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寂盯著他的眼睛看了足足半分多鍾,才語調平穩地說了一句:“我想迴中國去。”


    史蒂文倒吸了一口氣,問道:“怎麽了,這裏有什麽不好麽?幹嘛要急著迴去?你還需要進行後續治療啊……”


    “不用了,我覺得自己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冷寂說,“就算還需要治療,迴國也一樣可以治,就不給你添麻煩了吧。”


    “怎麽能是添麻煩呢,你說的這是哪裏話,跟我你還這麽見外啊?”史蒂文連連挽留。


    冷寂沉默下來,靜靜地看著他,目光平和,卻帶著明顯的疏離。


    史蒂文心裏猛然一驚,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終究還是低估了冷寂的敏銳。他一直把冷寂當成病人對待,認為他經曆了那麽大的一場手術之後,又發生了意外事故失去了記憶,肯定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都是非常虛弱的狀態才對……可是他卻忽略了,再怎麽虛弱,一個人的智商也不會下降的,就算失去了記憶,判斷力、推理能力也都還在的。


    其實他已經很小心地隱瞞了,卻還是被冷寂發覺了不對勁……


    靜默的氣氛當中,史蒂文飛快地迴想了一下,自己究竟哪裏有可能出錯,什麽時候不小心泄露了信息……想著想著,才猛然意識到,自己剛才跟那些專家們說過的話,簡直蠢到家了。


    “那個……冷寂,你別多想,我沒有別的意思,不是故意要監視你的。你之前一直昏迷不醒,我擔心你會出狀況,才在病房裏安了監控設備,目的是為了保證你的安全……”史蒂文一邊解釋一邊端詳著冷寂的神色,原本他並不十分肯定,冷寂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才忽然要求離開的,在看到冷寂的表情以後,他終於徹底肯定了。


    原因就是這個!


    他愈發努力地解釋:“你醒過來以後,我本來以為終於可以沒事了,卻沒料到你竟然什麽都想不起來了,連我都認不出來。我嚇壞了,我怕你還有更加糟糕的狀況,所以一直都在不斷地叫人給你做各種各樣的檢查,逼著那些專家給我一個說法……我那個時候忙前忙後的,你都知道的吧?”


    冷寂的臉上依然是那種充滿了疏離的淡漠平靜,冷場了好幾秒之後,他才終於輕輕地點了一下頭,開口說:“是的,我知道。”


    史蒂文長舒了一口氣,心裏竟有種如獲大赦一般的喜悅。他暗暗地想著,太好了,這個謊可以說圓了。


    “我那個時候就是太忙了,所以就忘了那迴事了,一直沒叫人把東西拆掉。我現在就叫人進來拆,好不好?”史蒂文問他。


    “不急。”冷寂這次倒是很快就開口了,他盯著史蒂文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問:“既然有監控,應該能拍到那個女孩子的臉吧?為什麽不讓我看看她的樣子?說不定我將來什麽時候,可以偶然跟她碰見呢。”


    “這個……”史蒂文結巴了一下,但是馬上就在心裏編好了說辭,“是這樣的,那些錄下來的畫麵不會一直保存著,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自動覆蓋掉過去的舊畫麵。所以,那個時候的畫麵已經找不到了。”


    其實,是史蒂文親手刪除了所有關於蘇暖的監控錄像。而且由於時間緊張,再加上他認為蘇暖跟冷寂說的那些話裏麵,不可能有什麽重要的內容,所以根本沒有聽過,就直接徹底刪掉了。


    那些有可能洗清蘇暖和冷寂之間誤會的錄像,全都沒了……


    冷寂扯動嘴角無聲地笑了一下,顯然是並不相信的。但是他很快就斂去那一抹笑容,繼續問道:“那難道你這裏連一張她的登記表、一張照片之類的東西都沒有麽?”


    “我跟你說過的,她是臨時招過來的,所以那些資料都還沒填呢。”史蒂文暗暗地捏了一把冷汗,心想著撒謊果然是非常考驗記憶力的事情。幸好他還沒有忘記,自己當初是怎麽敷衍冷寂的,要不然萬一穿幫了,冷寂就算不當場跟他翻臉,也肯定是不可能再像從前那麽信任他了。


    但是非常可惜,信任這種東西,可以堅如鋼鐵,卻也可以脆弱如紙。而且,一旦產生懷疑,有了裂痕之後,就怎麽都沒辦法修複,無法變迴曾經堅固到可以抵擋一切的狀態了。


    而冷寂對他的信任,早已經被他親手鑿得千瘡百孔,再也不複從前了。


    冷寂輕輕地笑了一下,意味深長地說:“你手下的醫院招人可真是隨便……朋友一場,我就多嘴建議一句吧,管理方麵還是應該仔細一些的,不然萬一有什麽身份不明的人混進來搞破壞,那豈不是很麻煩?”


    “嗯,嗬嗬……我以後一定改進。”史蒂文強笑道:“我不像你,管理過那麽大的公司,這方便我比較沒經驗,以後我得跟你好好學一學,相關的知識啊。哎呀,幸虧你今天提醒我了,不然將來吃虧了我都不知道問題出在哪兒呢。”


    “怎麽會呢,像你這麽聰明的人,這種事情根本用不著我一字一句地教,點撥點撥你自己就能悟透了的,對吧?”冷寂臉上在笑,眼底卻是一片冰冷的疏離,就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不,也許連陌生人都還不如。以他的性格,真正麵對陌生人的話,應該是完全冷漠第不理不睬,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表麵上是在好心地提醒對方,實際上卻是話裏有話,不動聲色地表現著他的懷疑。


    史蒂文當然明白,卻又不好點破,隻能在心裏鬱悶著。


    氣氛是前所未有的凝固,史蒂文心中焦躁,卻又無法解釋。


    他真的沒有故意想要監視冷寂,那些隱蔽的攝像頭和錄音裝置,是他當初為了監視蘇暖的言行,才會安裝在這裏的。可是……他要隱瞞蘇暖的存在,就隻能承受冷寂的誤解。


    他沒有辦法告訴冷寂,自從冷寂醒來,蘇暖不再出現在這裏以後,他就再也沒有去看過監控錄像。而今天,也是因為露西向他反映,冷寂的情況有些不太對勁,他才想到要調監控看一看的……


    可他知道,這些話說出來沒有任何意義,因為冷寂是不可能相信的。即便是信了,打心底裏接受了他的這些解釋,那些已經存在了的隔閡,也不能消失。


    史蒂文忽然有種自己挖坑自己跳的感覺,心裏相當鬱悶,卻又無法排解。


    終於,冷寂先開口打破了沉默,他說:“我累了,咱們今天就先聊到這兒吧。”


    “好好好,你先休息……哦對了,我這就叫人來把那些東西都拆了,算了,還是我自己來吧。”史蒂文說著就開始動手拆除那些裝置了。


    冷寂隻是淡淡地掃了他一眼而已,什麽話都沒有說。甚至,連任何情緒都沒有。


    因為,就算是史蒂文當著他的麵,親自拆掉那些玩意,他也還是無法重新信任這個人,心底裏也總是會不斷地懷疑,對方有沒有故意“遺漏”一兩個設備,繼續監視他。


    史蒂文的動作非常麻利,很快就把所有的東西全都拆下來了,特意讓冷寂看了一眼,旋即不自然地笑道:“所有的東西全都在這兒了,我都拆了。”


    冷寂輕輕地笑了一下,說:“還真是不少……看來你還真是在乎我的安全,謝謝你了啊。”


    明顯的反話。他是在嘲諷,史蒂文居然裝了那麽多個針孔攝像頭,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地對著他的病床拍,甚至還有個貌似竊聽器的玩意,就粘在他的床板下麵……他還真是低估了這個家夥。


    史蒂文幹笑著,臉上的肌肉不斷地抽搐,卻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還能說什麽?跟冷寂解釋,之所以裝了這麽多玩意,全都是為了防備蘇暖的,不是防備他?別開玩笑了,把蘇暖的名字說出來,他前麵做的所有一切,就全都失去意義了。


    冷寂也同樣衝著史蒂文笑,然後淡淡地說了一句:“真好,沒了這些東西,我總算是可以踏踏實實地好好睡覺了。養足了精神以後,我還得迴國呢。”


    史蒂文尷尬地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點兒什麽,卻又沒能說出口,最終也隻能悶悶地說了一句:“那我不打擾你了,我先出去了。”


    “好,幫我把門帶上,我睡覺的時候不喜歡被別人看到,謝謝。”冷寂又不動聲色地刺了他一句。


    史蒂文真想現在就轉頭衝著冷寂發誓,他真的把所有的監控裝置全都拆幹淨了,沒有半點兒殘留,他甚至想把冷寂從床上拉下來,領著冷寂把每一個角落都確認一遍,好證明自己的清白……然而他最終什麽都沒有做,隻是邁著僵硬的步子,一步一步緩緩地走了出去,將門關上,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他何嚐不知,自己親手關上的,並不僅僅隻是一扇普通的門而已,更是一道隔絕了他和冷寂的天塹……但是他還能有什麽辦法呢?是他一步一步親手把事情推動到現在這個地步的,盡管這個結果偏離了他的本意,但他也隻能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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