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遠一直在垂著頭專心做菜,湯鍋裏冒出來滾滾熱氣,她的眉眼藏在一片白霧之中,隻剩下消瘦的肩膀突兀地隨著手下的動作擺動。


    傅家琪忍了好久,終於把藏在心裏好久的話問了出來:“孟遠,你是不是不拉琴了?你到底怎麽迴事?”


    手下的動作一頓,孟遠堪堪抬起了頭,不知為何門外的歡聲笑語仿佛一瞬間清晰無比地傳到她的耳朵裏,她的餘光輕輕一掃就能從廚房敞開的門輕易看到蔣勘正嘴角含笑的溫柔神色。


    她看得心裏輕輕刺痛,仿佛有一根針慢慢地往裏麵紮。孟遠將切好的山藥放進雞湯中,緩緩而道:“家琪,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那麽幸運。”


    傅家琪看得出來她已然不願再談,又想到她在醫院決絕的態度。纖長的手指點了點下頜,眉頭微皺:“那我的演奏會,你來不來?”


    孟遠搖了搖頭:“我學校有事。”


    “晚上能有什麽事?孟遠,你我畢竟師出一門,你連這點空都抽不出來?”


    孟遠的手微微發抖,她做了這三年裏她孟遠經常做的一件事,那就是狠狠地拒絕了傅家琪,斬釘截鐵地說道:“家琪,我已經很久不再碰這些了,也已經聽不懂了,我也不願再去接觸。”


    “孟遠,你出了什麽事?你生病了?”傅家琪如何都百思不得其解,隻好想到狗血到爛俗的偶像劇情節,或許孟遠是因為生了什麽重病不得不放棄小提琴。


    “遠遠,今天的雞湯可真香。”蔣母聞著香味跑進廚房,又誇到:“遠遠廚藝比媽媽好多了。”


    正好打斷了傅家琪的話,孟遠關了火,臉上已經掛出了得體的微笑:“媽媽,我哪裏比得上你呀。”


    這下,傅家琪又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晚上終於開了飯,蔣父去了布桑市下麵的縣級市出差,一個禮拜後才迴來。這一落座,四個年輕人圍著蔣母。她倒也高興,一個勁地給秦願布菜,直歎:“小願這些年你在國外一定吃了不少苦。”想到此,竟然聲音都開始哽咽。


    秦願連忙寬慰道:“媽媽,你看我現在不也挺好的?”她笑得可是燦爛,又抬手推了推蔣勘正的胳膊。


    他們之間隻用了一個眼神,蔣勘正就自然而然地出來解圍,笑眯眯地開口:“媽,願願都迴來了,你還提從前的事。”


    “好好好,不提不提。”蔣母又忙叫保姆盛了一碗雞湯出來:“嚐嚐你嫂子的手藝,怎麽樣?”


    蔣勘正這時才看了孟遠一眼,她坐在自己的對麵,眼神慢慢地掃了過來,背挺得極其直。可是他蔣勘正知道,孟遠很不自在,三年裏每每她不自在的時候總要做出這幅姿態,仿佛最高傲的公主。


    他勾起了一絲嘲諷的笑。孟遠恰恰看在了眼裏,握住筷子的手緊緊地收攏。


    秦願不自然地笑笑,隻喝了一小口立刻誇到:“孟遠真是好手藝。”


    可是直到吃晚飯,也沒見她再喝一口。


    臨走的時候,傅家琪又不忘提醒孟遠:“你的位子永遠留著,你來不來隨你。”


    這話惹得秦願掃了孟遠好幾眼,夜色中她在昏黃的路燈下勾起一絲意味不明的笑。


    她的目光在孟遠的左手上遊移,孟遠腦子裏“嗡”的一聲。


    “嗬”蔣勘正在背後哼了一聲:“孟遠,你不是向來很厲害麽?”


    傅家琪領著秦願已經開車走掉了,孟遠微微垂了垂頭,深深吸了一口氣,苦笑道:“我今天很累,不想跟你吵。”


    一聽這話,蔣勘正立即怒火中燒,狠狠地扯過孟遠的胳膊,目光淩厲:“吵?!孟遠,你倒是有膽跟我吵。你平常忍氣吞聲的模樣又是做給誰看?!”


    孟遠輕輕地又吸了一口氣:“我去做公交迴家。”


    此時此刻,她一眼都不敢看他,也不想看他。他此時的盛怒,說到底是看到秦願與傅家琪在一起刺激到了。


    蔣勘正沒有撒手,他又抄起一隻手捏住了孟遠的下頜。


    “你現在後悔了?”


    他語帶嘲諷,他的手死死地掐住她的下巴,硬逼著她承認。


    “你放開我。”


    “我們離婚吧。”蔣勘正收迴了手:“我已經不想在你身上浪費時間了。”


    浪費時間,原來這三年叫做浪費時間?夜風吹來,孟遠渾身激起一股涼意。她終於轉過了頭,直直地迎上蔣勘正的眼神。


    “不可能。”


    蔣勘正聽到這三個字,連掐死她的心都有了。他怒極反笑:“好啊,孟遠。你想跟我玩?!那好,我就玩死你。”


    “秦願已經是傅家琪的未婚妻了,你根本沒有機會。”


    “啪!”一聲,清脆的耳光聲。孟遠倒退幾步,捂著臉,心裏一抽一抽的。


    她終於流下淚來,細密的淚珠從她的指縫裏悄悄地鑽過去。她慢慢地蹲在了地上。這一巴掌,火辣辣的,這些年,她什麽都不說,什麽都不問。隻是今天,客廳裏,餐桌上,她以為消失的蔣勘正的溫柔笑意,依然還在,而對象,不是她孟遠。


    她太不甘心,太不甘心。時至今日,隻要秦願迴來,他就要與自己離婚。


    蔣勘正垂下了手,他腦子突然閃現那天夜裏,孟遠在他身下流過的眼淚。他恍惚記得她是求過自己的,她問過自己她是誰。他的手發起抖來。


    “阿正。”孟遠站了起來,眼眶發紅,卻已經不再哭了。她站在風口裏,聲音細細弱弱:“你的教養禮貌從來不用在我身上,嗬。”


    腦海裏又想起她燒得糊塗的時候語無倫次的道歉。蔣勘正不由自主地向前幾步。


    可是這時候,孟遠已經毫不猶豫地走開了,背對著他越走越快。在夜裏,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孟遠打了個的,一個人到了江邊。她的臉在發燙,燙得她整顆心都在發顫。


    吹著一個多小時的江風,她終於平靜了下來。這一夜,她沒有迴臨江公寓。結婚三年,她第一次迴了娘家。


    家裏依舊沒有什麽人,隻有個老阿姨。孟遠輕手輕腳地走到自己的房間,打開台燈,書桌上厚厚地疊了一堆的樂譜。


    從帕格尼尼到貝多芬,從魔鬼的顫音到悲愴奏鳴曲。看到這些,她不禁問自己:孟遠你值得麽?


    他明明這樣對待你,連一絲愛意都沒有。你值得麽?


    “離婚!”這兩個字眼又在她耳邊響起。孟遠兀自一笑,突然又衝出了房間。


    她連路飛奔,攔住的士,二話不說衝進了布桑大學,她急忙打開自己的辦公室門。孟遠知道她隻要耽擱一會兒,她這不知哪裏來的勇氣就會消失殆盡。於是她又衝進了辦公室,將大腦放空,終於找到了那兩張演奏會的票。


    孟遠的心噗通噗通跳個不停,她感覺自己就像是做了賊一樣,可是煎熬的心裏卻有一絲絲的滿足。


    蔣勘正於她而言,就像夜空中那顆最遙遠的星。是她孟遠窮盡一生都無法到達的距離。可是她偏偏不甘心,哪怕接近他的路途要斬斷她的雙翼,她孟遠也義無反顧。


    這無望而痛苦的愛,將她漸漸磨傷。


    門票上似乎還帶著溫度,孟遠呆呆坐在辦公室裏。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的事。


    那個時候,她走路的時候習慣低著頭,肩上背著一把小提琴。傅家琪總是找她鬥琴,她那時候絕對高傲冷漠。


    整個布桑城的人也曾說過:傅家琪?那是誰?我們隻知道孟遠。


    現如今,誰還認識孟遠啊……


    另一邊,蔣勘正迴到了臨江公寓。空落落的公寓,讓他突然有絲不習慣。


    吳嫂聽到了響聲連忙披了衣服出來:“先生,太太呢?”


    蔣勘正沒有答話,就徑直上了樓。


    吳嫂看他陰沉的側臉,立馬就明白了小兩口又吵架了。不過今天,孟遠倒是有骨氣了,能夠吵到不迴家了。


    “先生,太太這兩天身體一直不怎麽好。”她脫口而出就是這句話,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麽。


    蔣勘正的背影一怔:“我知道了。”


    霍明朗在學校的實驗終於做完了,迴辦公室發現居然燈亮著,一看是孟遠。她看到孟遠的樣子,心裏已經明白了j□j分。


    她敲了敲孟遠眼前的桌子:“你給我把頭抬起來。”


    孟遠固執地低著頭,霍明朗哀其不爭,指著她道:“你臉上是誰打的?!”


    見她又不答話,霍明朗哼了一聲:“你難道要讓我打電話給你爸爸?”


    說罷,她竟然真的掏起了電話。孟遠還來不及阻止就已經接通,隻聽得她說:“蔣勘正,你老婆現在在學校,你過來把她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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