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開始,過了初三後,燕又思簡單收拾了一個小背包,決定趁假期外出走春。


    踩著單車,他心情愉快地衝下山。一路唿嘯,微風拂麵,心情就像唿吸純氧一樣舒暢。至於單車速度是不是快到靈異,不在他思考範圍內。


    自從他上高中後,師父外出的時間增多,基本上是滿世界亂跑,被人請去除什麽什麽鎮什麽什麽的。寺內的事務多交給五師兄負責,其他幾位師兄辦事路過時會來拜訪一下,多數時候也和師父一樣不見蹤影。好在網絡發達,要聯係他們也不是什麽困難事。就像二師兄,每周都會更新他的靈異blog,而每天的點擊量就是幾十萬。


    他趁寒假的前幾天幫五師兄編了很多平安手鏈,這些平安手鏈是為新年拜佛的人準備的。根據以往的銷售記錄,無論他們編多少,初四之前一定能售罄。初一的時候,來寺裏拜佛的人果然很多,就連快樂瘋人院的醫生護士也成群結隊來上香,請神佛保佑今年的病患不要再增加……每年發瘋的人很多咩?


    瑤姬就忙著和何有約會。雖然何有今世的記憶裏沒有她,這智商隻有二兩半的神女一點也不氣餒,每天都計劃了一堆新節目,希望讓何有留下和她在一起的美好記憶。


    這種單純心思其實也不錯……他輕鬆地笑了笑,踩車的速度放慢了一些,甚至心情愉快地哼起了歌——


    “走在鄉間的小路上,暮歸的老牛是我同伴,藍天配朵夕陽在胸膛,繽紛的雲彩是晚霞衣裳,荷把鋤頭在肩上,牧童的歌聲在蕩漾,喔嗚……喔嗚……他們唱,還有一隻短笛在吹響。笑意寫在臉上,哼一曲鄉居小唱,任思緒在晚風中飛揚,多少寂寞惆悵,都隨晚風飄散,遺忘在鄉間的小路上……”


    滴——滴滴——身邊傳來喇叭聲。他扭頭看了一眼,驚訝,“夜飛?”


    車,古董跑車,漆麵亞光,車門的油漆有幾片脫落,看上去年代久遠。


    開車的,夜飛,一個形俊的男人,五官線條恰到好處,黑色長發長過腰,衣服是黑色斜紋盤扣長袍。但漂亮歸漂亮,他給人的感覺卻陰氣過重,陽氣不足。


    燕又思歎氣。要夜飛有陽氣無疑是想在晚上看到太陽,怎麽可能。


    夜飛是冥差耶,也就是通常人們說的“無常使者”。勾人魂的。在古代,他或他這種冥差被人們稱為黑白無常,其實這是一種不太正確的稱唿。“無常”是冥府的一種官職,並不是特指哪兩個。


    “無常”還有一個好聽的名字——黃泉引路人。(他們根本不是人_!)


    而且,與時俱進不是人類的專有名詞。至少眼前這位就是最佳證例:小小冥差居然開蓮花跑車,還是幾十年前的古董車?


    冥府的待遇真是令人羨慕……


    “哎呀,好久不見了又思。你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美妙……妙如蒼海龍吟!”開車的無常使者油腔滑調。


    “……”


    “要不要停下來喝一杯?”夜飛一手扶方向盤,一手撐在車窗上支住腦袋,衝燕又思眨了一下眼。


    “……好啊。”相請不如偶遇。


    就這樣,一輛單車和一台古董級的蓮花寶車開到了城內一家幽靜的咖啡店前麵。


    “你換車了?”坐在窗邊,燕又思隔著玻璃打量院中的古董蓮花。他記得上一次見到夜飛時,他開的是甲殼蟲。


    “啊,是上上上次在希臘的跳蚤市場上淘到的,威風吧?威風吧?”夜飛將臉湊到他前麵,一副小狗討讚的模樣。


    “威風。”他淡淡吐出兩個字,將夜飛的腦袋從眼皮前麵扒開。


    說起他會認識夜飛這個冥差,可以追溯到他八歲。那個時候的他在學校沒有好朋友,總是被高年級的混混欺負,說他是“討人厭”,當時的他又不太懂得打架,八歲和十四五歲還是有差距的。他被欺負後隻能亂踢幾腳然後拔腿就跑,跑到學校旁邊的公園廣場時,遇到一個派棒棒糖的漂亮叔叔(不要懷疑,就是夜飛)。明明一大群小朋友,他小背包裏的棒棒糖好像派不完似的,甚至衝他眨眼睛、勾手指。他呢,居然傻乎乎走過去了。


    等那群欺負他的少年追上來後,夜飛拍手收起小背包,變魔術般轉了一下手,拿出另一根棒棒糖,遞給其中一名少年,“來,我請你吃糖。”


    少年一巴掌打掉他的棒棒糖,罵罵咧咧說他肯定是從瘋人院跑出來的。


    同學,瘋人院叔叔有錢買那麽多棒棒糖派送嗎?思考一下好不好?


    “真可惜啊,小弟!”夜飛仍然笑眯眯。他拾起棒棒糖,惋惜地說,“看來隻有晚上再請你吃了。”說完徑自往前走,不理那幫少年在他身後叫罵。


    第二天他到學校,聽到一群聊天的老師說一名叫李成天的高年級生昨晚被車撞死了。他記得這個名字,就是欺負他的那群少年中的一人。可是……他不敢告訴老師,李成天嘴裏叼著棒棒糖就站在他們旁邊,而且,身邊還有一個穿長袍的漂亮男人,就是昨天派棒棒糖的漂亮叔叔。


    漂亮叔叔對於他能看到他們非常驚奇,抬起手衝他搖了搖,俏皮地眨眼。然後,他拍了拍李成天的肩膀,轉身。李成天乖乖跟在他後麵,兩個非人穿過牆壁消失了。


    後來,每隔一段時間他就會遇到夜飛一次,他身邊有人魂的時候,隻會對他笑一笑眨個眼,他身邊沒有人魂的時候就會過來和他說話。熟悉之後,他發現夜飛是個……嗯,追求時尚的冥差。


    常聽夜飛說他有個抽筋的西方死神朋友。他那死神朋友總是做錯事,所以總是被降級,再所以總是來找他哭訴,尋求心靈安慰……死神這種東西也要心靈安慰咩?


    “要的……”夜飛托著臉大聲歎氣,“我上個月才把他送走。他被降級了可以找我哭,我要是被降級了找誰去哭呢?”


    “……你也有煩惱?”他禮貌地問了句。


    “有啊,我當然有。”夜飛笑彎了眼,“又思你不知道,前段時間因為冥府投訴太多,閻君讓我們改進服務方式,我們試了很多方法都沒用,最後還是筆判引進了人類的‘高度滿足你,溫柔殺死你’服務模式,投訴量才降下來一點。”


    噗——燕又思一口咖啡噴出來。


    “屏蔽!屏蔽!”夜飛輕彈手指,讓店裏的人看不到他被燕又思噴了一臉咖啡的臉,然後慢條斯理取了台上的麵巾拭擦。


    好嘛,在巫山神女之後,他又見識到被人類徹底感染的冥差了。聽,連屏蔽都用上了。


    “……不然,投訴捅到天帝那裏,不隻閻君不好過,我們這些小冥差也難熬啊……”擦完臉,夜飛攏著眉頭歎氣,黑發飄起來幾根,很有點人間憂鬱美男的味道。


    瞟了瞟臉紅的服務員,他岔開話題:“你現在去哪裏?”


    “工作。”夜飛將食指豎到唇邊,神秘一笑。


    這時,服務生送上咖啡,他暫時不理夜飛的故作神秘,抬頭道謝。頭一抬,他怔住,“沾沾?”


    “又思?”一身服務員打扮的莫沾也是滿臉驚訝。


    “你在這裏打工?”他隻能這麽猜。


    “嗯。”莫沾笑著點頭,“反正是寒假,成學姐介紹我來這裏兼職。你怎麽會在這兒?”


    他摸摸頭,“我……我踩單車來的……”


    莫沾睜大了眼,隨即明白地點頭。和又思在一起總能看到靈異事件,他的單車速度卡co社成員有目共睹,所以他出現在距離神學院一千公裏之外的臨海小城咖啡廳……也不是什麽稀奇事。


    “朋友?”她看夜飛。


    “……算是吧。”


    “莫沾,六號台咖啡。”櫃台後有服務生在叫。


    “來了!”莫沾應了聲,轉頭站他們一笑,“慢用。”說完匆匆為另一台的客人端咖啡去。


    他盯著廳裏來迴走動的纖影,直到對麵傳來故意的咳嗽聲才依依不舍收迴目光。夜飛的那杯咖啡已經全部灌下肚,還招手點了第二杯。


    這家夥特別喜歡喝咖啡,而且不用擔心胃穿孔……是指不可以用人類的標準衡量。他迎上夜飛的視線,卻發現他的表情格外嚴肅。


    “你……”夜飛危險地眯起眼(在外人眼中卻是電力四射),“說我是朋友需要遲疑嗎?”


    “需要。”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為什麽?”


    “你可以為工作保密,我為什麽不能遲疑。”他看向窗外。古董蓮花邊繞了幾隻被冥差鬼氣吸引來的遊魂。


    “你……”夜飛泫然欲泣,“你不當我是朋友……”


    “是啊。”


    “你居然不當我是朋友……什麽?你居然說是?”前一秒吼完,後一秒夜飛端起新送來的咖啡狂灌入腹。喝完又點了三杯,在服務員嫣紅的注視下他拭了拭眼角,不滿地問:“你和剛才的美人是朋友?”


    “同校,同級,同社。”


    夜飛認真地盯了他一段時間,問:“又思,你猜你的壽命有多長?”


    “你現在要告訴我嗎?”這個問題在知道夜飛是冥差無常後他就問過,不過當時他不告訴他。


    “……不。”夜飛撩了一下頭發。


    他沒有追問下去,端起杯輕啜咖啡。哥倫比亞咖啡的獨特微酸隨著味蕾漫延到口腔深處,澀澀的苦,恰到好處。


    不知為什麽,他有時候會覺得和非人在一起比和人類在一起要舒服。也許是他自身缺陷所致,天知道!


    在夜飛灌完第五十六杯咖啡時,他終於滿足了。


    燕又思結賬,一人一神(冥神)離開。


    在馬路十字口,兩人(……)同時豎起兩指揮別。單車向左拐,古董蓮花向右拐,分道揚鑣。


    將最後一隻咖啡杯放進櫥櫃,莫沾吐了口氣。今天的工作終於完成了,迴家。


    和老板道別後,她推門走出店。


    九點已經過了,長長的路燈向遠方漫延,寂靜的街道上偶有車輛駛過。繞過停車場,在林陰小道上走過幾十步,她聽到身側傳來汽車嘀嘀聲,偏頭一看,是……


    “還記得我嗎,莫小姐?”漂亮的男人慢慢滑行著車,最後在她身邊停下。


    她靦腆一笑,“記得。你是下午和又思一起喝咖啡的朋友。”


    “朋友……”輕喃,俊美的臉在路燈下若隱若現,“我叫夜飛。莫小姐住哪裏,我送你迴去。”


    “啊?”她可愛地睜大眼睛,對他突然的邀請有點反應不過來。


    “來,我送你迴家。”夜飛打開車門,笑得人畜無害,“既然這麽晚了,讓一個美麗的小姐孤身一人迴家實在不禮貌。我保證,我不是壞人。”


    莫沾笑出聲,“壞人是不會說自己是壞人的。”


    又思的朋友,再壞也壞不到哪裏去吧……她歪頭捧了一下臉,坐進車。


    說出地址後,不用她指路,夜飛已經熟練地在十字路口拐了彎。莫沾看著路邊街景,沒有交談的渴望。夜飛的手指在方向盤上扣了扣,陰柔狹長的眼向莫沾瞥去。他突然笑道:“莫小姐吃不吃棒棒糖?”


    “啊?”莫沾偏頭。她沒看清夜飛的動作,隻覺得他的右手在空中抓了一下,變魔術般,她鼻子前麵就豎起了一隻棒棒糖。


    “賞臉嗎?”夜飛歪頭看她,表情有著說不出的迷惑。


    莫沾遲疑了幾秒,還是從他手裏接過棒棒糖。她沒吃,隻是拿著棒子在手裏滾了滾。


    “莫小姐有兄弟姐妹嗎?”


    “沒有……”停了停,她補道:“你不用叫我莫小姐,莫沾就可以了。”


    夜飛笑意加深,“好。那我和又思一樣叫你沾沾。”


    莫沾點頭,身體突然被一股力量向前推。驚魂未定之際,夜飛的車緊急刹住。從車頂掠過的黑影在不遠處停下,落地後調頭轉尾,身姿灑脫。


    騎單車的……


    “又思?”莫沾張大嘴。


    “下車!”燕又思長腿跨下單車,也不知道他要誰下車。


    夜飛看了莫沾一眼,推門從車內走出來。濃長黑發在風中微微散開,他似笑非笑看著燕又思走到他前麵,“你還在這裏?”


    “你給她棒棒糖?”燕又思盯著莫沾手上的糖果,神情可怕。


    夜飛聳聳肩,“顯而易見。”


    “她……”


    “噓——”夜飛豎指貼在唇邊,“又思,有些話不能說。人各有命,富貴浮雲,或長或短都曆曆在案,不由任何人篡改。你不可以,我不可以,就連筆判……也沒有這個權力。”


    燕又思突然衝莫沾大吼:“沾沾,把糖扔掉!”


    莫沾雖然不明白發生什麽事,卻仍然聽話地將棒棒糖拋開。她推門下車,困惑為什麽白天一起喝咖啡的兩人現在卻……不知該怎麽說他們,就是覺得詭異。好像他們討論的話題還和她有點關係……


    “又思……”


    “夜飛,你今晚要帶走她?”燕又思搶先打斷他的話。


    夜飛撇嘴,“不是我‘要’。你應該明白,是命令。”


    “我要留下呢?”


    “嘖嘖!”夜飛咂咂嘴,表情認真地問:“你要為了她和我動手?”見燕又思不否認,他哈哈大笑,“燕又思,你覺得你勝得了我嗎?”他是冥差,再怎麽無足輕重也是神,一個小小凡人能耐他何?


    “不試試怎麽知道。”摸摸長到足夠覆蓋腦袋上花紋的頭發,青年扭扭脖子,捏響拳頭。


    夜飛無聲盯了他半天,嘴角扭曲,“你認真?”


    “和你們能開什麽玩笑。”他嘴上這麽說,心裏卻在暗暗估量。普通的咒法或符術對夜飛沒用,他是冥府小神,而且,稍有神智的遊魂戰鬼見了他也不敢上前得罪,一個不小心被他的神器打得魂飛魄散,那可是得不償失。就算他召出十萬黃巾軍勝了夜飛,也隻是暫時壓抑,他仍然會將沾沾帶走。最根本的解決方法就是先弄清楚為什麽沾沾的命數會在今晚結束。


    “你們……”莫沾突然衝到兩人(姑且這麽說)中間,眉心輕攏,“你們可不可以說得……明白一點?和我有關嗎?”


    “沾沾你讓開。”他意圖繞過她,不料她突然大吼——


    “你給我站住!如果你們談論的事真的和我有關,為什麽不問問我這個當事人?”當她是木偶還是掛飾啊?


    他果然乖乖站住不動。


    “不許動。”莫沾伸出手指點點他,像警告小朋友。


    “……”他有點窘。


    夜飛捂住嘴,彎得像狐狸似的眼睛卻泄露了他的笑意。


    “夜飛先生……”莫沾走向他,“你是不是要我把帶到哪裏去?你是……人口販子?”


    “嗬哼……嗬哼……”悶悶的笑音從指縫飄出來,夜飛終於忍不住放聲大笑,“人口販子……哈哈,人口販子……哈哈哈……我?哈哈哈……”


    “人體器官販子?”莫沾隻能換一種猜測。


    “哈哈哈哈……器官販子……哈哈哈哈……”夜飛開始捶打車前蓋,一手還在捂肚子。


    “都不是?”她頭痛了。


    在看到陰柔俊美的男人笑得蹲在地上抱車前輪時,她的頭更痛。


    “可不可以……”她看看燕又思,又看看形象全無的夜飛,試著說,“我請你們到我家喝咖啡,有什麽問題大家心平氣和地商量好不好?”


    抱車輪的男人眨眼站起來,長袍黑發,身姿俊美。他背手向莫沾輕輕一鞠,“沾沾請我喝咖啡,是我的榮幸。”


    莫沾被他唬得一怔,半天才迴神,“又思,一起去吧。”


    燕又思拉起她的手,“坐我單車。”意思顯然是同意。


    夜飛兩手一攤,笑著坐迴車發動。


    又思的單車……莫沾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到家的,隻聽到又思讓她抓緊一點,然後……


    起風了。


    抓?她抓哪裏啊?她唯一來得及的反應就是抱緊他的腰。到家了。夜飛的車在距離單車後輪1厘米的地方刹住,差點她以為會撞上。


    請他們進屋後,她立刻感到不妙。這裏是老家,又是新年,四周的鄰居串門串得勤,廳裏坐的除了雙親和爺爺,還有隔壁的陳伯伯夫婦。又思跟在她後麵先進門,廳裏的家人一見她帶了陌生人迴來,立即停止說話望過來。


    “這是我同學。”她趕緊向雙親解釋。


    “啊——”陳阿姨發出誇張的尖叫,“小沾的男朋友嗎?我記得小沾上大學了吧?年輕就是好啊,真有活力。”


    她還來不及否認,夜飛跟著走進來。古式盤扣長袍,長得不像正常男人的黑發,加上陰柔的外貌,讓陳阿姨又發出一聲尖叫:“喲——”


    喲什麽?繼續喲啊。她低頭掩出撇嘴,趕快向雙親再介紹:“這位……是夜飛先生。嗯……朋友。”


    說完,她扯了兩人飛快閃到二樓去。老家的房子沒什麽優點,就是空間多,不像城市的高樓看上去外表光鮮其實裏麵又矮又密。


    燕又思和夜飛想對她的父母和爺爺打招唿,她連說“不用了不用了”推他們上樓。身後,她聽到陳阿姨對媽媽說:“小莫啊,你家女兒真厲害耶,居然一次交兩個男朋友,還是不同類型的……唉,我家女兒要是有小沾一半厲害我就阿彌陀佛了……”


    媽媽姓莫。


    沒錯,她隨母姓。


    她的家庭模式很傳統,典型的“四二一”組合。她出生沒多久,外公外婆相繼離世,爺爺奶奶是這個海濱小城的原住民,每年寒暑兩假她都會迴來陪他們。爸爸是銀行的小主管,就是夾在中間兩頭受氣的那種。媽媽是健身館的瑜珈教練,早幾年就開始陪養學生接替自己的位置,非常之有遠見。爸爸媽媽的感情很好,好到她害怕自己找不到像爸爸這麽好的男人。在她的記憶裏,他們從來沒有吵過架,就算有時候媽媽生氣,也隻是盤腿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對故意繞在身邊的爸爸不理不睬,這個時候,爸爸會很委屈地坐到沙發的另一邊,挪挪蹭蹭,挪挪蹭蹭……就蹭到媽媽身邊去了。


    她不知道自己的性格是像爸爸多一點還是像媽媽多一點。也許兩個都不像?不過還好,至少她知道自己隻是千萬個平凡家庭中的平凡人(爸媽看上去是很平凡啊),非顯赫非富貴。她有時候也會聽到爸爸媽媽輕聲交談,說希望她平安長大就好,其他的也不強求。


    強求什麽?


    她從小身體就好,活蹦亂跳,小感冒就有,大病大痛卻一次也沒有過。學習成績中等,在班裏有幾個同學玩伴,卻沒有感情特別好的那種。她對事物沒有什麽特別的執著或喜愛,看漫畫小說電影是為了打發時間,加入卡co社是因為當時招募的成學姐向她勾手……難道她是個有境界的人?


    入社時,她以為這裏隻是一些平常的社團活動,隨著更多新社員的加入,像千粉和又思,讓她覺得神學院的讀書生活和以往不同,有危險,有新奇,和他們在一起可以看到很多奇異的事物——不知道夜飛算不算一個?


    “我去泡咖啡。”她放下背包往樓下廚房衝,默默祈禱他們沒聽到陳阿姨的話。等她端著一壺咖啡上樓時,兩人保持著最初坐下的樣子。但是,但是……她總覺得房間裏有什麽不對勁,就像……架上的花瓶好像移下了一格?桌子和椅子剛才是這麽擺的嗎?牆上的壁畫是不是歪了一點?壁畫下媽媽今早新插的烈火百合枯得也太快了吧?


    “咖啡!”夜飛撲了過來,鼻子用力吸氣,“好香!好香!這是什麽咖啡?”


    “是奶奶的手磨咖啡。”她將壺放上桌子,好笑地看到夜飛伸長了脖子,像瞄準骨頭的狗狗一樣。嗯,是一隻非常英俊的大狗。


    等她倒好咖啡,夜飛迫不急待端起來喝了一大口,嘖嘖嘴,表情瞬間變得很感動,“美味呀……”


    奶奶的手磨咖啡是很香,她知道,可他有必要誇張到哭?


    還有……他的舌頭不覺得燙嗎?


    “嗯……”夜飛發出令人打寒顫的低歎,“這是愛的味道……”


    她別開眼,不敢告訴奶奶夜飛喝咖啡後的反應。燕又思按按手指,徐徐眯起眼。


    “別打了別打了!”夜飛慌忙伸出一隻手叫停,“為了愛的咖啡,我什麽都告訴你。”嗔瞪燕又思一眼,他咕噥:“都說不要打我的臉,不要打我的臉!你肯定是故意的。”


    燕又思鬆了拳頭,端起咖啡小嚐一口。除了香和醇,他沒有太多感受。


    “我以前怎麽沒覺得,你見色忘義!有異性沒人性。”夜飛直接拖過咖啡壺自己倒,還不忘控訴。


    “對你沒必要講人性。”


    “你根本不當我是朋友。”


    “剛才不知道是誰,一杯咖啡就被收買了?”


    “誰叫你總是打我的臉!還叫風雷小鬼扯我的頭發!”


    燕又思白他一眼,“你都知道與時俱進開蓮花了,留上上上上世紀的頭發幹什麽?”


    “我……我高興。”夜飛驕傲得鼻子快要指到天。


    “打你的臉我也很高興。”燕又思一動。


    夜飛就像驚弓之鳥,端起咖啡杯躲到莫沾後麵,小聲抱怨:“下次我把閻君請來,看你還嘴硬。”


    “冥王來了我一樣用雷劈。你可以試試。”燕又思昂頭睨他,一副囂張到爆的表情。


    夜飛張口結舌,半晌才弱弱地說:“你狠……”好鬼不與人鬥,他一個堂堂冥差和一個人類小鬼計較什麽,真是。


    “現在可以說清楚了嗎?”莫沾笑眯眯聽他們鬥嘴。


    “可以可以。我現在充滿了能量。”夜飛將壺裏最後一滴咖啡滴到杯裏,放下壺,右手在莫沾肩頭抓了抓,轉手一翻,指縫裏夾了四根棒棒糖,笑容仿佛染了春風,“正式介紹,我,夜飛,冥府無常,通俗地說就是陰間鬼司、地獄使者、勾魂使。你也可以叫我黃泉引路人。沾沾,喜歡什麽口味的?”


    最後一句天外飛來,莫沾把前麵的話理解完了才迴神領會到他指的是棒棒糖。“啊……”她捧住臉,“都可以。”這人……不是人吧?


    “看,我有芒果味、葡萄味、西柚味、荔枝味、蜜桃味、榴連味、香蕉味、水橙味,還有牛奶味、酸奶味、咖啡味、巧克力味。”夜飛一邊說一邊變魔術,莫沾前麵很快堆起小山般壯觀的棒棒糖。


    他的手好靈巧,而且還是單手……她完全被他的魔術給迷住了。


    “沾沾……”夜飛突然將臉湊近,手一翻,夾了兩隻黑色包裝的棒棒糖,陰暗的眼睛含著詭譎的笑,“我還有煉獄味和自殺味棒棒糖,要不要嚐嚐?”


    “不要。”莫沾立刻否定。


    糖突然被旁邊伸出的一隻手奪去。夜飛一看,不吱聲了。


    燕又思撕了黑色包裝,將兩根棒糖一起塞進他嘴裏,“說重點。”


    “重點就是我跟你們開玩笑。”夜飛說完一道煙跑到門邊上躲起來,嘴裏含的兩根棒棒糖都忘了拿出來。


    “開玩笑?”莫沾有點困惑,“開什麽玩笑?”可不可說清楚一點?


    “沾沾你不怕我嗎?我是冥差哦。”夜飛被她的反應弄得也困惑起來。他是地獄使者,黃泉引路人耶。


    “你要勾我的魂?我要死了?”這和她想象的死神有點不一樣。


    夜飛似明白她心裏想什麽,趴著門框嘟嘴,“我不是死神那個品種啦。我們是玉皇神係,和釋佛神係是不一樣的,還有那些金毛綠眼的奧林匹斯神係,他們見了我們天帝還要行大禮哦。死神是奧林匹林神係下麵的品種,一天到晚扛把銼刀,重死了,一點美感也沒有。我就有個死神朋友,那家夥腦袋常常抽筋,抽完筋就被降職,降了職就來找我哭訴。真是受不了他。”


    燕又思嗑嗑牙,將他從門框後擒出來。


    “我說我說,我馬上說。”堂堂冥差居然可恥地捂臉尖叫。


    照理他是不應該怕燕又思的,何況燕又思算是半個和尚,但他的咒符用的卻是“原字”,也就是最初的一種字態,這種字態臣服於天帝,具有高於一切的禦命效果。他問過又思是不是他的和尚師父教的,他居然說“小學老師教的好不好”。想氣死他這個小冥差嗎?


    “還不說?”


    “下午喝咖啡的時候我看你被沾沾迷住了,所以就和你開個小玩笑,我是真心真意送沾沾迴家的,沒有其他意思。我給沾沾棒棒糖也是習慣嘛,沒有要勾她魂的意思。沾沾的命具體有多長我不知道,這種小道消息隻有閻君才知道啊,但我肯定不是今天,不是今晚,絕對不是。


    燕又思盯著鞋麵靜了半天,對她說:“沾沾,你出去一下。”


    她看他臉色微青,依言走到門外。砰!門在她身後關上。過了一會兒,屋內傳來沉悶的爆炸聲,窗外開始打雷。再一會兒,一道劃破長天的淒厲哀號響起,嚇得她的家人全部跑上來,紛紛詢問發生了什麽事。


    她該怎麽解釋呢?說一個冥府來的勾魂使者和她的同校在裏麵打起來?


    門很快被打開,燕又思走出來,歉意地一笑,“抱歉,我是沾沾的同學,今天時間太晚,不打擾你們休息。明天有空再來拜訪。我住海濱旅館。”說完,從地上拖起一團焦黑的物體下樓。


    咚!咚!咚!咚!


    腦袋磕在樓梯上不痛嗎?莫沾捂住眼睛,不敢看狼狽的夜飛。等他們出了門,她才聽到夜飛不滿的咆哮:“啊啊啊啊——我的臉——”


    遇到一個愛美的無常也蠻奇特的……她抿嘴笑出聲,後知後覺地發現家中長輩正齊齊瞪著她。


    “他們……有點小爭執。”她吐舌,轉身跑迴房,留下一票長輩麵麵相覷。


    莫父莫母對視一眼,莫爸爸清清嗓子,“你說……他們是不是為了沾沾……才那樣?”


    “那沾沾喜歡的是哪一個?”莫媽媽從窗口向下望,單車騎在前麵,轎車跟在後麵,兩人的速度都很快,“我比較喜歡騎單車的那個男孩子。”


    “長頭發的那個……好像禮貌一點。”莫爸爸盡量客觀。


    十字路口,單車無聲刹住,蓮花寶車正好停在單車旁邊。如果這個時候把前方三個輪子的落地點連成一條線,肯定是直的。


    “你真的是開玩笑?”燕又思不放心地問。


    “我這個樣子像不是開玩笑嗎?”夜飛沒好氣地吼他,“都說不要打臉不要打臉,現在這個樣子,你要我怎麽見人?”


    “你見鬼的時候比較多。”


    “哼!”夜飛升起車窗。蓮花的輪子高速旋轉,地麵卻看不到一絲磨擦的痕跡,他隔著車窗兇狠無比瞪了燕又思一眼,用力打動方向盤向右駛去。


    跑車在經過拐角的一瞬間,消失。


    燕又思注視拐角的方向,長長一段時間,直到綠燈第三次亮起的時候,他才慢慢踩動單車。


    若要說今晚有驚無險,怕是為時尚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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