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半夜,涼意從腳底蔓延。孟遠又站在窗前,窗外燈火輝煌,十八層的夜景,理應美不勝收。可是她知道,此時此刻,隻剩下了她一個人。


    她後來在沙發上睡到了天亮,起來的時候臉上還帶著印子。她習慣性地跑到廚房,打好豆漿,蒸好小籠包,煮好雞蛋。等一切都弄好之後,蔣勘正從樓上下來了。


    今天是周六,孟遠學校放假,以前她就會放吳嫂的假,家裏裏裏外外她都會親自打理。從一開始的力不從心,到後來的自然習慣。三年裏,她知道蔣勘正喜歡吃什麽菜,他習慣穿哪個牌子的衣服,他固定的作息時間,甚至他挑剔的審美。


    孟遠坐在餐桌邊,蔣勘正掃了她一眼,孟遠朝他輕輕一笑。蔣勘正神色微微一沉,也扯出了一絲笑。


    “吃飯吧,你喜歡吃的蟹黃小籠包,雞蛋也做成了茶葉蛋,豆漿剛打不到五分鍾,還燙著。”


    蔣勘正結果孟遠遞過來的杯子,喝了一大口,微微挑了挑眉。


    看他這反映,孟遠知道,他很滿意或者說他已經很習慣了。


    相安無事,兩個人吃了頓早餐。蔣勘正看了會兒報紙從財經版看到娛樂版,喝光了最後一點豆漿,孟遠收拾餐桌。這時候早上的陽光透過落地窗灑了上來,星星點點地照在他們兩的身上。


    孟遠隻看到眼前的蔣勘正側臉溫柔安靜,一如很多年前的少年。她手下一頓,輕輕發起抖來。過了一會兒,手下的動作便更快起來,孟遠進了廚房,低著頭便安安靜靜地洗碗碟。


    蔣勘正收起了報紙,倚在了廚房門口,在她背後問道:“想好了?”


    “嗯。”聲音低低柔柔的,也沒什麽情緒。


    蔣勘正覺得奇怪,隻消一晚就能想通,那還是孟遠麽?


    “我今天要去看家琪的演奏會,你去麽?我正好有兩張貴賓席的票。”孟遠將洗過的碗收好,轉過頭狀似隨口一問。


    想起昨天秦願跟自己說的話,蔣勘正點了點頭:“我與沈溥、周恪初一道……”他還沒說完,就被孟遠打斷了。


    “哦,那好,我自己去吧。”


    蔣勘正那句“我把他們推掉”生生憋了迴去。


    演奏會晚上六點準時開始,大概五點不到孟遠就到了布桑的國家音樂廳。這裏對於孟遠而言,並不陌生,甚至可以說是相當熟悉。從學習小提琴開始到出事故之前,她曾經無數次踏上這個舞台。在這個台上拿過無數的獎項,受過無數的掌聲。


    這裏是她最開始的地方,是她最榮耀的地方。


    時隔9年,她又一次迴到了這裏。孟遠心中大慟,9年了,國家音樂廳經過幾次翻修,早已不是以前的模樣了。就像她孟遠一樣,早就淹沒在時間的長河中,無影無蹤。


    她還是問了人,才找到了後台。休息室裏十分忙碌,孟遠沒有找到傅家琪的人。又出來,到了幕布後竟然看到了他的人。還有跟他站在一起的老人。


    “孟遠!你果然還是來了!”傅家琪看到很是興奮。而他旁邊的頭發花白的老人聽見她的名字也遙遙看了一眼,然後摘下了架在鼻梁上的眼睛。


    “李老師。”孟遠站到了麵前,輕輕叫了一聲。他已經開始戴老花眼鏡了,記憶裏那個嚴肅的中年男子發絲已經染白,歲月並沒有優待他。九年未見的時間,他竟然老得那麽快。50歲到60歲,真是可怕。


    “來了?看看吧。”


    “好。”


    傅家琪用眼神示意孟遠趕緊來陪老師,李老師卻擺了擺手:“我自己看看。你們不用陪著我,自己忙吧。孟遠,你也走。”


    孟遠知道如今授業恩師對自己冷淡的原因,她無奈的笑笑:“家琪,帶我看看吧,我好久沒來了,差點走丟了。”


    “那我帶你去我自己專用的休息室吧。”


    傅家琪自己的休息室裏隻有秦願一個人,她正在認認真真地熨著傅家琪的演出服。在看到孟遠跟著進來的時候,一時間沒了笑容。但是隻不過幾秒,她就又衝孟遠笑了一下。


    這笑有多假,也隻有秦願自己知道。


    “孟遠,你跟秦願聊聊吧。我去跟樂團指揮做最後的溝通。”


    “好,你去忙吧。”孟遠找了個地方坐下,秦願將已經熨得整齊的衣服又開始熨了起來,孟遠知道她也沒什麽話跟自己說,便隨手拿了一本音樂雜誌看了起來。


    過了好一會兒,孟遠手裏的雜誌都快翻完了。秦願幽幽的聲音突然傳了過來:“孟遠,你跟我哥要離婚麽?”


    孟遠一愣,她頭也沒抬:“這個問題不用你來問。”


    “嗬,孟遠,有時候我真的很想知道,你憑什麽覺得自己高我一等?”


    她語帶諷刺,孟遠知道她話裏的意思。


    “哼,訂婚9年,結婚3年,我哥還是不愛你,所以你就想勾引傅家琪。孟遠,我可告訴你,犯賤也要看看對象,當初你是怎麽說的?!”


    孟遠站了起來:“離婚的事,是你從中作梗?”


    “是我又怎樣?”秦願將手中的演出服往旁邊一扔,站到了孟遠麵前:“你自己應該明白,蔣勘正這個人至始至終從來沒有愛過你孟遠。我隻不過讓他做出正確的選擇!”


    “啪!”一聲,孟遠毫不猶豫狠狠地就甩了秦願一巴掌。


    秦願被打到了一邊,立刻捂住了半邊臉。


    “你根本就沒有愛過他,何必玩弄他。”孟遠一字一句說道:“當初我就應該讓你滾得遠遠的,永遠不要出現在我的眼前。”


    秦願又捂住了另外半邊臉,突然嚶嚶嚶地哭了起來,邊哭還邊說:“孟遠,我做錯什麽了?你要這麽對我。”


    她突如其來的轉變,孟遠下意識地就轉過身看向了門外。


    門不知何時被打了開來,蔣勘正、沈溥、周恪初都站在了門外。蔣勘正的臉色是暴風雨前的陰沉,他今天出來沒有帶眼睛,一雙淩厲的眼狠狠地打量著孟遠,每一眼都如同尖刀滑過。


    沈溥嗬嗬笑了一聲:“阿正,小爺我跟老周出去溜達溜達,你們玩兒。”


    秦願直起腰,麋鹿般的眼神裏水光柔柔:“哥……”


    蔣勘正過去,已經絲毫不管了,一把就把秦願抱在了懷裏,吻了吻她的發絲:“別怕。”


    秦願的身子在微微地發著抖,蔣勘正心裏就像是揪了起來。秦願是蔣家的養女,從孤兒院出來時已經□歲了,早熟地不可思議,小心翼翼地寄人籬下。他們在一起那些年,早就由憐生愛。


    “道歉!”他不容置喙的話十分清晰地傳到孟遠的耳朵裏。


    孟遠僵直著身子:“我不認為我做錯了。”


    “嗬”蔣勘正怒極反笑,如刀眼神又再一次淩遲著孟遠:“沒有做錯?!非得殺人放火才叫做錯?哦,對,我倒忘了,這些事在你孟遠的眼睛裏也許真還不算什麽。像你這種陰險毒辣的女人,想讓你道歉,是我想得太好了。”


    “好……”孟遠將身子倚靠在旁邊的桌子上,似乎極其疲累:“我反正多說多錯,我走。”話說完,她靠了一會兒,好似又有了力量,終於直起來腰板,往門外走去。


    很快到了六點,傅家琪準時上場。孟遠坐在了觀眾席,她旁邊的位置空了一會兒,在開始二十分鍾之後,被人坐下了。


    那時候傅家琪在拉《g小調恰空》,孟遠聽得入神。


    “他沒你拉得好,我活了六十年,聽過無數人拉過,其中包括很多國內外的大家,都沒有將這首曲子悲愴而又孤傲的感覺體現出來。可是當年,十七歲的你,也是站在這裏,卻完整地將技藝與情感結合了起來。很完整地表現了這首曲子。”


    孟遠的眼眶微微紅了起來,又聽得他說:“我雖然不知道你當初為什麽臨陣脫逃,但是我知道,孟遠,這九年裏你一定不甘心。”


    “老師……”


    “你是為小提琴而生的,孟遠。它從來不曾辜負你,你卻辜負了它。”


    在《g小調恰空》的琴聲中,孟遠終於哭了出來,眼淚順著臉頰一滴滴滑到了腮邊,她很難受,一切的一切,哭得連聲音都發布出來,隻無聲地抽噎著,肩膀可憐地一聳一聳。


    時間往迴退9年,或者更久。布桑城有一個聞名全球的小提琴神童,莫紮特的樂感、帕格尼尼的技藝、貝多芬的情緒完美融為一體。


    她的名字就叫孟遠。


    那時候每一個布桑城的媽媽都希望她的女兒叫孟遠,每一個小姑娘則都希望他們能像孟遠一樣。


    她當時年紀輕,人又孤僻,從來接受媒體采訪,除非比賽直播就從來沒有出現在電視上過。


    她的一張簽名照被炒到上萬價碼,依然趨之若鶩。


    曲子結束,李老師拍了拍孟遠的肩膀:“還不算太晚,別在辜負它了。”


    孟遠早已麻木的心被這句話狠狠地戳了一刀,她捂住了臉,仍憑淚慢慢地滴到她的掌心裏。


    已經晚了,在她做出選擇拋棄小提琴的那一刻,已經沒有迴頭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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