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冰冷的傲然殺氣,漫過嘉蘭冷厲的雙眸,沉澱出上位者才有的磅礴威嚴,令盤庚都有些不敢與之對視。


    直到很久以後,盤庚才明白了嘉蘭身上的氣勢代表著什麽——那是不容冒犯的皇者之威。也直到很久以後,盤庚才讀懂了嘉蘭冷厲雙眸後的情緒。但他始終無法完全理解,這份威嚴背後擔負著的血淚與枷鎖有多沉重。


    當嘉蘭走出大廳的時候,日光傾城。


    光芒落入了嘉蘭的眼中,嘉蘭隻覺得眼睛莫名的幹澀,仿佛她在黑暗中行走了太久,已幾乎要承擔不住光明的重量。


    嘉蘭的嘴角泛出一抹慣有的冷嘲,到最後,她還是沒有把真相完全告訴盤庚。


    唐氏確實是沈千殺的,但沈千並沒有將唐氏拔舌挖眼,做出這件事的,其實是她。沈千隻是看到唐氏的屍身出現在了沈府的門口,就已經嚇得神不附體——他那樣一個膽小且愚蠢的人,怎麽可能做出這麽殘暴的事?


    虐殺一個人的罪名,可比單純的殺人罪要大得多,這樣一來,沈千也就無法把唐氏之死辯解成過失殺人,也就難以逃脫法律的製裁。而且這樣也能引起唐家的重視,唐家會出麵幹預唐氏之死,徹查其死因;有唐家撐腰,官府不敢徇私舞弊、也無須忌憚沈千的權勢,可以秉公處理。


    所以,她把唐氏……嘉蘭的眼睛裏猝然湧現出疲憊,有種說不出的刺痛在心口蔓延。陡然間,有一種恍惚的神色,攀爬上了嘉蘭蒼白的臉。


    她要怎麽和盤庚說,是她拔了唐氏的舌頭,並挖出了她的眼?她說不出口,所以她選擇了隱瞞部分真相。


    她並不是一個仁慈或單純的人,從小就不是。


    嘉蘭在強烈的日光下,目眩良久。


    接下來的幾日,嘉蘭和盤庚開始為搜集沈千的罪證而奔波。沈千這個人做事並不謹慎,做起壞事來也不夠專業,遺留下的犯罪痕跡並沒有完全掩藏好。因此,嘉蘭和盤庚很快就搜集好了證據。


    沈千的罪證被搜集好的那天,正是唐氏死後的第七天。


    那天的天空中飄起了雨,雨絲綿綿細如銀針,淅淅瀝瀝的,下個不停。雨勢雖然不大,卻是冰涼徹骨。


    在這樣一個寒氣襲人的雨天裏,嘉蘭和盤庚一同拜訪了唐家。


    “你們是什麽人?來這裏幹什麽?”門口的守衛板著一張臉問道。


    “我們是為了唐氏一案來拜見唐家主人的,我們搜集到了相關證據。”說著,嘉蘭拿出一張銀票,塞到了守衛的手裏,“麻煩傳報一聲。”


    唐氏一案這些日子鬧得沸沸揚揚的,守衛自然是知道這件事的。最近唐大人也吩咐過人去查此案,既然對方說收集到了相關證據,那他還是去通報一聲好了,以免誤事:“你們在這裏等一下,我去通報一聲。”


    過了一會兒,這名守衛便折返迴來了,而這名守衛麵上的表情也恭敬了不少:“我家大人有請,二位請進。”


    大門,打開。


    從它那敞開的漆紅色大門往裏望去,唐府的內部是兩人意料之中的宏偉華麗,滿眼的華貴氣派顯示出了這裏主人身份的不同尋常。


    門內燈火輝煌,門外灰暗陰沉,一扇門的內外竟如兩個世界:它一麵是歌舞升平的燦爛之景,一麵則是寂靜的陰沉暮色。穿過朱紅色的大門,兩人隻是一瞬就從冷黑跨越到了暖白當中。


    冷風的悲愴響聲傳不到這裏,這裏隻彌散著權貴們喜歡的歌吹之聲。對這種氣氛,嘉蘭說不上討厭但也談不上喜歡,她隻是覺得熟悉。


    這種聲音,會讓她想起遠在南火王朝的六幺樂坊。六幺樂坊的主人梵音是罪臣的女兒,在梵音的父親獲罪入獄前,梵音經常入宮找她玩耍,梵音是她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


    每當她感到疲憊的時候,她總愛到六幺樂坊去見梵音,聽梵音為她奏上一曲《霓裳》。


    在甜美到近乎糜爛的氣息中,身穿紅色華服的俊美男子朝著嘉蘭和盤庚笑了笑:“我聽說,你們搜集到了罪證。”他的聲音很好聽,同他妖冶的外表一樣惑人。


    嘉蘭點了點頭,將證據交給了侍立在一旁的護衛。護衛先是檢查了一下,然後才將證據轉交給了紅衣男子。


    唐家的老家主年邁體衰,因多年臥病在床,早已失去了對唐家的掌控權,這名紅衣男子才是唐家如今的主人。


    他是唐家家主的嫡子,在唐家直係小輩中排行第五,宮中最得寵的月妃唐晚月是他的孿生姐姐——他叫唐灼。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他明媚如桃花的眉眼,確實擔得起“灼”之一字。


    唐灼翻看了一下護衛呈上來的證據後,對嘉蘭發起了一個邀請的手勢,嘉蘭便跟隨著唐灼去了側廳,商議起了唐氏之死的後續。


    被留在了正廳的盤庚一邊欣賞著舞姬的舞蹈,一邊聆聽著樂師的樂曲,十分逍遙自在。雖然他一向不喜歡這類綿軟無力的舞樂,但這首曲子出乎意料的好聽,挺久了倒是感覺挺舒服的。唐灼離席前,他曾特意詢問過唐灼這首曲子的曲名,唐灼當時告訴他,這首曲子叫《霓裳》。


    盤庚不知道是不是他在歌吹之聲中產生了錯覺,他似乎在唐灼說出曲名的時候,看見嘉蘭的表情變得柔和,幾乎褪盡了冰冷……大概,是錯覺吧。盤庚搖了搖頭,不再去想。


    這時美貌的舞姬上前來勸酒,籌光交錯間,盤庚很快便將這個小插曲拋到了腦海。


    另一邊。


    看過嘉蘭提供的證據後,唐灼命人前往沈府,將沈千一幹人等全部帶迴唐府審訊。


    唐府和沈府隔得並不算太遠,大概一炷香的功夫就可以把沈千等人帶到唐府。在這段等待的時間裏,唐灼和嘉蘭先是寒暄了幾句:“不知嘉蘭姑娘是哪裏人?”唐灼漫不經心地問道。


    “我不過是一個以四海為家的劍客而已。”嘉蘭不著痕跡地避開了這個話題,“唐大人還是直接叫我的名字吧。”


    “這樣也好,顯得不那麽拘束。”唐灼笑了笑,“作為你幫唐婉找出了兇手的迴報,我可以答應你一個合理的要求。”


    “我想請你送我和盤庚入宮。”嘉蘭直接切入主題,提出來她的要求。


    “這件事倒是不難,”以唐家的勢力,這不過是小事一樁,“不過,你為什麽要入宮?”唐灼沒有給出明確的答複,而是反問道。


    嘉蘭呷了口茶,茶香令她心神愉悅:“理由麽……敖岸宮中有我感興趣的東西,我想去看看。”


    “我倒是很好奇,什麽東西值得你這樣費心。”唐灼的眼神中帶著探究,“要是你想要的東西觸犯了陛下的利益,我會很困擾的。”


    “放心,無論我做什麽,都不會牽連到唐家。”嘉蘭淡淡的說道,“沒想到,唐大人對君主這麽忠心。”


    “我對陛下一向忠心耿耿,此心日月可鑒。”


    聽到唐灼冠冕堂皇的說辭,嘉蘭抬起眼睛,饒有深意地看著唐灼,不直接拒絕她的要求那就表示他們還能再談談,“唐大人有沒有什麽願望或期待還沒有實現?”


    “自然是有的。”唐灼迴答道,“我的心願就是輔助好陛下,為這萬裏江山的建設獻出我一份綿薄之力。”說道這裏,唐灼的笑容有些奇異。


    這句話所言不假,但真實意思又與表麵有些差異。作為臣子的他,自然是要輔佐帝王的,但他是想作為“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丞相參與到朝政之中,典領百官,輔佐帝王治理國政。自古以來君權和相權之間就存在著矛盾,從來是一方強另一方就會弱的關係,嚴格說起來,他的願望倒是絕對會觸及陛下的利益呢……想到這裏,唐灼笑了笑。


    “唐大人的願望聽起來很不錯,不過實現起來並不容易吧?”嘉蘭說道。


    在讓安插在中土王朝的南火情報組織幫忙搜集唐氏一案的相關證據時,嘉蘭還讓其搜集了一些唐家的情報。據情報組織搜集到的情報來看,唐灼可不是一個安分的主——雖然沒有查到唐灼做過什麽出格的事,但從唐灼的一貫作風和行事上,嘉蘭可以斷定,他是一個有野心的人。


    “所以為了實現這個願望,我還需要繼續努力才行。”唐灼說道。


    “不過如果有人能給唐大人一些幫助,我想這個願望可以早一點實現。”


    “關鍵還要看這個人,能提供多大的幫助。”唐灼笑了笑,“你覺得呢?”


    “我覺得,唐大人可以嚐試一下,給這個人一個證明的機會。”嘉蘭平靜地說道,“也許,唐大人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嗬,聽起來很有趣的樣子……”試一試也無妨。唐灼似笑非笑,“對了,你剛才說你是劍客?我正好要給姐姐——也就是月妃找兩個會武的侍女,我可以把其中的一個名額給你。至於盤庚,我會把他安插到宮中的禁衛軍中。”話題繞了一圈,唐灼又迴答了正題上。


    “那就有勞了。”嘉蘭垂下眼簾,應了一聲。


    這個時候,沈千等人也被帶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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