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又思一直推敲夜飛留下的選擇題,


    老實說,他不太明白那些神人的腦細胞,他們不是故弄玄虛就是腦水腫,包括他現在為什麽跑到生物學院的解剖課室來,他也不太明白。


    “喂,我們要在這裏待到什麽時候?”沈千粉提著他的衣領小小聲咆哮。


    是的,沒錯,千粉的的確確在咆哮,還附帶免費的張牙舞爪——以漆黑為背景。


    “再等一下。”他很大度地放縱友人的囂張。


    “還等?”沈千粉氣得臉都白了,“我怎麽這麽倒黴!我為什麽半夜三更要和你跑到這種鬼地方來?不,你為什麽半夜三更把我拉到這種鬼地方來?”


    “幽會吧。”他注意四周動靜,隨口給了友人一個不負責任的迴答。


    “幽……”沈千粉被口水嗆到。僵硬了一會兒,他觸電似的放開他的衣領,討好地抹平,還替他拍了拍衣領上假想的灰塵,表情諂媚,“又思,你比較厲害,我一點用都沒有,不如我先走好不好?”說完就要開溜。


    “等等。”他提起友人的後領,強製拉迴,在黑暗中微笑,“好戲沒有你怎麽行。”


    “我……我要和你絕交!”沈千粉氣焰囂張。


    “明天吧。”他隨和。


    “我要退學!”


    “下學期才退學,你不覺得太遲了嗎?”


    “總之……”沈千粉可憐兮兮的,像小白兔,“我不要待在這裏……”


    “我會保護你的。”燕大灰狼的笑虛偽之極,“而且,你現在想走也走不了了。”


    “為什……”沈小白兔很快明白他的意思。從腳踝處攀爬而上的驚寒感和奇癢讓他不敢動彈,又驚又恐地慢慢向後瞟了一眼,隻一眼,他尖叫跳起來抱住燕又思,就像抱住溺水時的遊泳圈。


    他就知道沒好事,他就知道沒好事,又被燕又思當成誘餌了!


    又被!


    他怎麽會交到這麽無良的朋友?


    “你擋到我,我怎麽保護你?”無良的友人指指他身後。


    脖子和臉都感到強烈的噬癢,沈千粉控製不住地鬆開手臂,風閃雁行躲到無良友人身後,抓癢。他……他恨死自己這種妖怪過敏體質了……


    bingo!不愧是**妖怪探測儀!燕又思揚眉一笑,注意力放到眼前的怪物身上。


    算是人吧,從體型上看。手臂和腿骨有點不正常的扭曲,肉塊就像泥巴一樣塗在骨骼上,驚怵恐怖。她——很明顯的性向特征——披頭散發,兩隻眼窩裏隻有一隻眼睛,散發著刺鼻氣味的液體正從眼窩裏流出來,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最可怕的是她的腹腔,幾乎中空,僅有一些內髒也不分次序堆積在一起,呈現出失血的蒼白色,不明的液體滴答滴答正從她的盆骨漏落。


    難怪生化課室內出現內髒丟失情況,都被她堆到肚子裏了。


    問題是,下學期才出現內髒丟失情況,她從哪裏來?為什麽?


    “我的……啊……”她張著失去皮膚的嘴嘶吼,雙臂展開以不正常的姿勢撲向他們。


    燕又思側身閃過,將她引入早已設定好的圓圈內,確定她無法掙脫後,他左手五指箕張,輕輕覆在她頭上,輕哄:“乖孩子……乖孩子……”


    激烈的掙紮之後,在他如絮如絲的輕哄聲中,她慢慢平靜下來,雙手護著中空的肚腹,眼窩裏湧出透明的液體,“我的……嗚……我的……”


    “你的什麽?”燕又思慢慢引誘。


    “還差……我的……還差……”她看著他,不停地喃著這兩句話。


    他瞥了眼她中空的腹部,放低聲音:“你差了什麽?”


    “我的……啊啊——”她突然放聲尖叫,五指在空氣中亂抓,想掙脫束縛撲向沈千粉。


    可憐的沈小白兔已經全無血色了,他慌亂地跑到桌架後麵,胡亂抓起一把金屬剪刀對著她,驚叫:“你不要過來!不要過來!燕又思,你搞什麽鬼?攔住她啊!”


    “你太美味了。”燕又思嘴上閑答,手卻沒停,飛快結出伏魔印,光圈一閃,轉眼又將她束縛住,“乖孩子……乖孩子……”他小聲安撫狂亂的她,努力讓自己的眼睛不往她殘存的腹部瞟,還要對刺鼻的腐臭味裝作若無其事。


    申明:他不是百毒不侵。


    “乖孩子……乖孩子……”或許是他的平和影響了她,她的死相漸漸退去,露出生前的麵目。但她的手仍然護抱在肚子上,哀傷地念著,“我的……還給我……”


    “告訴我,你丟了什麽?”


    “我的……腎……我的腎,我的腎啊……”一聲聲哭叫,在漆黑的夜晚格外淒厲,“他……他們,是他們拿走了我的腎……”


    “乖孩子……乖孩子……”他輕拍她的腦勺,“慢慢說,誰,什麽時候,拿走了,你的腎?”


    她抬起頭,用毫無質感的眼球和空洞的眼窩注視他,慢慢地、一點一點地述說她記憶中難以磨滅的災難——


    一個孤兒,從小生活艱苦,半工半讀上完大學,在一家食品公司找到一份文書工作。一次員工健康檢查,她被查出心髒有問題,需要手術,而公司同意負責百分之八十的手術費。為了健康,她同意手術。


    可當她躺上手術台的一刹那,注定了這是一出悲劇。


    她的手術失敗了。


    她在手術台上停止唿吸。因為是孤兒,醫院有權處理她的屍體。他們首先處理的是她的腎。兩顆腎在取出的三小時後移植到一名腎衰竭患者體內,其他部位分拆泡入福爾馬林,被當成醫學教學設備的一部分買到各大高校和研究所。


    她找到了自己所有的器官,獨獨找不到她的腎。


    “乖孩子……乖孩子……”燕又思默默念起往生咒,“你還記得自己叫什麽?”


    “我叫……方……”她歪頭想了想,“方……方欣瑤……我叫方欣瑤。是的,我叫方欣瑤。”


    “方欣瑤,這裏沒有你要的東西……”


    “沒有……”


    “對,沒有。方欣瑤,你需要休息,好好地休息……”他輕聲勸慰,中指在她腦後點了一下。


    她表情呆滯了半天,喃著:“沒有沒有……休息休息……”轉身隱入黑暗。


    沈千粉確定安全之後,嗵地跳到燕又思前麵,“她升天了?”


    “沒有。”燕又思盯著黑暗,低道,“她隻是去休息。”


    “休息?在哪裏休息?”


    “你可以跟去看看。”燕又思白他一眼。


    “……你的意思是她還會出現?”


    “對。”燕又思轉身,“走啦。”


    “喂喂喂——”沈千粉趕快跟上,“下次你別再叫我來了。”


    “釣魚沒蟲子,可能嗎?”燕又思迴頭看了友人一眼。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把我當釣魚蟲子……不,是釣妖蟲子……”沈千粉在他身後咬牙切齒。


    “我還需要你幫一個忙。”他一把攬過臉上無數條粉紅杠杠的俊美友人,“作為神國的phd,我想你不會推辭。”


    “等等!”沈千粉刹住腳,嚴肅地注視他,“你、休、想!”去他蘋果的phd!


    “你不好奇誰拿了她的腎?”充分掌握住友人性格的燕大灰狼開始搖起他手中的狗尾巴草。


    無差。沈千粉眯了眼,“你是說……有內幕?”


    “bingo!”


    “我去查!”沈同學的正義感被充分燃燒起來,小宇宙爆發。


    盯著友人加快腳步的身影,燕又思彎了唇角。


    作為**妖怪探測儀,千粉看上去是有點混,有點軟,有點好欺負又沒營養,這點他承認。不過,千粉很聰明,這點他絕對不否認。


    一年前,千粉就曾幫他黑進國防部中央電腦拿走幾份絕密檔案,而且黑到了最高境界——踏雪無痕。直到現在,國防部還不知道他們被人拷走了檔案。


    沈千粉隻用了三個小時就查到方欣瑤的入院資料。僅就閱讀檔案前的三層密碼和x封條,他的小宇宙就已經全麵燃燒。


    “又思,你來看!”宿舍內,他一臉嚴肅地衝燕又思招手,等友人探頭看完屏幕上的信息後,他冷靜地說,“很有內幕。”


    燕又思點點屏幕上“術中心髒突發衰竭,再灌注損傷”這一句,“拜托,解釋一下。”


    “大意是手術失敗。不過你看後麵那句。”沈千粉玩味地將他的手指移下一厘米,“生前同意捐贈。我沒看到她的檔案裏有簽器官捐贈書。她的初期診斷和手術醫生是同一個人,呂齊。死亡確認書也是那家夥簽發的。而且——”五指在鍵盤上倏地一轉,調出醫院的器官移植檔案,“你看,死亡時間是下午五點二十八分。她的兩顆腎藏都被移到同一個病人體內,這人接受腎移植的時間是五點四十分。兩個手術的相隔時間隻有12分鍾,日期是同一天。”


    手術間隔時間太短了,短到他們好像預先知道方欣瑤的手術會失敗一樣。


    燕又思摩挲中指的戒指,微笑,“要八卦一下嗎?”


    沈千粉聳聳肩,“讚成。”


    “走吧。”


    “現在?喂——”被扯著跑的沈同學強行定住自己,確定退出醫院係統沒有留尾巴後才又被燕又思扯了跑。踩著台階,他突然升起不妙的預感,“又思,你不會踩單車去吧?”


    “是啊。”他還有其他代步工具嗎?


    “我不要!”沈千粉倏地攫住台階扶手,意圖賴皮。


    “乖啦乖啦!”燕又思直接扛起他,完全不顧樓道邊好奇探出的腦袋。


    “……”沈千粉氣紅了臉,低叫:“放……放我下來!”


    燕又思依言放下他,不過,單車就在他不遠處了。


    “我……”沈千粉幹咽口水,抬頭望天,無比虛弱地說,“你可不可以讓風雷小鬼離我遠一點……”


    “沒問題。”


    逼供不是一件難事——至少燕又思這麽認為。直接讓呂齊看到方欣然現在的樣子,再加兩三個懸浮的遊魂作背景點綴,他什麽話都交待了。


    手術失敗。


    故意的失敗。


    呂齊是披著醫生外衣的狼。他專門為那些權貴患者物色新鮮可用的器官,被他看中的多是身體有些小病卻沒生命危險的年輕人,特別是,他們都是孤兒。


    在手術台上殺死一個人很簡單,隻要你……慢慢地……拖延三分鍾。


    什麽都不用做,你隻需要動作慢一點。


    然後,確定時間,簽字。


    相對論表明,妖鬼並不可怕,隱藏在人類深處的陰暗和噬欲才是最可怕的。


    將嚇破膽的呂齊交給方欣瑤,燕又思踩了單車迴家。


    六月中後的時節,暑氣越來越重,人也倦怠起來。再過一周就要期末考試了,希望解剖學教授看在他解決了器官走失事件的份上,讓他拿個80分。呂齊會有什麽結果,他不關心。


    “又思……”一直縮著腿坐在後座的沈千粉開口,“你真的不理那個醫生?”他們就這樣把呂齊丟給一具腐屍,會不會不太仁義?


    燕又思頭也不迴,刮臉的風送出他的話:“沒有出場費。”


    簡言之,他也是看菜吃飯。


    從小見的鬼怪多了,所謂人類的正義和執著也消失得差不多。不止他,飽受體質困擾的千粉又何嚐不是如此。


    他知道自己有點不合年紀的滄桑心態,可在這麽一個神鬼不享的世界裏,他能怎麽選?


    都說他現在還是很迷惘的……


    “啊!”沈千粉輕叫,“你在那邊路口停一下。”


    “迴家嗎?”單車很快刹住。


    明知故問!沈千粉瞪他兩眼,揚手道別:“明天見。”走出三四步,他又退迴來,“期末考試你有把握嗎?”


    “我有智囊團。”


    “……”沈千粉直接走人。


    第二天,報紙的社會新聞版好像有一小塊豆腐大的地方報告了醫院的離奇事件,警方也介入了調查。天地人神學院的學生可沒那麽多閑情逸致,六月末的烤鴨們正埋頭溫書,等著期末的到來。


    幸運的是,這一次考試沒有像上學期那樣鬧出太大的亂子,高空低空都安全飛過。


    然後,烤鴨們最期待的日子蒞臨了——放暑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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