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狄仁傑還是不依不撓地說道:“太宗皇帝櫛風沐雨,親冒刀槍箭鏃,平定天下;高宗將二子托付陛下,陛下今乃欲讓位他族,有違天意。且姑侄與母子誰親?陛下立子,則千秋萬歲之後,配食太廟,承繼無窮;立侄,則未聞侄為天子而祭祀姑姑太廟的。”


    狄仁傑的一番話,如盤古開天地的巨斧,直劈開了武皇心中的一片混沌。


    武皇眉宇間的慍怒並沒有消減,但她心裏開始清氣上升,濁氣下沉,一切再明朗不過了。


    武皇明白,太宗皇帝披掛上陣親率軍隊打下萬裏江山,高宗將兩個兒子托付給她,她若傳位於武氏實在有違天意,而且姑侄和母子哪個關係更親?


    最主要的是,她立武承嗣,武承嗣不會祭祀她。


    狄仁傑的想法實際上也代表朝中諸多重臣的想法。


    今天白天她把怪夢說給狄仁傑聽過,問他是何征兆,其實就是試探他。


    狄仁傑繼續說道:“陛下,臣雖不懂得解夢,卻知道順應天意。陛下所作的夢,依臣所見,鵡通武,乃陛下之姓,鸚鵡即為陛下,兩翼則為陛下二子,起用二子即可振翅高飛。”


    “起用二子即可振翅高飛……”武皇重複了一遍狄仁傑的這句話,頓住腳步,搖曳的裙琚立刻靜若廊柱。李顯和李旦?


    武皇命人送走了狄仁傑,狄仁傑剛走到宮門口,便雙膝癱軟下來,被隨從扶上了轎輦。


    搖晃的轎輦中,狄仁傑雙目微閉,口中低聲念叨:“李唐江山啊,臣已經盡力了。”


    “婉兒。”


    武皇麵對著狄仁傑離去的方向,叫來上官婉兒。


    “臣在。”上官婉兒上前應道。


    “你再出宮一趟把員外郎許伯彥叫來。”武皇目光堅決地吩咐道。


    “現在嗎?”上官婉兒問,此時已是深夜,萬籟俱寂,許伯彥肯定早睡下了。


    “現在。”


    “臣遵旨。”


    武皇深夜見過了狄仁傑,又傳許伯彥,定是有關江山社稷的大事,上官婉兒一刻也不敢懈怠。


    隻見深夜裏,一輛馬車急急駛出宮門朝許伯彥的住處飛奔而去。武皇賞給上官婉兒的一對黃金耳墜子,在馬車裏劇烈搖晃著。


    說來也怪,上官婉兒走後壓在上陽宮的烏雲竟慢慢散去,一輪圓月從空中顯露出來。


    武皇籲了一口氣,陰鬱的心情也消散了大半,腦海中竟然浮現出當年和高宗一起賞月時的情景。


    青鸞不獨去,更有攜手人。


    銀白色的月光透過窗格透進了許伯彥的房間,睡夢中的他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叫醒。


    “老爺,快醒醒……”


    “老爺……”敲門的不是別人,正是許府的管家蔡二。


    起初許伯彥以為是自己睡過了頭,可往窗外一看,空中圓月高掛離卯時還早,此時吵醒他著實該打。


    “去去去!什麽要緊事,竟敢擾了老子的清夢!”許伯彥不耐煩地翻了個身。


    “大事。”蔡二又急促地叩了幾下房門。


    許伯彥坐起身,隔窗詢問管蔡二:“現在什麽時辰?”


    “寅時一刻。”蔡二焦急地迴答。


    “寅時一刻?你不安分守己地挺屍去,跑到我這裏來作甚?此刻就是天塌了,也等我睡醒這一覺再說。”許伯彥心裏滿是不悅,這個蔡二,為人謹慎是謹慎,可最慣會大驚小怪的。


    “老爺,天塌了。”蔡二不得已,壓低了聲音迴道,“宮裏來人了。”


    宮裏來人?!


    許伯彥驚坐而起,寅時一刻宮裏來人?


    這個點宮裏傳召必是大事!


    許伯彥再沒心情和蔡二任性,迅速起身穿好衣裳打開了房門。


    蔡二見他出來連忙躬身說:“人在偏廳。”


    許伯彥隨意披了件衣服,便急急趕到偏廳。


    隻見裏麵站著一個身穿黑色鬥篷的人,寬大的鬥篷將人遮了個嚴實,臉罩在黑色的陰影中看不清楚,也無法從外表分辨出來人是男是女。


    既然是宮中來人,為何又作這副打扮?


    許伯彥向身後的蔡二遞了個眼色,蔡二會意,退出偏廳輕輕關上房門,且站在屋簷外不準人靠近。


    待蔡二離開後,許伯彥方才看見,從鬥篷裏伸出一雙纖纖玉手解開黑色的係帶,將鬥篷摘了下來,接著就看到了一張清秀動人的臉龐。


    “上官……大人?”許伯彥詫異,來的竟然是上官婉兒。


    許伯彥更加驚詫,平日宮裏有事都是一個熟識的小太監傳遞密函過來。這麽晚,武皇的貼身女官上官婉兒前來傳召還是大姑娘上轎——頭一次。


    必定是大事!許伯彥心中清明。


    “是我。”上官婉兒點頭,“陛下召許大人即刻進宮覲見,許大人請隨我來。”說完上官婉兒複又帶上鬥篷朝外麵走去。


    上官婉兒,許伯彥是信得過的。她來了,就代表了武皇。


    可是武皇這樣鄭重其事地深夜傳召他,許伯彥覺得自己得先整理一下思路,思考一下武皇找他有可能是為了什麽事,做到心中有數。


    “上官大人,容臣換件衣服。”事緩則圓,許伯彥低頭說道。


    “不必了。你讓管家拿套衣服,車上換吧。”上官婉兒的口氣容不得許伯彥商議。


    “可是……”許伯彥心想,上官婉兒與自己同乘一車,自己總不能明目張膽地在她眼皮子底下換衣服吧。


    上官婉兒仿佛看出了許伯彥的心事,默默拉了拉鬥篷,盡力遮蓋住眼瞼,邊走邊嗔怪道,“快走吧,又不是沒看過!”


    許伯彥有些不好意思地紅了臉,按上官婉兒所說,吩咐蔡二取衣服。蔡二按慣例,拿來一套體麵的官服。


    許伯彥接過衣服,準備弓身上車。


    “許大人還是帶件常服吧。”上官婉兒攔住他。


    “這……”許伯彥迴頭看了蔡二一眼。


    蔡二和許伯彥交換了一下眼神,便接過官服,又進府取了一件深色的常服重新交到許伯彥手上。


    “走吧。”


    許伯彥百思不得其解,什麽事情這樣忙,竟然連換一件衣服的空檔也不得。但他還是隱隱感覺到,接下來將會是一件改變洛陽乃至改變整個大周局麵的事即將發生。


    “不知陛下召見我所為何事?”上車以後許伯彥邊換衣服邊問上官婉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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