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月伏在桓衝麵前,她雖心誌堅定,但仍不免內心忐忑,直到感到一隻手握住她的臂膀,將她穩穩托起來。桓月悄悄抬頭,望了望兄長,見他表情如常,目光卻是落在隨她而來的謝祈身上,在她頭頂淡淡道:“你說的便是他。”


    桓月抿著唇微微點了點頭,桓衝還未發話,桓羽卻被她這大膽的舉動驚到,怒而道:“婚姻大事豈能兒戲,你既身為郡主,理應由天子指婚,怎麽能隨隨便便找一人就做了夫君。”


    桓月冷道:“什麽叫做隨隨便便一人。”見桓羽還欲開口,不由望著桓衝道:“天子指婚又如何,兄長當年不是也拒絕了。我的終身大事為何我自己不能做主。“


    桓羽見她將桓衝也扯了進來,還提起了許多年前那件舊事,一腔怒火如同被潑了一盆冷水,他有些擔憂地看了桓衝一眼,桓衝卻是神色淡淡,有些憐愛替桓月將腮邊亂發整理到耳後,開口道:“你的事,自然由你做主,隻是你要想清楚,為人婦卻不比做郡主,若真的出嫁了,便不能這麽任性。”


    桓月知道兄長並沒有阻攔自己的意思,一顆心先是雀躍又有些悵然,她垂眸道:“兄長的話我都明白,然而出嫁從夫,我既然認定了他,便願意為他洗衣作羹湯。”


    桓羽聞言怒視謝祈,不知他到底給妹妹灌了什麽迷魂藥,謝祈看著桓月,就如同看著許多年前的自己,既喜歡她一往無前的勇氣,又覺得有些苦澀。


    桓衝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帶著審視,認真地打量他,謝祈知道此事由自己而起,卻也應由自己結束,隻是他自認做的比許多年前的那人要好許多,從來不留無謂的希望,雖然難免辜負一片真心。


    他上前一步,和桓衝對視了一瞬道:“我不配。”


    此言一出,桓羽倒是鬆了口氣,像是覺得他還有些自知之明,桓月睜大了眼睛,淚水在眼眶裏打轉。


    謝祈不去看她,站在桓衝麵前淡淡道:“祈出身瀛州寒門,既無萬貫家財,也無功業傍身,蒙郡主垂青結交,已是三生有幸,又豈敢高攀奢望郡主下嫁。”


    桓衝聞言不語,桓月左手緊緊握住自己的右手才使眼淚不至於輕易流出,桓羽想將她扯進自己懷裏,卻被她推開。


    謝祈轉而向著桓月,垂眸道:“郡主值得更好的人對你真心相待。”


    桓月怔怔地望了他一會,轉身而去,卻自始至終沒有讓眼淚流下來。


    謝祈望著她有些伶仃背影,覺得萬分心疼。


    經曆此番之事,謝祈覺得十分疲憊,大約此時他也成了桓羽的眼中釘,更不知桓衝會如何看他,然而他想走,又無處可去。之後的幾日中桓月再也未曾來過,謝祈站在樓閣中向外望去,便覺得這碧水束春居中果然寂寥。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幾日後他便有了兩位訪客。


    其實見到裴瀾之前他便有些預感,畢竟鶴閑雲已經帶著他留給薑泓的訊息而去,想必薑泓那邊要有所反應才是。隻是他沒想到裴瀾不僅自己來了,還帶來了另一個他所熟悉的人。


    雍玉一身宦官打扮站在他麵前,謝祈險些認不出來。他知道雍玉此舉自然是為了躲避薑炎的搜捕,隻是沒想到山秀之前說雍玉在宮中逃之夭夭,卻是遇到了薑泓。人生境遇難料便說的是這樣的情形。


    謝祈望著她,笑道:“姑娘別來無恙。”


    雍玉抬頭望著謝祈,許多日不見,眼前之人卻和第一次相見時的樣子差不多,有些懶洋洋地不恭,可看著她的眼神卻比誰都認真。她猶豫了很久才開口道:“原來我之前一直誤會了你,直到那日聽鶴先生說起你留給三殿下的訊息,才恍然你並不是我想的那種人,又聽裴公子說曾在這裏見到你,便一定要隨他來見你。”


    說完,她低聲道:“那日……是你安排人去救我的嗎?你那樣拚了命……我……”說完又偷偷望了一眼謝祈的右手道:“你的手……怎麽樣了。”


    謝祈將手伸出來,在陽光下擺了擺笑道:“你看,已經好了許多了。”


    雍玉看著他不說話,裴瀾卻忽然開口道:“那這麽說來,你究竟是什麽人。”他頓了頓又道:“又為何要對給殿下留下那樣的訊息?”


    明人不說暗話,謝祈倒是十分欣賞他的直接,然而有些事情他的確不能告訴裴瀾,於是笑道:“我自然有我自己的理由,隻是有些話我隻能見到殿下再說。”


    裴瀾不語,但謝祈知道他的目光正在打量著自己,權衡是否要帶自己去見一見薑泓,並且謝祈知道,裴瀾其實早已經有了答案,果然他沉思了一會便開口道:“也好,那你就隨我入宮一趟去見殿下。”


    之後裴瀾又道:“擇日不如撞日,今日便隨我去吧。”謝祈無法,隻得隨他出門,然而他與裴瀾和雍玉走到門口,卻即刻怔住了——多日不見的桓月正在門口,也不知將他們的話聽去了多少。


    桓月抿著唇望著他,謝祈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麽,桓月倒是坦蕩,目光掃了一圈卻是落在雍玉身上,她雖是一身宦官服飾,但仔細打量還是容易被認出其實是女子。


    桓月看了看雍玉又看了看謝祈,背著手走到他麵前,表情淡淡。謝祈輕聲喚道:“郡主。”桓月不理他,也不帶一絲笑意,謝祈忽然發現,其實他們桓家兄妹倒真的有幾分相像,比如生氣的時候,是絕對不露聲色,他不由低聲道:“郡主今日怎麽了?”桓月若無其事在他耳畔道:“嗯,你為了她,命也不要了,手也不要了,我心裏不高興還不可以嗎?”


    謝祈聞言卻是笑了,覺得桓月使小性子的樣子很可愛,桓月瞪了她一眼,雍玉有些好奇打量著他們。桓月望著裴瀾開口道:“既然你今天有事情,那我改日再來找你。”說完也不待謝祈挽留,便出門去了。


    謝祈望著她窈窕的背影,卻聽身後有人道:“嘖,我說過什麽來著,這世上少不了女人愛你。”


    謝祈轉身,發現果然是山秀,見謝祈迴頭,他又非常自然地補充一句:“當然我還說過,男人也是。”


    謝祈:“……”


    山秀見裴瀾也在,便有些奇道:“今日什麽風把你又吹了過來。”


    裴瀾並不太適應他這開玩笑的節奏,公事公辦道:“今日來是想請謝公子隨我去見一見三殿下。”


    山秀聞言笑道:“薑泓?真是來的好不如來得巧,我也正好想找他。”


    裴瀾淡淡道:“不知道山公子有什麽事情。”


    山秀道:“我有一個消息要告訴你家殿下,不知道他願不願意聽。”


    裴瀾無法,隻得帶著山秀與謝祈同去,謝祈走在山秀身邊,開口道:“你幹嘛要湊這個熱鬧?”


    山秀望了他一眼道:“我的直覺告訴我,這裏麵一定有個大秘密。“


    謝祈懶洋洋道:“你願意這麽想,自然也隨你。”


    裴瀾用車一路載著謝祈和山秀,謝祈以為他隻是說說而已,卻沒想到他真拿著腰牌,帶二人從極樂宮西麵一處偏僻的宮門入了宮,雍玉自然還作宦官打扮,跟在他們身後。


    謝祈隨著裴瀾走入章華殿中之時才發覺這裏陳設一如往昔,薑泓在恢弘的殿宇下轉過身來,直到這一次,謝祈才有機會仔細打量他,原來這麽多年過去了,那個撲在他懷裏摟著他的腰撒嬌的孩子竟已長得這樣高,像個成年的男子一樣,表情淡漠打量著自己,謝祈忽然覺得他們之間的距離,不僅有幾個台階那樣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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