我如今忽然想起來,倒要提醒鳳姐姐一句,似這般在外麵議論主子的下人還是找個機會打發了吧。”


    鳳姐自然要問究竟。


    “這冷子興居然與那賈雨村說府內兒孫一代不如一代了。隻是架子未倒,內囊已然盡上來了。”


    “更說赦老爺無能,唯有政老爺自幼酷愛讀書,得史太君鍾愛,才叫跟了她住府內。而赦老爺家的璉二爺也是不肯讀書的,隻是捐了個同知,如今隻得在叔叔家住著,幫著料理些家務。”


    商嬋嬋一句句慢悠悠地說,鳳姐兒的臉色卻是越來越難看,倒後來更是柳眉倒豎,鳳眼圓睜,顯然是動了真火。


    她一向最愛臉麵榮耀,如今聽一個下人竟將大房與賈璉貶的如同管家一般,如何咽得下這口氣,恨不得當場就把冷子興拿來打死。


    旁邊的平兒見此,忙攆了屋裏的小丫頭們出去,又借機上來換茶悄悄扯了扯鳳姐兒的衣袖:“奶奶,商大姑娘是好意呢。”


    鳳姐兒這才暫且按下怒火,勉強笑道:“叫商大姑娘見笑了,家裏這些個刁奴仗著伺候過長輩,很是不服管束,滿嘴裏胡唚。”


    商嬋嬋笑嘻嘻:“罷了,鳳姐姐不要惱,他們知道什麽呢。如今我瞧著鳳姐姐雖然住的地方不太好,但一應供應倒是上等的,想來是正經捏著庫房鑰匙當家理事的。哪裏就像這等下人說的,隻是幫襯俗務呢。”


    鳳姐兒臉色一僵,連勉強的笑都險些扯不出來:她還真沒有鑰匙!榮國府的總鑰匙捏在賈母手裏。其餘的日常支應雖走她這裏,最後也還是由王夫人說了算。連她晚發了一個月的月錢,都得向王夫人那裏迴話去。


    這樣算來,她豈不真就隻是個管家娘子?!


    然而她素來極為好強,如何能當著商嬋嬋這樣的外人承認,於是隻是笑應了,心裏卻是翻山倒海似的思量。


    商嬋嬋不等她細想,繼續下猛藥道:“對了,方才鳳姐姐提起賈貴人來。我們年節下也隻需往各宮主位娘娘那裏去拜見,倒未見賈貴人。”


    “不過鳳姐姐不必擔心,以榮國府的富貴體麵,貴人總能熬出眉目來。到時候政二老爺的官職自然也好向上走一走,連著你們家那位據說銜玉而生的公子,自然也有前程。那榮國府也算是後繼有人了。”


    鳳姐兒耳邊響雷一般:後繼有人?那得是賈璉或者她的兒子有了出息,才能算榮國府後繼有人!二房發達了算什麽!


    她隻覺遍體生寒,一時竟恍惚起來了。


    商嬋嬋就這麽三板斧,該下的藥都下了,如果鳳姐兒從此還是不肯悟過來,那她也沒法子。


    就算鳳姐兒悟了,然榮國府已是一株從根上兒就爛透了的巨木,她一個人又能做什麽呢?說不得還是蒙在鼓裏比較幸福。商嬋嬋又有些後悔告訴她這些話了。


    若不說的話,起碼這幾年,鳳姐兒還是會赫赫揚揚誌得意滿的做著她的管家媳婦兒。是做清醒的辛苦人,還是幸福的糊塗鬼,誰又能真的明白呢。


    不過這會子後悔也晚了。商嬋嬋這隻蝴蝶放了出去,究竟起到什麽樣的效應,沒有人能知道。


    商嬋嬋又抓緊時間又吃了兩塊蟹粉酥,這才起身告辭:“耽誤鳳姐姐的功夫了。”


    鳳姐兒忙按下所有紛亂思緒,起身送行。她到底是個人物,雖是如今心煩意亂,但也不忘對商嬋嬋的報信之情表示表示。


    鳳姐笑道:“商大姑娘放心,今兒雲妹妹這事兒實在是過了。”


    “便是姑娘你自矜身份,不肯迴家去說人是非,請侯夫人出麵做主,我們家也不能就此混了過去。”


    “我迴頭就請老太太的意思,往保齡侯府去將此事告知一番,也好叫史家好生管教雲妹妹。”


    這就是投桃報李了。


    商嬋嬋心道:哎,跟聰明人說話真舒服!


    茯苓扶著商嬋嬋的手上了車馬,這才笑道:“姑娘脾胃弱,平日裏太太管著不叫姑娘多吃點心,今兒姑娘可是開了禁,居然吃了人家好幾塊蟹粉酥。好在那位璉二奶奶如今心亂如麻,否則定要笑話咱們保寧侯府連姑娘的點心都管不足。”


    商嬋嬋連忙笑道:“好姐姐,你可別跟阿娘告我的狀。”


    茯苓比她大九歲,是將嬋嬋從小看大的,說句僭越的話,心裏拿著她與自己親妹妹也沒什麽兩樣,此時便笑道:“姑娘說的好可憐。”


    見車馬出了榮國府大門,靈芝才在旁說:“也不知怎的,迴迴咱們來,都趕上有人禍害林姑娘。上迴那個薛姑娘說的話就夠陰狠了,而此番這位史大姑娘更了不得,就敢當眾將官宦小姐比作戲子!可見這榮國府的風水與林姑娘不相宜呢。”


    商嬋嬋叫她提醒了,隻說:“迴家我便要去找大哥哥,叫他再給林公寫信。”


    茯苓笑勸道:“姑娘,橫豎林大人年後要歸京了,還愁沒來日嗎。如今這般一封封信去了,隻叫他心焦呢。”


    商嬋嬋這才罷了,橫豎鳳姐兒可是表態了,準備去保齡侯府告狀。


    那史湘雲迴史家後的懲戒也夠她喝一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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