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多月後流翠原逐漸恢複平靜,星野城大那顔府門外的旗杆上,高高懸起一串麵目猙獰的頭顱,汪拓北、戈壁奇的、齊武,還有七八個其他部落的那顔、那羅的首級。


    同日,北荒冰原上的七十八家部落在望龍坡上舉行會盟,歃血立誓共同推舉林寒寺為新一任的大那顔,史稱“望龍血誓”。


    星野部落徹底消失,部族中的強硬份子被殺,一部分被流放苦寒之地,還有部分並入夜火部落淪為奴隸。戈壁奇的蟒山部落、齊武的赭炎部落以及其他幾家部落的命運大同小異。


    勝者王,敗者亡,這是北荒冰原上流傳了千年的鐵律。


    颶風部落的紀恆金、暴雪部落的顏霜、白熊部落的熊戰、橫山部落的薄虎視,還包括銀牙部落的哲赤烈等人,因在此戰中建下殊勳,不僅獲得了大量的財富與奴隸,本人亦晉升那顔,加上原有的十三位那顔,號稱“望龍十八部”。


    而夜火部落將會整族搬遷到流翠原上,星野城也從此改名為夜火城。


    戈壁奇的兒子戈世達死於亂軍之中,倒是齊陽輝在忠於齊武的衛士拚死保護下僥幸逃脫不知所蹤。


    在當日的望龍坡會盟大典上,林寒寺親自為姬澄澈戴上一頂姍姍來遲的“巴牧歌圖”桂冠,而他也由此成為了龍珠大賽有史以來年紀最小的奪魁者。


    林寒寺為姬澄澈戴上桂冠後,微笑著說道:“澄澈,林叔叔還要送你一件禮物,希望你能喜歡。”


    姬澄澈聞言本以為林寒寺多半會送給自己一把寶刀或者是一匹好馬,待等自己迴到大那顔府推開房門才發現大錯特錯。


    在華麗柔軟的金絲紅毯上,跪著一個婀娜多姿的紅衣少女。


    她螓首低垂隻露出小半截雪白的脖頸,聽到姬澄澈的開門聲,她的嬌軀微微一顫宛若受到驚嚇,頭埋得更低了,輕聲喚道:“主人——”


    姬澄澈嚇得一呆,自己的屋裏怎麽會多出一個少女,聲音聽上去婉轉悅耳還有幾分耳熟,卻怎麽想不起在哪裏見過她。


    “你是……汪柔,”終於,姬澄澈瞪著少女的頭頂叫出了她的名字,驚聲道:“你在我的房間裏做什麽?”


    汪柔俯首道:“大那顔將奴婢賞賜給主人了。”


    “賞給我,可你不是汪那顏的女兒麽?”


    “那是以前,現在您是我的主人。”


    那場意外頻發的龍珠賽會,對汪柔而言就是一場永遠忘不去醒不來的夢魘。自那日起,她從玉葉金枝仆從如雲的大那顔貴女驟然變成一個任人唿來喝去身份低賤的奴隸,猶如從天堂一下子跌落到了地獄。


    而林寒寺,居然真的將自己當做龍珠賽會額外的彩頭送給了奪魁的姬澄澈——因為,父親那一個許婚的宣告,經由所有那顏、那羅共同的見證。


    老天的安排實在滑稽,可她沒有權力選擇亦無力抗拒老天的安排,唯有逆來順受。


    她想到過死,卻害怕永遠沉淪在冰冷的黑暗中;她想到過反抗,卻知道自己所剩下的,不過僅有一副柔弱的身軀而已。


    母親和弟弟也同樣淪為了奴隸,也不知道他們正在遭受怎樣的苦難。


    ——噩夢,自己一定是在噩夢裏。


    她不停地這樣催眠自己,給自己活下去的勇氣與理由。


    唯一的幸運是,她沒有被剝光身上所有的衣裳,赤裸裸地呈送給某個粗魯的野人。雖然在這個魔族男孩的麵前,所有的尊嚴與驕傲蕩然無存,剩下的隻有恐懼與羞愧。


    姬澄澈在拚命地撓頭,林叔叔送給自己的“禮物”還真是意外之“喜”,既不是寶刀也不是好馬,竟然是一頭母老虎。


    他想起那天在龍珠大賽開始前,汪拓北心血來潮當眾宣布:“小女汪柔年方十三,相貌雖非美若天仙倒也周正端莊。今日不管哪個少年奪得龍珠大賽的魁首,我便將小女許配給他!所有在座的各位那顔、那羅便是見證!”


    汪柔美不美關自己屁事,自己更不可能娶她。可如今汪拓北死了,他的女兒成了女奴,林叔叔卻按照北荒的規矩要將她送給自己。


    姬澄澈身為皇子,在天都城的皇宮中伺候他的宮娥太監並不少。隻是來了北荒以後,才學會了一切自理。


    若換個女奴,能有人照顧侍奉自己的起居倒也不錯。可對汪柔,姬澄澈覺得自己接受不了。


    一看到汪大千金那身鮮亮的紅衣裳,姬澄澈總會情不自禁想起那****騎在雪騅上高高揮舞馬鞭抽打在林隱的肩頭。


    然後,就發生了林隱與戈世達、齊陽輝等人衝突的一幕,之後林隱被林寒寺責罰十鞭,重傷後又在雪地裏跪了整整一夜。


    追根溯源,這些事說起來都是因汪柔而起,她的驕傲她的蠻橫,都令姬澄澈不由自主對她生出強烈的厭惡憎恨之情。


    若是個男人,找條蟒皮鞭狠狠抽一頓可能會解氣,但眼前這個少女已經落難,她俯低身軀跪在麵前自稱為奴,姬澄澈無論如何也狠不下心再懲罰她。


    撓頭半晌,姬澄澈終於道:“我不能要你,我去找林叔叔,把你還給他。”


    “不要!”汪柔抬起頭驚惶道:“如果你不肯收留我,大那顔就會將奴婢送去寮營。”


    “寮營?那是什麽地方?”


    “寮營中都是族中最低賤的奴婢,幹的都是沒人願意幹的粗活、重活,而且、而且……”


    下麵的話汪柔吞吞吐吐難以啟齒,她已年滿十三,往日的嬌寵令她長成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挺拔健美的少女身姿牢牢牽引住男人貪婪的目光。而一旦成為寮營賤奴,無論是誰,都可以將她帶走蹂躪。她不願意過那樣的生活,甚至連想都不願意想。


    但這些話,如何去對一個不滿十歲的孩子說?


    姬澄澈卻不明就裏,見汪柔隻顧掉淚不說話,不耐煩道:“我跟林叔叔說,不讓你去寮營就是了。”


    他轉身欲走,孰料大腿被汪柔撲上來死死摟住,跪在地毯上,淚流滿麵地哀求道:“求求你,不要趕我走!”


    姬澄澈的腿拔不出來,有意將其一腳踹開又抬不起腿。見她如此哭求,冷著臉道:“你不去寮營,莫非是不願意幹活,我可以替你求情,但你不能留在我這裏。”


    汪柔已經從姬澄澈眼裏看出他對自己的厭惡,也明白他不願留下自己的原因,但她不能放棄這唯一的希望,使勁一切氣力牢牢拖住姬澄澈的右腿不讓他離開,哭泣道:“那、那裏的賤奴……可以被人隨時帶走行樂,我不要……”


    行樂!姬澄澈歪著頭想了一下,突然明白過來汪柔話裏的含義,臉騰地一下紅了。


    他低下頭望著哭得梨花帶雨的汪柔,禁不住有點犯難。


    汪柔還在不停地哀求,“求求你讓我留下來……我做牛做馬做什麽都成!”


    姬澄澈想了想,覺得汪柔盡管討厭,但要送她去那種地方未免過分。自己留下她來,也就是屋子裏從此多了個人,隻當她不存在就好。


    想定後便不再猶豫,問道:“我也用不著你做牛做馬……”


    汪柔聞言心頭一下子冰涼,抱著姬澄澈的胳膊緩緩鬆開,眼中盡是淒婉哀怨令人心碎。


    “你會做飯麽?”


    汪柔愣了愣,旋即一顆心又狂跳著活了過來,道:“我、我……”


    她接連“我”了幾次,卻怎麽也說不出那個“會”字。


    因為從小到大不需要做什麽,她就可以活的很好。而有生以來,這是她第一次發現自己真的什麽也不會,


    “不會啊,那你會洗衣服麽?”


    “……”


    “沏茶呢?”


    “劈柴生火呢?”


    “收拾屋子總行吧?”


    汪柔看到姬澄澈眼中的神情,一點點地從失望到有些譏誚,她不由開始絕望。


    “那你總會學吧?”


    姬澄澈忍著氣的聲音飄過來,汪柔驚訝地抬起淚眼,難以置信地看著姬澄澈,“我……我會學,我保證很快就學會!”


    我的天,她依稀仿佛察覺到姬澄澈鬆了口氣。


    “那好你先從洗衣服學起——不是我的,是你自己身上的這件。”


    汪柔愕然低頭,才發現自己的衣裳皺巴巴地揉成一團,領口半敞玉峰隱現,還有一條條濕漉漉的印痕——那是她流過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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