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秦葉夢城經過三日的動蕩洗禮,現已迴歸太平。大街小巷,人聲喧鬧,處處太平。而路旁樸素不出頭的靄禾樓內,圍了一圈簡潔的竹籬笆,裏頭坐著一幹文人行著茶話。一個看似是個大家出身的小生喝了一口茶道:“諸位可是對這幾日的動蕩變故有所聽聞?”


    當下便都七嘴八舌說了起來,一個灰衣小生高聲道:“那是自然,現如今的東秦人,要是連此等大事都不知道,那也算白做東秦人了,還不如跑去北陵,做一個小小漁夫呢!”


    書生大多輕笑,唯有幾個遠程跋涉過來求學的北陵人臉色不大好看,因為這句話諷刺了他們北陵大多捕獵的漁人,以販魚經商而致富,不禁通紅臉反駁道:“我們北陵也是有名貴貂絨華美雪蓮,你們東秦有嗎?”


    此時一個翩翩貴公子慢悠悠喝了一口茶道:“我們東秦自然是沒有的,你們北陵卻也多詭計小人,且皇室更甚,我們東秦貧乏,這些小把戲,卻也是沒有的。”


    那二人麵色通紅對看一眼,怒道:“這話什麽意思?”


    “我什麽意思,大家都知道。”那公子沒好氣道:“你們北陵皇太子過來給先皇下了致命毒,才讓那素來辣手狠心的十三王爺上了位,這事人盡可知,怎麽你們禍源之頭還沒聽到一點風聲?”


    那二人似乎還要反駁,卻被人攔住了。攔住他們的正是一個十六七的俊秀少年,穿著樸素白紗,很恭敬地先做了個揖:“大家切勿說出這大逆不道的話,這靄禾樓先前先皇疼愛樂昌公主,現如今先皇去了,如今落入誰手也不可知,大家還是小心謹嚴為好。”


    此話一出,眾人才反應過來,連那翩翩公子也不再說話。過了半晌,才有人接過話頭:“話說到靄禾樓,不禁想到樂昌公主,不知樂昌公主如今在那翠微閣過得怎麽樣。”


    不禁都開始唏噓:“定然是不好了,之前誰不寵著愛著,現如今先皇去了,遺詔還將她關了兩年的禁閉,上位的又是打小便不疼她的十三王爺,這不是更添堵嗎?”


    。。


    聽完麵前白紗少年的敘述,閑散倚在藤椅裏的合瑾將書一合:“民間便是這麽說我的?”


    那少年不言語,合瑾倒是大笑起來,頗有意思的摸了摸下巴道:“那還不錯呢,之前不是都傳言我奢華驕縱,現如今倒不是惡人了,成了備受同情的人呢,不錯不錯。”


    聽得此話,那少年不禁笑了一笑,弧度雖小但還是落進合瑾眼裏,合瑾不禁打趣道:“這倒是三日來頭一次看你笑呢,我還當你來我這冷宮公主這裏,千般個不願意,方才還在後悔要不要將你送迴丞相府。”


    那少年聞言低頭道:“沒有的,公主,寧采不敢。”


    撲哧一笑,合瑾道:“不過是個玩笑,你何必當真呢?”打趣完他,合瑾又拿起書來看,不經心問道:“朝局可還好?”


    “不壞。”寧采斟酌道:“皇上大刀闊斧,已然穩定了朝局。隻是今早上好像有人從前線傳來了告急,一時間人心有些慌亂。”


    “北陵開始出兵了?”合瑾還是漫不經心翻著那本印著北陵大事記的書:“比我預料的慢一點,我以為依著那位的性子,肯定是在我父皇死以後便要出兵過來的。”


    寧采不做聲,兀自站著。合瑾又問道:“那皇上是怎麽想的?”


    “皇上好像是想派周將軍率兵去前線。”寧采說到周將軍三字時,聲線有些發抖。


    合瑾似乎在哪裏聽到過這個名號,皺眉想了一想,卻還是無從想起。這時素月端了一碗燕窩進來,看到合瑾思索,便小心提到:“周將軍莫不是榮妃娘娘的親哥哥?”


    合瑾一聲冷笑:“原來是榮妃的算盤,先皇的遺詔明明下令賜她一杯鴆酒,還來皇上是千萬個不舍呢!”


    “公主莫氣。”寧采出言道:“我還聽到風聲,說榮妃有意讓公主也前往。”


    精光一閃,合瑾道:“讓我也去?”


    素月一臉緊張:“那怎麽可?先皇明明讓公主在翠微閣待兩年的!前線那麽兵荒馬亂,公主怎麽受得住?”


    合瑾擺擺手,讓素月靜聲,轉頭對寧采道:“此話當真?”


    寧采頷首道:“還需確定,隻是聽皇上也是默許的意思,估摸著聖旨這幾日就下來了。”


    看到素月還是一臉急色,合瑾不免安慰道:“不需怕,先皇的旨意到了改朝換代也就換了意義了,知道麽?能出去怎麽不好?我還怕這兩年都待在翠微閣,身子都要被你喂成個大肚婆呢!”


    素月一笑,推了推手上的燕窩:“公主真是說笑,還是先將這碗吃了罷。”


    接過香氣嫋嫋的瓷畫碗,合瑾卻是沒喝,端著那碗細細想了半晌,心裏打定了主意,笑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不消他宣召,我先找上門去聽聽當今皇上要給我唱怎樣一出戲。”


    寧采躬身道:“公主意下如何?”


    “素月,去給皇上傳個話,說樂昌公主有要事需講,務必讓他在百忙之中抽出空來同我一見。”


    香爐裏的煙嫋嫋升騰,翠微閣似真似幻,唯有這聲音錚錚然如雪中敲晶。


    三日後,翠微閣外的長樂苑。正值暮春時節,柳款款繁華似錦,一泉碧水澈透魚蝦可現,苑正中有一井,玉石做成的井蓋合在上方天衣無縫,恰好是一方小巧精致的案幾,玉案上對放一套墨綠茶具,一雙纖纖玉手正緩緩執著一杯水萬分優雅地衝泡茶葉。


    “皇叔嚐一嚐,這可是前些年父皇賜給我的好茶,聽說普彌山百年才能出一次這般好的茶葉。”


    接過合瑾手中遞來的茶杯,皇上深深聞了,勾起嘴角道:“不錯,隻得一聞便知道是好茶。”


    合瑾笑意盈盈,自己先喝了一口道:“皇叔放心,若是我想毒害你,必會用跟蛹夢一般厲害的毒藥。如今局勢大不相同,我也分得清輕重緩急,必不會同你鬧僵。”


    聞言露出深笑,皇上道:“你如今倒是大不相同了,還記得當初盛寵時跋扈的你,將他國皇太子的頭發都拔掉了好幾根。”皇上深深看著合瑾,一雙世事風霜割過的眼睛似乎要剜進她心裏:“隻是世事已不相同,如今你被困在這翠微閣,不再是受盡尊寵的公主,而昔日被拔去頭發的皇太子正在遙遠的邊疆駕馭千軍萬馬,隻想奔來斬下我們一族的人頭。”


    見合瑾不做聲,皇上喝了一口茶,轉頭望向這苑內的大好春色,道:“你們兩個,當年還是定了親的。隻是誰料得世事變遷?”


    從皇上一開口說到三湘,合瑾就又想起了那個蠱惑人心的玄色身影,帶著同另一世另一人重疊的身影,一時間心內又茫然起來。迅疾收拾起複雜心情,合瑾開門見山道:“我今日同你相見,是有要事的。”她斬釘截鐵道:“皇叔,樂昌公主請求出征。”


    聞言緩緩將頭轉迴來,皇上一雙淩厲的眼直直看著她,道:“為何有這樣的念頭?”


    合瑾笑道:“要是我說是身為公主必須該有的覺悟,你定會覺得我虛偽,隻是我除了這一點覺悟之外,還想去到那人身旁,替我父皇報仇。”


    “這樣的理由,覺得如何?”合瑾又遞過去一杯清茶,皇上接過未立即飲下,神色漠然道:“我不是要一個理由來牽強。”複又玩味般看向合瑾:“你說要報仇?那是不是還得將我算進去?”


    將心比心,合瑾是想重重點頭的。如果沒有他十三王爺覬覦權勢,給皇上下了蛹夢,也不需引出之後一係列複雜。但是局勢不同,合瑾隻是緩緩搖頭,道:“不,在身為女兒的同時,我還是一國公主。如今國難當頭,我不會先起內訌。”


    “倒是新奇。”皇上複雜看她一眼,又拾迴之前出征的話頭:“你說要出征,但且看看你這一身,有什麽能力能抵禦對方千軍萬馬?難不成要用美人計?隻是對著那如今工於心計的冷麵太子,這計許是不行的。”


    仿佛對他的諷刺置若未聞,合瑾正色緩緩道:“我隻給你看一樣東西,你便知道我是不是有能力去出征了。”


    將袖中一頁小小白紙置於他手上,待皇上麵帶疑色,拿起一看,竟然神色大變。手抖又抖,幾乎將那白紙捏不住,好不容易克緩了情緒,他盯著合瑾道:“你從哪裏得來的這東西?”


    合瑾捏著茶杯旋轉,淡笑道:“這你就不必管了,你看了這個以後,到底是覺得我有能力還是沒能力呢?”


    皇上臉色驚疑不定,終了了沉聲道:“罷了,等朕迴去再想一想。”


    語罷就要抽身而去,合瑾在身後喊道:“對了,皇叔,我還有一事相求。”皇上轉身過來,盯著她言笑晏晏的臉道:“可看起來不像是求人的樣子。”


    “我有這個能力,不是麽?”合瑾將手中杯裏殘餘的茶水潑到地上,緩緩滲進玉石縫中,不動聲色道:“我隻要榮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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