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素月六神無主的樣子,著急的話都說不清楚,合瑾皺起了眉嗬道:“慌慌張張的成什麽樣子,出了什麽事情,慢慢的一字一句給我說清楚!”


    素月調整著剛剛因為跑得過急而不穩的唿吸,臉上遍布焦急:“公主,皇上……皇上好似是有些不好了!”


    “你說什麽?”合瑾猛地坐起來,瞪道:“給我說清楚!我早晨剛去看過,父皇一點事也沒有,精神得很,怎麽一個下午就不行了!”


    素月一哆嗦,但還是屏氣道來:“皇上從大清早醒來,見過了公主,之後就退散了左右人說要一個人呆一會。奴婢雖不放心,但也不敢違抗皇命,也隻是透過窗戶小心看了一眼,看到皇上隻是對著牆上先皇後的畫像出神,便稍稍放心,隻是還讓周圍人好生看護,不敢出一點差錯。”


    “但是誰知道……”素月撲通一聲跪下來:“公主恕罪,奴婢們隻是下去給皇上看了一會藥,迴來的時候皇上已經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了,已經喊來禦醫看過……禦醫說要趕緊把公主請來,說皇上怕是……”素月伏地不起,合瑾閉上眼長出了一口氣:“真是什麽事都……”


    睜開眼,鎮靜道:“擺駕慈福宮,本宮倒要看一看,父皇的病到底是怎麽個情況!”


    一個時辰後的慈福宮萬籟俱寂,地上烏壓壓跪滿了禦醫,一聲大氣都不敢出,也無人敢抬頭看一眼上頭高高坐的的樂昌公主,她烏發微散,泄了一肩,也遮住了微皺的黛眉:“你們倒是說說,明明早晨診治時都說餘毒都已經排出體外,怎麽現在父皇又是昏迷不醒了?”


    跪在最前頭,年紀稍大的一個禦醫微抬了頭,穩穩心神道:“臣等不敢謊報皇上的病情,晨起時皇上的體內確實是無毒無疑,公主有所不知,在公主到慈福宮之前,我等又給皇上診查了一下病情,竟然發現皇上……”


    合瑾看向他,道:“皇上如何?”


    那禦醫跪地道:“皇上體內仿佛又有了一種致命毒藥,跟之前的蛹夢完全不是同一種啊!”


    合瑾震駭道:“怎會?既然晨起體內無毒,今日皇上身邊都有人照料著,怎會有人趁機又給皇上下毒?而且父皇他斷然不會去吃我未檢查的食物,那毒怎麽會進了父皇的體內?”


    禦醫跪地不起,斷斷續續道:“那微臣也就不知了……但是臣等可以斷定,皇上現在體內的劇毒,是比之前的蛹夢更為兇險百倍的另一種毒物,如果不盡快找到解毒之法,皇上他性命……”


    禦醫雖然沒說完,合瑾卻也立即懂了,當下就收住了對毒物來源的猜想疑惑,隻是命諸人快起:“你們可有解毒之法?或者說,你們可知道那究竟是什麽毒?”


    禦醫們麵麵相覷,緩緩搖了搖頭,似乎麵有愧色。


    合瑾內心焦急,但還是耐著性子問道:“所有的人都束手無解麽?”


    這時最下麵站著的一個人開口道:“公主,臣仿佛在祖傳的醫書裏見到過此毒,毒發的症狀似乎與皇上相差無幾。”


    “快快上前。”合瑾不禁看到曙光,連忙喚那人道:“你且細細說來。”


    那人身著青色禦醫服,抬頭間可見清晰胡渣,年紀不過二十出頭,聲音低沉如鳴琴:“公主可聽過北陵國的滄海閉月流珠?”


    合瑾雖不知道他為何這樣發問,心裏卻對這個年輕禦醫的不肯定消除了幾分,按理說,她從書上看到的可用閉月滄流珠解蛹夢之毒的法子,從未跟素月之外的任何人講過,這個年紀輕輕的禦醫既然可以這樣發問,那他肯定會對皇上這次中的毒有法子判別。


    於是便道:“本宮知道,為何這般問?”


    堂上青袍挺直身體問道:“公主幼時見慣珍寶,三歲時就將閉月滄流珠砸碎不以為然,公主可知此珠可解蛹夢之毒?”


    此話一出,堂上諸人除了合瑾全都提起了心,一眾禦醫皆小心看了眼高高在上的樂昌公主,生怕這位脾氣爆壞的公主下一秒就會因為這毛頭小生的妄言動怒。不想合瑾隻是淡淡一笑道:“本宮自然知道,隻是你這般拐彎抹角,不如一次說個痛快。”


    那人見合瑾未發脾氣,微愣神,很快便又傲然道:“那公主定然也知道閉月滄流珠還有一枚孿生子珠,名喚合陽落海珠。兩珠皆是出自大洋最深處,為一隻千年大貝所出。”


    合瑾坦言:“這個本宮倒是初聞。”當下內心閃光交接,竟是想到了三湘給她的那枚珠子。


    那青袍更加傲然,站在堂下卻像是站在了公主近旁,他道:“隻是那閉月滄流珠是可解毒的,但合陽落海珠卻是劇毒之物,但凡人沾惹上那要命的珠子,便就是有天人下凡,也對這毒無可奈何。”他望著合瑾的眼睛,像是要看到她翻湧的心裏:“皇上如今中的毒,臣敢用腦袋擔保,不出十分之八的可能,就是合陽落海珠。”


    一聲驚雷滾滾,眼前密集插縫而過三湘那晚在靄禾樓的種種巧合,原本自己對那完好珠子的疑慮也在皇上病急之時全然打消……難不成自己誤以為真的救命珠竟然是三湘利用自己殺死皇上的利器?他的目的是什麽?因為自己的失誤現在要害死一個無辜人嗎?


    堂下站著的青袍,麵有淩然傲氣。但是注視著的樂昌公主卻似乎有些不大對勁,她原本驕傲的臉上明顯寫著羞愧跟憤慨,還有一絲絲淹沒掙紮的茫然。正在他猜測之時,突地聽到內宮傳來宣召:“皇上似乎清醒了,正在喚公主前去。”


    合瑾起身,拳頭攥得緊緊,臉色盡管蒼白卻還是鎮定著往裏走去,臨走時轉身問青袍禦醫:“你今日的話,本宮都記著了。你名叫什麽?”


    他雖是一尺禦醫青袍,卻麵帶錚錚傲色道:“微臣名喚何世嘉。”


    合瑾點頭,眼中沒絲毫風波,當即轉身便往皇上榻前去了。一掀簾進去就看見那龍榻上懨懨躺著的人。不過一日之別,竟然已經沒有半分生氣,心裏又有汪洋般的愧疚襲來,合瑾跌跑幾步,跪在他麵前喊道:“父皇!”


    一聲喊出,當下掩麵而泣。合瑾不知自己究竟在哭什麽,這本就是一個無辜人,自己對他人的信賴造成了他性命堪憂,但是這眼淚流的急湍悲痛,仿佛自己真的是要失去什麽。


    皇上的手已經抬不起來,全身遍布著可見的青斑,觸目驚心。他見合瑾哭得傷心,還是顫巍巍想抬起一根手指撫摸她的鬢發:“莫哭……”


    眼前之人多麽可憐,就能知道利用自己下毒之人有多麽可恨。合瑾一想到三湘,那種苦澀不知味的心情就更加上湧。三湘是在自己對於這個時代茫然不知所措時,一張薑花信筏點醒自己的人。也是在這個大時代裏,自己第一次碰到的不一樣的男子。合瑾對於他,是有著像對於這個陌生時代同等期待的。眼前這個自己想信賴的人給了自己狠狠一刀,合瑾全然不知該如何麵對了……


    何況好像冥冥中,他同某個人極為相似……正是自己忘記的那個人……


    “方才在殿外的話,朕都……聽到了……”皇上眼神通透起來,言不成句:“你是拿錯珠子了……那枚珠子我早就送迴北陵……這次,竟然又有了一模一樣的珠子……我……倒是可以想到是誰給你的合陽落海珠了。”


    合瑾露出滿是淚的半張臉,悲道:“孩兒不該相信他的,他說,他說……孩兒的錯,是孩兒的錯!”


    “不不不。”說完三個字急促的咳嗽起來,合瑾連忙過去扶他的背,聽得皇上用更為低沉不成句的話道:“不怪你不怪你……但也不能怪他……都是我罪有應得……”


    合瑾初次聽皇上吐出這話,不免一呆。


    皇上看了看她,溫和一笑,臉上的青斑看起來格外猙獰:“十年前朕出兵北陵的事,你怕是年紀太小,早就忘光了……在你心裏,可能就隻剩下那時同三湘,同你伯伯歡樂無憂的時光了……”咳嗽幾聲,聲音竟是低不可聞:“但是隻記得那些也是好的……”


    合瑾靜靜聽著,麵前這位勵精圖治,一生宏偉的帝王吐露出當年。


    “打小我便尚武,他是崇文……日後我好戰,他圖安……我們除了這個那麽相像……連喜愛的女人都是同一個。”說到此處,合瑾同他一齊看向畫像上的女子,昏黃燭火下,她的麵目遙遠不可見,卻是異樣的綺麗。皇上長出一口渾濁的氣:“她這一生過得真是不開心……”


    衰老的君王,平日不彈淚,此時說到摯愛之人一生鬱鬱寡歡,竟然流出一滴帶血的淚,看得合瑾一陣悲慟,似乎這般年輕的自己,已經隨著他的訴說遙遙去到當年,打馬年少的三人成行,最終揚道分鑣。


    “後來我將東秦治理強大,與他的深仇也到了該報之時……十年前,我率萬軍攻至北陵碎葉城門下……寒風淩烈啊,也不及我心裏的冰寒刺骨……人人都道我尚武帝好戰血腥……可我隻是想給她報仇而已……”


    尚武帝昏黃的臉上依稀露出哀歎的苦笑:“當我們二人在城下刀刃相接時,我就知道那日一戰,必將有一人死去……或許這世間能出現一人將我殺死,也就非他莫屬了……我們二人戰了三天三夜,最後在我倒下時他先血流一地,慢慢倒了下去……死不瞑目……”


    “他這一生什麽都有,而我什麽都沒有……”尚武帝看著那畫像,語氣含著致命的花香:“當年她身上就是這樣的薑花香氣,真好聞,真好聞啊……”


    合瑾的眼淚滾落一地:“父皇,父皇……”


    皇上看向她,目光慢慢又聚焦起來:“瑾兒,三湘因為我殺他父皇,又害得北陵死傷無數……他怕是恨死我了……我死後,他必會出兵東秦。我這番一睡,怕是給你帶來了無窮無盡的麻煩,隻是你切記著,我必會護你安穩……”


    皇上一口氣好不容易咽下去:“老十三是個治國的料子,隻是那榮妃萬萬不可留,我且擬了遺詔,待我死後你便出去宣了。我實在是不想讓你淌進這混流了……”


    待說完這句話,皇上一口氣沒接上,臉上盡是青色,戀戀不舍看了一眼畫像上的女子,當下便撒手而去。


    合瑾撲在他身上,大聲嚎哭:“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你的樂昌公主,我不是你的女兒!是我錯是我錯,拿來的壞珠子讓你中毒!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夜風吹滅燭火,小樓夜半多風雨,笛聲幽咽難以成句,慈福宮燈火通明,卻像是消逝了一縷多年守候的芳魂,在今夜同人共赴黃泉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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