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桑曼容和昭寧早迴到了玉瀾殿。雖說昭寧完全是騎在馬上讓人牽著走,但迴去之後還是要先換衣服再簡單梳洗一下,才能正式開始上課。


    因為自覺得在騎馬上丟了一個大醜,所以昭寧有點兒心不在焉。太安嘛,雖然討厭了些,但是從不碎嘴,應該是不會說出去的;吳修永就實在難說,不過諒他也沒膽子到處說這件事。不過再怎麽不高興,她也覺得最終的原因在她自己上麵——如果她一開始就能好好地爬上馬,不就什麽事情都沒有了嗎?看太安,他不就是那種情況?


    想到這裏,昭寧又撇了撇嘴。太安這家夥,一開始見麵的時候就在母後麵前得了誇獎,讓她感覺自己完全被比下去了。她之前好不容易找迴了平衡,又冒出一個不知所謂的吳修永!難道人人第一次見麵都會更喜歡太安嗎?


    讓昭寧一直耿耿於懷的原因,一開始就是因為,得到皇後的誇獎實在很不容易。她幾乎隻記得自家太子哥哥一直都很得母後讚許,她也就認了,結果半路冒出來一個毫無預料的人擋在她前麵,她當然不高興。現在就連吳修永都能讓她來襯托一把太安了,這更讓她氣不順。為了前一件事,太安才會入宮做了伴讀;而後一件,她現在還沒想出解決的辦法。


    怎麽樣比較好?看吳修永那樣子,想在騎射上比過他實在太難了。昭寧想到自己根本拉不開的弓,覺得十分抑鬱。


    看她一直在神遊九天,桑曼容自然注意到了。當今帝後膝下有兩子一女,其中有個剛剛才兩歲,而太子和公主是龍鳳胎,從小一塊兒長大,就連啟蒙也是在一起的。孩子好勝心重,如此一來就肯定會生出一些攀比的心思。太子和皇帝一個性子,相當縱容這個妹妹,又是將來的一國之君;兄妹倆關係也不錯,昭寧自然不會和他置氣。相比之下,運氣不佳的太安就不一樣了,怎麽看都正好是個必須要比過的對象。


    這些桑曼容都理解。小孩子好勝不算壞事,隻要能通過正確的手段來達到。尤其昭寧還是公主,既得寵又不算驕縱的公主,有一大堆人等著照顧她。當今帝後結束了之前幾十年的戰亂,開創了天下的太平盛世;昭寧上有哥哥下有弟弟,已經注定了一生康平。這天下人有的她都有,天下人沒有的她也有。以至於現在,桑曼容就能肯定地說,昭寧將來的夫婿肯定已經在物色之中了——當然了,一個比較門當戶對並且專一的夫婿也是算在注定的一生康平裏的。


    想到這裏,桑曼容在心裏歎了口氣。人人都說她嫁個好夫婿再容易不過,但是她中意的那個偏偏毫無所覺。如果說昭寧還有帝後可以倚仗的話,她能倚仗的隻有她自己了。不過她在想到更遠的地方之前就迴過了神,提醒昭寧道:“公主殿下,微臣剛剛說過了《士容》篇的這句,您能重複一下嗎?”


    “……啊?”昭寧還在想怎麽讓自己揚眉吐氣,猛地醒過神來,現她剛才基本什麽也沒聽見。“桑師傅,我還是不太懂,您再講一遍吧?”


    真是個鬼靈精。桑曼容也不戳破她,隻把那句“夫驥驁之氣,鴻鵠之誌,有諭乎人心者,誠也”又重新解說了一遍。末了她問,“這迴明白了嗎?”


    昭寧雞啄米似的點頭。她一貫記性不錯,一篇文章讀三遍差不多就能背下來了,更何況一句話?所以她這迴很快答了出來。


    桑曼容點點頭。昭寧實在聰明,不枉帝後教導。若是再認真點,怕是也能做到和太子一般好。隻是她的地位決定了她就算碌碌無為也能富貴一生,所以就沒那麽上心了。“先不說鴻鵠之誌,公主殿下,您有什麽理想嗎?”


    昭寧本以為解釋完就好了,沒想到後頭還有一句,秀氣的眉毛蹙了起來。桑曼容才教了她幾天,但是這並不影響她對這個師傅的好感——她原先還以為,和昭宥分開上課以後,她就要開始學什麽女戒了;結果師傅一來,長得年輕漂亮不說,課程和之前變了點,但是完全和女戒不搭邊,這讓她十分高興,對桑曼容好感倍增。而對於她喜歡的師傅,她自然想著認真表現,但是這個問題真心有點難。


    想達到的目標?有啊,比如說她之前想的揚眉吐氣。但是昭寧怎麽想,都不覺得這會是桑曼容問題的答案。難道她會一輩子都準備和討厭的家夥置氣較勁來過嗎?當然不可能。但是她要做什麽呢?有什麽東西能稱之為長遠的目標呢?


    昭寧難得犯了愁。因為她從來不需要思考這個問題,就像她以往的生活都被其他人一一安排好了一樣。她對此不覺得有什麽不對,這就和她太子哥哥將來要繼承大越一樣順理成章。所以,她最大的目標,大概就是把大越公主這個名堂當好吧?


    桑曼容聽她不說話,不由得自覺失言。本來公主已經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身份,哪兒還要什麽特別遠大的理想?她這麽問簡直有點強人所難了。這樣的篇章,她也就講解過後就算了,重點還是先讓公主定下心。所以她趕緊道:“臣隻是一時有感而。不如我們來看下麵的內容吧?”


    昭寧點了點頭。雖然她這時候依舊沒想出她要做什麽,但是她開始隱隱約約地察覺,並不是所有人都像她這樣的。所以她忍不住問了一句:“那你呢,桑師傅?”


    桑曼容在心裏苦笑了一下。作繭自縛,她對自己你說。她能說她的目標不是仕途,而是別的人嗎?“臣現在的目標,當然是好好扶持公主殿下。”


    昭寧不知怎麽的,覺得對方沒說實話。不過她現在更注意她自己的問題,所以並沒有打破沙鍋問到底。


    這件事好像就這麽過去了,但沒過幾天,不僅是玉瀾殿上下,就連太子昭宥那邊的人,也都察覺了昭寧有哪裏不一樣了。


    “奇怪,最近公主殿下都不來找我們太安玩了?”這迴先開口的是伍正平。相比於父親是朝中有名老狐狸司徒蘇據的蘇文軒,他說話一向直接,大概是遺傳了做禦史的天賦。“還以為上次那件事情沒完呢。”他正好射完了一袋子羽箭,有空朝著公主的方向偷偷張望了。


    “是啊,沒錯。”蘇文軒小聲附和道。他正在瞄準箭靶子,但是這並不能影響他之前就已經注意到了這個異常。“沒道理啊,燈謎那件事公主都記得一清二楚直到現在,怎麽可能突然就不在乎了?”


    太安站在蘇文軒旁邊,對此輕咳了一聲。雖然他交友不怎麽廣泛,但是幾年的同僚關係還是不錯的。他並不介意他們偶爾用這種語氣開玩笑,但是對象必須選合適。“公主殿下也許有事要做。”


    伍正平偷偷地向他擠了擠眼。這意思明白得很,就是他根本不相信。換做是太子還有可能,但說公主有什麽事情的話……她的事情不就是天天撒嬌使性子嗎?當然最後這句話大家心照不宣就可以了。


    “就是。”蘇文軒鬆開弓弦,嗡地一聲,箭飛了出去。他也沒等報準頭的侍衛迴來,就繼續道:“但是,這也是一種榮寵啊,我們想要都要不來呢。你說是不是,正平?”


    兩人互相交換了眼色,都為對方的揶揄語氣感到好笑。由於昭寧總是針對太安,他們私底下都開玩笑,說這是榮寵。這話在現在悄悄說還可以,不過等昭寧再大一點,就不能再這麽開玩笑了。


    太安無奈了。他一直都沒覺得這能當笑話說,因為真傳出去又會是麻煩。別人不說,太子殿下就一定讓他們知道什麽是多做少說。而大概是他運氣不錯,太子殿下騎著馬迴來了,後麵還跟著吳修永。“你們兩個,”他用一種恨鐵不成鋼的語氣道,“竟然都還不如太安射得準!”


    原本笑嘻嘻的兩人立刻呆住了。因為太安是伴讀裏年紀最小的,又是個書香門第出身,力氣總是最小的。不可能吧,他們的箭有那麽歪嗎?


    “殿下說得沒錯。”吳修永也一副十分吃驚的表情。“我一開始就說了吧,我果然是小看你了,太安!”


    “謝殿下誇獎。”太安倒是不怎麽興奮。知道他們開始學騎射,太曲已經給他在家裏準備了一張弓,說是勤能補拙。


    蘇文軒和伍正平顯然也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因為他們立刻就反應過來了:“又是太師傅?”看見太安點頭,他們都嘖嘖咋舌。太子師太曲……果然是一如既往地難對付啊!太安在課業上壓了他們一頭就算了,現在就連弓箭這樣的也要壓他們了嗎?


    “趕緊再去練三袋,那麽點準頭,孤還要你們有何用?”昭宥佯怒道。“修永,你去指點一下他們。”


    三個人都應了是,然後走到了前頭的位置去。昭宥也下了馬,順口問了太安一句:“寧兒最近沒找你麻煩吧?”


    “迴太子殿下,沒有。”


    昭宥先是略微搖了搖頭,後來又點了點頭。“看起來寧兒這迴真的長大……”他話沒說完,隻望著昭寧那邊看,依稀能認清自家妹妹還在嚐試拉開一把小弓。“反正你記著上次孤和你說過的話就行。”他最後道,“孤還等著你繼續刺激他們呢!”


    雖然心想太子殿下您也沒比公主大多少,但太安很快應了是。刺激其實意有所指,因為他早兩年就已經決定要參加恩科。他爹爹太曲並不是越國舊臣,而是在前朝天子禪位之後遺留下來的舊臣。而他爹爹的老師是名滿天下的大儒鄒南子,同時也是前朝舊臣,改朝換代時自飲鴆酒而亡。


    鄒南子對太安來說就是祖父一般的存在,所以他一直都惦記著這件事。這倒不是說他對取代前朝的大越心有怨恨——要知道大越比前朝治理得要好得多——而是覺得鄒南子死得實在不值——若是鄒南子能活到現在,早已桃李滿天下,何至於有那麽一種死法?說起來是忠心,其實還是不值得。所以他的目標,早就已經確定好了——人生四大喜的最後一種——


    金榜題名。</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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