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貼在一起的刹那, 申屠川的眼神暗了下來, 殺意從內心深處鋪天蓋地的席卷而來,他死死握住雙拳, 才沒在這鬧市之中殺了她。2bimidu21


    這股殺意隻出現一瞬, 下一秒大腦便被柔軟這兩個字覆蓋, 突然貼近的小姑娘純潔、熱烈, 身上有著向日葵一般旺盛的生命力, 嗅著她身上淺淡的香味,申屠川不受控製的被吸引。


    而不管是殺意還是吸引,他都用強大的意誌力壓下了, 沒過多久他的眼底便趨於平靜, 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一般。


    又一朵煙花炸開,季聽眼角抽了一下,慌忙朝後退了一步, 一臉緊張的屈膝道歉“大、大人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就是”


    “不過是個意外,何必著急。”申屠川淡淡的聲音響起。


    她緊張的抬起頭, 試圖從申屠川的眼睛裏看出些什麽, 可惜他的眼眸猶如午夜寒潭深不見底,她對視的瞬間不僅什麽都看不出來,還差點將自己的神魂淹沒在裏頭。季聽忙低下頭,再不敢看他, 不知是不是焰火照人的緣故, 她覺得臉上很熱。


    申屠川目光森冷的盯著她的頭頂, 片刻後用和表情完全不符的平靜聲音問“糖葫蘆還吃嗎”


    季聽咽了下口水“不、不吃了。”


    “我送你迴去。”申屠川說完,便朝著尚書府的方向走去。


    季聽猶豫片刻,小步追了上去,始終跟在離他三步遠的後方。兩個人一前一後的走出鬧市,耳邊終於清淨不少,季聽甚至能聽到自己急促的唿吸聲。


    她小心的打量前方男人的背影,發現他其實也不是一點變化都沒有的。七年過去了,他的肩膀似乎寬了不少,襯得腰肢愈發的細了簡直像個姑娘一樣,臉蛋也漂亮得如姑娘,若他是個女子,京都第一美人的稱號不知道要落在誰頭上呢。


    季聽越想越不像話,唇角漸漸揚了起來。


    “心情很好”申屠川後腦勺仿佛長了眼睛一樣。


    季聽嚇了一跳,忙收斂了情緒“沒有。”再怎麽說人家如今也是東廠之主,若是她敢說自己把他當成了姑娘,恐怕他會殺掉自己吧。


    申屠川腳下慢了一拍,季聽見狀便走到他身側,與他並行向前“我隻是覺得,堂堂督主大人竟然親自送我迴家,簡直是太榮幸了,所以沒忍住笑了出來。”


    這便是解釋她剛才心情好的事了。


    申屠川掃了她一眼“世人避東廠如蛇蠍,也就隻有你這樣不知天高地厚的,才會覺得榮幸。”


    季聽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麽好,訕訕一笑後尷尬道“不一樣的,我拿您當朋友。”雖然她對於朋友的兇殘不甚讚同,可心裏依然是忍不住親近申屠川的。


    “你倒是不怕死。”申屠川不帶感情意味的說了一句。


    季聽不知為何,明明不是多冷的天氣,卻被他這句話凍得一哆嗦,等她要細品申屠川剛才的表情時,申屠川已經繼續往前走了。


    季聽沒有再說話,老老實實的跟在他後頭,兩個人很快就到了尚書府門前。季聽準備敲門時,想了想又將手放下了,小心翼翼的看著申屠川問“再過兩日便是我的生辰,你能來我家做客嗎”


    申屠川不語,季聽的心髒高高懸起。


    “你可知我是誰”許久之後,申屠川麵無表情的問。


    季聽笑笑“申屠川,東廠之主。”


    “你既知道我是東廠之主,便該清楚,任何官員與我走得太近,都不算什麽好事。”申屠川看著她。


    季聽愣了一下,想了想道“那、那不如你偷偷的來或者我們約個地方,偷偷見麵也行。”


    “為何一定要見我”


    季聽被問住了,她絞盡腦汁的想,也想不通自己為什麽那麽想讓他過來。申屠川始終無波無瀾的看著她,見她想不出來,便淡淡道“既然想不到,那便算了”


    “我想到了”季聽怕他不來了,忙打斷他的話,“因為我喜歡督主大人”


    喜歡這兩個字好像一把利劍,倏地一下刺中了申屠川的心髒,他好一陣才緩過來,壓下心中的諷刺掃了她一眼“若是季夫人在此,聽到你如此出的話語,定是要打你板子的。”


    “我我我不是那個意思,”季聽的臉紅得仿佛要熟了一般,“我是拿您當朋友一樣喜歡的,再說您當初救了我,是我的救命恩人,所、所以我就想您明白吧”她急得話都說不囫圇了,隻能祈禱申屠川能聽懂。


    申屠川盯著她的臉,片刻後垂下眼眸“若是那日有公務在身,恐怕我是不能來了。”


    “若沒有公務的話您就來嗎”季聽立刻抓住了他話裏的意思,眼眸竟是比天上月還要明亮,“那說話算話,您若是有空,一定要來啊拉鉤”


    她說著,便朝他伸出了小指,月光下申屠川的眉目清冷,如何也跟拉鉤這種事聯係不起來。而季聽卻不管那些,見他遲遲未動,便主動牽住了他的手,將自己的小指勾在了他的小指上。


    被她柔軟的手握住,申屠川的第一感覺便是溫暖,這種溫暖是他出生起就不曾有過的,讓他有種奇異的陌生感。手勾在一起短短一瞬便放開了,溫暖消失不見,他的手再次迴到了孤寂中。


    “那我們就說定了”季聽笑得眼睛彎彎,一張臉美得驚人。


    申屠川不去看她“迴去吧。”


    “嗯”


    季聽應完聲,便一步三迴頭的迴家去了,當尚書府的大門在兩人中間關上後,季聽在門裏站了片刻,便帶著即將生辰的美好心情迴自己小別院了,而在門外的申屠川,一直站在原地並未離開。


    不知過了多久,一輛裝飾豪華的馬車急馳至申屠川麵前,趕車的正是前些日子季家母女在佛寺台階上偶遇的李公公。


    “督主,皇上要見您。”


    申屠川的眼神逐漸冰冷,掃了來者一眼後上了馬車。李公公捏了把汗,將馬車簾子放下後,便一鞭子甩在拉車的馬身上,駿馬嘶鳴一聲,拚命朝前跑,隻用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直接趕到了宮裏。


    正宮寢殿中,長年鬱積的藥味久久不散,屋子裏長年有種腐朽的氣味,兩種味道交織起來,壓得人要喘不過氣。明明是初秋的季節,外麵還不算寒涼,可殿內卻門窗緊閉,縫隙都塞了細布,生怕外頭的風過到屋裏來。


    申屠川進門時,鋪麵而來一股汙濁之氣。他眼神似寒冬臘月,生生為悶熱的屋裏帶來一絲冷意,伺候的宮人俱是一凜,畢恭畢敬的朝他下跪行禮。


    他麵無表情的走進裏間,到了龍榻前,一個小宮女正端著痰盂舉在皇上麵前,皇上卻故意吐在了她手上,然後看到小宮女一抖,便像得了什麽趣味一般哈哈大笑。笑了沒幾聲,喉間便似什麽東西哢住,臉瞬間憋得通紅。


    長年留在殿內當值的太醫忙過去為他順氣,申屠川就站在一旁,不上前也不離開,麵上半點波動都沒有。


    皇上緩了過來,汙濁的眼睛盯著小宮女“今晚你來侍寢。”


    原本就一直發顫的小宮女,聽了這句話後臉上徹底沒了血色,但在皇上的注視下,還是顫巍巍的點了點頭。


    等到小宮女退下,皇上終於拿正眼看申屠川了“五皇子一抓得如何了”


    “迴皇上,今日將最後兩個捉拿歸案,如今已全部抓完。”申屠川垂眸道。


    皇上點了點頭“你做事朕一向放心,這些逆賊也交給東廠審問,大理寺不必過問。”


    “是。”


    皇上咳了咳,掃了申屠川俊秀的臉一眼,頗為惋惜的搖了搖頭“可惜朕不沾男色,你這張臉就這麽放著,實在是可惜了。”他說完頓了一下,玩笑般問,“不如朕將你賜給勝遠王如何他平生好男色,若是得了你,說不定感念朕的好,就不總在背後對朕說三道四了。”


    “皇上若是不想勝遠王說三道四,卑職直接去殺了他便是。”申屠川水波不驚。


    皇上笑了起來,因為怕像剛才那樣笑嗆了,便高興得十分克製“申屠最得朕心,朕又如何舍得把你送給旁人,那這件事便交給你去做,定要將事情辦得周全,不要落下馬腳。”


    “是。”


    隻說了這一段話,皇上臉上便露出了疲色,他緩了緩才問“過些日子便是秀女大選了吧”


    “是。”


    “後宮空了這麽多年,也該好好添些新人了,”皇上睜開渾濁的眼睛,“季愛卿家那個京都第一美人兒,如今可有婚配”


    “卑職不知,”申屠川說完頓了一下,腦海中浮現一張明豔的笑臉,他沉默片刻淡淡補充,“許是有的。”


    “你也不確定是嗎那便叫人去查一下,若是沒有婚配,便直接入選秀女便可”皇上說著,眼皮漸漸沉重,“行了,你出去吧。”


    “是。”


    申屠川轉身去了外間,守在那裏開始當值。轉眼到了晚上,他看一眼桌上放置的沙漏,喚了個人過來“到了嬪妃侍寢的時辰了,今日侍奉皇上的宮女呢”


    “迴、迴督主,那個宮女她、她她自盡了”宮人紅著眼眶迴答。


    申屠川倒了杯茶,緩緩喝了一口後揚起唇角“宮人自戕是禍及家人的大罪,她是想讓家人一起死”


    宮人似和自戕的宮女關係不錯,聞言撲通跪在地上“督、督主大人,還請大人饒過她的家人,奴婢願替她去侍候皇上”


    申屠川目光清淺的看向她“你是要我同你一起欺君”


    “奴、奴婢不敢”宮人忙道。


    申屠川的唇角揚了起來“蠢貨。”


    宮人被罵得腦子懵了一瞬,一進來便看到這陣勢、瞬間明白怎麽迴事的李公公踹了宮人一腳“蠢貨,這時候你倒是仗義了,若是頂替的事敗露,死的便是你一家子”


    突然被提到家人,宮人猛地清醒了,跪在地上不停磕頭“是奴婢糊塗了,是奴婢糊塗了,還請督主恕罪,還請”


    “行了,滾出去”李公公罵道。


    宮人手忙腳亂的滾了,外間安靜下來,李公公欲言又止的看著申屠川,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想說什麽”申屠川看向他。


    李公公硬著頭皮開口“太醫方才給皇上開了安神的方子,皇上服下後應是會睡到明日晌午才醒,自是不用侍寢的,那宮女我也認識,十四歲便入宮了,如今也不過十六,實在是可憐,她的家人”


    “今日放了她,明日便有其他人學她自戕,難不成次次都讓皇上服安神湯”申屠川眼神冰冷,“你去抓了她的家人,過些日子在宮中行刑,到時候叫所有宮人來看,我倒要看看,經此一事,誰還敢輕易自盡。”


    “是。”李公公神色複雜的離開了。


    申屠川在外間守足了一夜,一直到翌日皇上醒來,得了允許後才離開。


    太陽初升,陽光落在申屠川的肩膀上,卻無法驅逐他身上的寒涼。他麵無表情的迴到司禮監,還沒等進門,一個小太監便跑了過來“督主,宮外有信件送了進來。”


    申屠川目不斜視的往前走“誰的。”


    “是從尚書府送出的,上頭卻沒有蓋季尚書的私印,奴才本想丟掉的,可又怕有什麽事耽誤了,所以”


    話還未說完,小太監手中的信便被抽走了,他愣了一下,抬起頭時眼前已經沒了人影。


    申屠川迴到屋內後,便已經將信拆開,裏麵四五張信紙上寫滿了廢話,總結一句便是要他記得去找她。申屠川平靜的將信紙放在了桌子上,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他的眼眸似乎緩和了許多。


    停頓片刻,他起身到書案前取了信紙,在上麵隻寫了三個字我會去,剛寫完第三個字,他便頓了一下,盯著信紙發了許久的呆,直到紙上不小心滴落了墨汁,他才心煩氣躁的放下狼毫,轉身叫了人往屋中送熱水。


    每次督主從皇上那裏迴來,都會將身上衣衫盡數換了、從裏到外洗個幹淨,這已經是多年的傳統了,所以當他一聲令下,便有幾個小太監立刻抬著熱水進來了,很快便將木桶裏倒滿。


    申屠川等所有人都離開後,便將衣衫褪了進入水中。熱水讓他的大腦逐漸放鬆,他總算有了一分的倦懶泄露出來。


    一直到水變得冰冷,身體也跟著冷了起來,身上那股汙濁的藥味才似乎驅散了些。他緩緩睜開眼睛,在站起來之前便拎了衣衫穿在身上,不顧衣衫被水浸濕,徑直從水中出去了。


    屋子裏有一麵銅鏡,大到能照出他整個人的身影,他穿著濕透的衣衫到銅鏡前站定,看著裏麵眉眼陰柔、一身凜冽之氣的男人,眼底浮現淺淺的嘲諷。


    他有一個秘密,一個誰都不知道的秘密。


    十二歲那年,他被幾個太監圍毆至昏迷,醒來後便隱約有了一些不該有的記憶,這些記憶裏,他每一世都過得無比苦難,而每當他瀕臨崩潰時,都會出現一個女人,這個女人給他愛給他溫暖,給他帶來黑暗人生中唯一的光,然後


    親手收走他的生命。


    她就像他命中注定的災星,遇到她便忍不住動心,隨後因為自己的動心付出生命的代價。一世又一世,毫無止境的重複下去,一刻也不能掙脫。


    而這一世的他,絕不允許再出現這樣的結局,申屠川看著鏡中的自己,目光清冷而堅定。十二歲那年他不僅多了些前世的記憶,還突然知曉了這輩子自己的命運,當看到自己最終的結局是死在太妃手上後,他便下定決心改變。


    這麽多年了,他借著對今生所有事的了解,一步一步從一個刷恭桶的小太監,爬上了督主之位,為了改變命運,他手上染的第一抹鮮血,便是太妃那個老女人的,接著便是那些欺辱過他的人,一個個一步步,誰都沒想逃過。


    他的手放在了胯骨上,鏡中的自己也做了同一個動作,申屠川看著鏡中的自己,唇角浮起一點弧度。他這裏有一個印記,是十二歲之前看不到的,通過前世那些記憶,他隱約清楚印記是他心中的仇恨匯聚,隻要仇恨一直在,他便能一直活下去。


    活下去,是他此生最大的執念,殘缺的活下去,是他內心最大的恨意來源。


    隻要能活著,臭名昭著如何,血流成河又如何,隻要他能活著,負盡天下人又如何


    正是因為心中的執念,他在第一次看到繈褓中的季聽後,便下定決心要殺她,隻可惜當時力量不夠,每日裏隻能盡可能的收集她的消息,等到有機會殺時,自己卻又總因著各種原因下不去手,一轉眼便是這麽多年,他將季聽了解得比任何人都透徹,卻一直沒能得手。


    想起季聽,申屠川腦海裏再次浮現她明豔的臉,他一甩衣袖轉身去取了幹燥的衣衫,正要換衣裳時,他微涼的指尖扶上嫣紅的唇,眼中仿佛有煙花綻放。


    罷了,這一世他已是殘缺之身,注定滅情絕愛,而季聽也正在尋覓夫家,再過一些時日,他們便會徹底分道揚鑣。若不會跟前幾世一樣在一起,她或許就威脅不到他了,那麽留她一命似乎也沒什麽不可以。


    申屠川的眉眼漸緩,將幹燥衣衫抖了一下,便要換衣裳,打算將信親自給季聽送去。換褻褲時,他下意識的看向胯上印記,看到顏色淺了幾分的印記後猛地僵住


    怎麽可能這麽多年顏色未曾變過的印記,怎麽會突然顏色變淺


    申屠川眉頭皺起,許久之後眼神逐漸冰冷,原先因為想到季聽而生出的一分慈悲徹底消散。他麵無表情的換了衣裳,將自己養的死士叫了進來。


    “今日之內,取季聽性命。”


    “是”


    死士半個字都不多問,領了命令便轉身離開了。


    死士走後,申屠川便一直獨坐,腦海中重複出現季聽的臉。可他沒有將死士召迴的打算,半點猶豫都無。


    他不是沒給季聽機會,然而沒有用,他們注定隻能活一個。而他,必然是會活著的那個人。


    夜幕漸漸降臨,屋子裏沒有點燈,整個都漆黑一片,申屠川始終維持一個坐姿,一直到死士迴來,他才微微動了一下。


    “奴才該死,請督主責罰。”死士撲通跪了下去,微弱的月光下,能看到他身上的傷口還在流血。


    申屠川的聲調中沒有任何情緒“失敗了。”


    “奴才該死”死士俯身。


    申屠川閉上眼睛假寐,許久之後才開口“滾出去。”


    “是”死士驚訝自己竟然還能活命,忙轉身出去了。


    申屠川又獨坐許久,才去將燈點上,扯下腰帶看向自己的印記,果然,在聽到季聽還活著的消息後,印記又淺了些。


    他目光陰冷,最終還是決定親自下手。


    一眨眼,三兩日過去了,終於到了季聽生辰這日。十七歲的生日過得十分冷清,季聽卻不怎麽在意,因為經過上次刺客的事件後,她真心覺得能活著便已經很好了。


    夜深了,她半躺在床上拚命往窗外張望,一心等著申屠川過來,可惜過了許久都沒見著人影,她漸漸開始失望了。也是,人家是大忙人,過不來也是沒辦法的事,季聽心裏安慰自己,可麵上卻始終高興不起來。


    正當她頹喪的起身關窗時,一隻修長的手按在了窗戶上“不等我了”


    季聽愣了一下,驚喜的看向他“你來了”


    申屠川翻身進屋,隨手將窗戶關上“季府守衛森嚴,我費了些功夫才進來。”


    “那是因為前些日子有刺客進來,我爹怕再出事,所以才多加了些守衛。”季聽說著,忙給申屠川倒水。


    申屠川掃她一眼,到桌邊坐下“刺客”


    “是啊,刺客,”季聽挽起袖子,給他看自己胳膊上的傷,“你看,可疼了,當時幸虧我滑倒了,劍才刺在我胳膊上,否則便是肚子。”


    白皙的胳膊上,一道猙獰的傷口蜿蜒,或許是怕傷口捂著不好,便隻上了厚厚一層藥粉,並未包紮紗布。黃色的藥粉,紅色的血肉,和白皙的膚色映襯出的效果,簡直是刻骨銘心。


    申屠川看著,心中無端煩躁起來,伸出修長的手指捏住她沒有傷口的手腕“這樣會留疤,你不在乎”


    “爹爹說這個藥粉好得快,至於疤應該沒關係吧”季聽聲音小了些。


    申屠川清冷的掃她一眼,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瓶子“叫人打盆熱水來。”


    “不用了,我這藥也是剛上的,沒必要擦掉了吧,多疼啊。”季聽忙道,結果對上對方不容置喙的眼神,頓了一下後還是訕訕出去了。


    因為怕被人看到申屠川,她等水送來後就自己親自去門口接了過來,受傷的胳膊一用力就有些疼,她差點把水摔了,好在門一關上申屠川便從她手裏將水接走了。


    錦帕用熱水絞了一遍,申屠川便一隻手捏著她柔軟的手心,一隻手拿著錦帕幫她擦拭傷口。


    隻是錦帕還未碰到胳膊,季聽便“嘶”的一聲。


    申屠川麵無表情的看向她,季聽訕訕“我能忍住,您繼續”


    話音剛落,錦帕便落在了傷口上,季聽沒忍住嚶了一聲,眼角瞬間泛起淚花。她的聲音讓申屠川更加煩鬱,想到這傷口是因為自己造成的,他便生出一股奇異的憎惡,可憎惡的對象是誰,他卻一時弄不清楚。


    申屠川是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的主兒,雖然已經盡量放輕力道了,等他把上頭的藥粉都清掉,還是有幾處已經凝結的口子重新流血了。季聽生生疼出了一身冷汗,眼淚汪汪的看著申屠川,心裏不懂自己到底哪裏出了毛病,非得把他叫來給自己慶生。


    申屠川淡定麵對她的委屈,打開藥粉後便要直接倒上去,季聽心裏一驚“疼嗎”


    “不疼。”


    季聽放心了,重新放鬆胳膊,然而下一秒,胳膊上傳來的疼痛讓她差點升天。在慘叫聲要溢出來的瞬間,她嗷嗚一口咬住了申屠川的胳膊,整張臉都埋在他的袖子上,許久之後才稍微緩了過來。


    此刻汗已經將衣衫浸濕,季聽虛弱的看向他“不是不疼嗎”


    “這算什麽疼”申屠川冷著臉反問。


    季聽啞口無言,許久之後才小聲詢問“你怎麽會隨身帶金瘡藥”


    “世道兇險,總要備著才行。”申屠川看她一眼,起身便走向窗戶。


    季聽急忙跟過去“你這就迴去了”


    “你需要多休息,”申屠川說完看了眼她的手腕,“此藥需三日換一次,藥我留下了,你記得塗。”


    季聽想說才不要這種疼得要死的東西,可話還沒說出口,她便意識到傷口好像已經不疼了。不僅是藥帶來的疼痛消失了,就連傷口本身的疼也消減了不少,她一臉神奇的看向他“這藥很貴吧”


    “不值錢。”申屠川看了眼她脖子上的銀子。


    季聽感覺神奇“真的嗎價便宜效果卻這麽好,你在哪買的我改日讓爹爹去多買一些。”


    此藥乃是百餘種百年藥草磨製而成,是一雲遊神醫贈予他的,世間恐怕再無第二瓶。申屠川眼神暗了一瞬“還想再受傷”


    “不了吧。”季聽立刻慫了。


    申屠川看她一眼,打開窗戶便要離開,季聽忙道“你還未祝我生辰快樂。”


    申屠川頓了一下,又從懷中掏出另一樣東西扔給她“賀禮。”


    季聽抓住他丟過來的盒子,微微有些不滿“這麽小嗎”


    “若是不喜,改日我再補給你一個,你現在最需要什麽”


    季聽撇了撇嘴“我最需要一個夫君,來結束我每日相看男子的痛苦,你能給我嗎”


    申屠川不語。


    季聽歎了聲氣,低頭將盒子打開,看到裏頭是一顆雞蛋大小的夜明珠後,半天都沒反應過來。這麽貴重的東西,他竟然隨手丟了過來,若是摔碎了不對,他幹嘛要送自己這麽貴的東西


    季聽意識到這東西貴重到能換一座城池後,頓時覺得手腳發軟,她看向窗外,那人已經走得沒影了,想要還他隻能等下次見麵。她腦袋暈乎乎的,拿著夜明珠去睡覺了。


    這邊申屠川連夜迴了司禮監,更衣時匕首掉落,他才想起今日是去刺殺的。心中的煩鬱更重了,且一想到這件事,腦子裏便出現季聽那條受傷的胳膊,來來迴迴反反複複的出現,叫人不得安寧。


    正當他思索要不要折迴去刺殺時,目光落在了不小心露出一點的印記上,他頓了一下,將衣裳往下拉了拉,露出了完整的印記


    比出宮前顏色重了一些。


    申屠川微怔,隨後瞬間明白了,是因為季聽受傷,印記才重了一些。這麽想著,他又聯想起別的事,季聽落水那次、季聽去佛寺不舒服那次,好像每次季聽不舒服,他的印記就會深上一分,而季聽若是無憂無慮,他的印記便會越來越淺。


    申屠川看向鏡中的自己,沉默許久後垂下眼眸。


    次日,皇上倚在龍榻上,有氣無力的問一句“季家女可婚配了”


    “迴皇上,”申屠川的眼睛如藏了萬年堅冰,越仔細看越叫人遍體生寒,“沒有。”


    皇上喝喝的笑了起來,喉嚨裏仿佛安了個破風箱“如此,你今日去下一道旨意,著季家女入選秀女。”


    “是。”申屠川應完,便轉身出去了。


    當日下午,聖旨便到了季家。


    季聽跪在堂前,聽著申屠川一字一句的念聖旨上的話,整個人都好像飄在雲上一樣,落不到一點實處。申屠川的唇形完美、顏色適中,從他口中說出的話也透著一股冷清的不食人間煙火的味道,可落在季聽耳朵裏,卻宛如地獄傳來的魔音。


    “季尚書,接旨吧。”申屠川握著聖旨遞過來,骨節分明的手在陽光下白得驚人。


    季尚書臉色發白“督主弄錯了吧,小女前兩日已經同家中門客訂了親,恐怕不能參加秀女大選了。”


    “是嗎”申屠川的目光第一次落在季聽身上,目光黑沉的看著她道,“季尚書可知道,欺君是誅九族的大罪”


    “下官確實已經為小女定了親,就是跟門客”


    “爹爹,”季聽打斷他的話,明明今日陽光正好,她卻冷得骨頭縫都是疼的。這一刻她直直的跪在地上,目光毫不避讓的與申屠川對視,“接旨吧。”


    “你別胡說”季尚書斥責。


    季聽的手死死攥著,聲音卻出奇的冷靜“督主大人知道我沒訂親,您還是接旨吧。”


    季尚書的眼眶通紅,半晌顫著手將聖旨接了過來。當他把聖旨握在手中那一刻,季夫人昏了過去,一院子人開始手忙腳亂。


    等季尚書把人抱走,季聽站了起來,平靜的走到申屠川麵前問“這便是你補給我的生辰禮是嗎”


    申屠川指尖掐住手心,手心裏立刻一片溫熱“這世上最尊貴的男人做夫婿,不好嗎”


    他話音剛落,季聽便一個巴掌甩了過去,直接將他的臉打偏了些。嘴裏彌漫出鐵鏽的味道,申屠川指腹沾了一下唇角,看到了鮮紅的血跡。


    周圍的奴才嚇得大氣都不敢出,申屠川帶來的人上來便要捉拿季聽,卻聽到申屠川道“即便你日後成為妃嬪,也不可對我不敬,這樣的事,日後不要再做了。”


    聲音不辨喜怒,說的話就像指點家中小輩,那些要抓季聽的人麵麵相覷,最終誰也沒敢上前。


    “多謝督主提點。”季聽眼中隱有淚光,聲音卻冷靜至極,仿佛剛才打人的不是她。


    申屠川與她對視片刻,突然轉身離去。


    是夜,他看著已經開始發黑的印記,許久都沒有動一下。如他想的一般,隻要季聽過得不好,印記的顏色便會加重,隻要印記加重,他便可一直活著。


    申屠川眼神陰鬱,不見半點欣喜,他孤身一人坐在屋裏,幾乎要與黑暗融為一體,活下去的意念一如既往的強烈。命運要他早夭,他偏要長命百歲,命運要他悲慘度日,他偏要活得比誰都尊貴,命運對他不好,他便不信命,哪怕傾盡所有,也要與命鬥爭到底。


    半個月後,天降小雨,秀女入宮。


    季聽隨一眾姑娘走在皇城中,一個個的都愁眉慘淡的,有相識的便結伴走在一起,手牽手互相扶持著。因為雨是突然下的,一行人並沒有雨傘遮擋,毛毛雨落在身上,很快洇濕了衣衫。季聽的頭發上滿是小水珠,但她忙著聽身後秀女聊天,所以並沒有在意。


    “聽說皇上如今已經臥床不起了,且最喜用上不得台麵的手段折磨嬪妃,三年前入宮的嬪妃有十七人,如今隻剩下不足一半。”


    “我也聽說了,還有啊,皇上前些日子提到了嬪妃殉葬的事,也不知是什麽意思,咱們這一入宮,恐怕日後侍奉爹娘的機會不多了。”


    這些小姑娘都是官家女兒,一般得的消息不說完全真實,可也是差不多了,季聽垂眸走在最邊上,聽到最後一句後掐緊了手心。


    有女子終於受不住了,嗚嗚咽咽的哭了轉身就跑,嚇呆了其他女子。教引嬤嬤怒斥一句,立刻有帶刀侍衛前去捉拿,不費吹灰之力便將女子拿住,正當女子拚命掙紮時,遠處突然傳來馬蹄聲,季聽抬頭看向狹長宮道的盡頭,下一秒一雙馬蹄出現,再接著便是一匹駿馬,還有馬上美得不似凡人的男子。


    當申屠川帶著一眾人馬從拐角處出現時,她的心髒抽痛一下,雙手握拳掐住了手心。


    “發生了何事”申屠川在行至季聽身旁時勒住馬繩。


    教引嬤嬤忙行禮“迴督主大人,是一個秀女不懂事,叨擾大人了。”


    申屠川看向那個秀女,秀女還在掙紮,嘴裏喃喃著我要迴家。


    “入了宮門,你便是皇上的女人,皇宮便是你的家。”申屠川神色淡淡。


    秀女的眼淚刷刷往下掉“這裏不是我的家,我就是死也不會留在這裏”


    “你可以死,若你死了,我必將你送迴家中,”申屠川說完,那秀女眼睛一亮,隻可惜沒等她動手,申屠川冷酷的聲音再次傳出來,“嬪妃自戕,母族跟著受罰,說不定皇上心善,賜你父母死罪,你們一家三口便能地下團聚了。”


    秀女愣了一下,隨即好像魂魄都被抽走了一般,無力的跌坐在地上。季聽掐手心的指甲更用力了些,因為她知道,他這番話並非是說與旁人聽的。


    等到秀女不鬧騰了,申屠川清冷的目光從這些人身上掃過,小姑娘們顯然都聽說過他的名號,嚇得一個個低著頭不敢動,有的甚至還在發抖。


    在這一眾人中,隻有季聽垂著眼眸,腰背挺拔的站在那裏,不恐懼、不好奇,也不看他。雨下得大了些,季聽身上的衣裙被雨水洇出大片深色。


    申屠川握緊了手中鞭子,聲音若夾雜了冰霜“為何不備傘”,,大家記得收藏網址或牢記網址,網址報錯章求書找書和書友聊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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