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福生來就是異類, 他眼中的世界和普通人完全不一樣。


    但有時候, 天賦異稟或許並不是上天的饋贈,而是一個烙印在靈魂裏的詛咒。他厭惡自己的能力, 卻也因此數次躲過死劫。


    從他記事開始,他就沒有感受過人間一丁點兒的溫暖,有的隻有無盡的冷漠與厭惡。


    直到後來,阿姐找到了他。


    這是他為數不多能得到的關懷,即便它摻雜著算計與沉重, 徐福依然對此非常眷戀。


    阿姐將他從黑色的泥淖裏拉出來,教會他行走世間,又告訴他身世來曆,他以為他可以配阿姐到死, 卻沒想到阿姐走在了他的前麵。


    鮫人族的貪得無厭啊,徐福打從心裏就看不上,但這是阿姐熱愛的族群,所以他也讓自己喜歡。


    隻是可惜,這個光鮮亮麗的族群早已從芯子裏開始腐朽, 人心不足,在徐福看來,這些鮫人和外頭的人, 並沒有任何的分別。


    隻是阿姐在乎, 甚至為了鮫人族的未來, 用自己全部的壽數窺測未來, 隻為抓住鮫人族最後一點生路。


    他舍不得讓阿姐去得不安心, 於是毫不猶豫答應了阿姐的懇求。


    從此以後三十年,他每一天都在為之努力。


    鍾煥啊,成也鍾煥,敗了鍾煥,徐福這輩子從未佩服過人,但鍾煥算是例外。人太過聰明,看透太多,對人心也就沒有期待。


    隻要有足夠的利益,那麽即便是鬼神,也能為他所用。


    更何況,鍾煥是個好人,他以為他算到了,實際上呢,並沒有。


    所以,他也佩服此人,光明磊落,敢與天鬥,這樣的人,可真是讓人嫉妒啊。


    阿姐,鮫人族存留下來了,你開心嗎


    徐福無聲提問,他撫摸著自己布滿黑色魚鱗的魚尾,臉上露出了一個極端諷刺的笑容。


    “徐先生。”


    殷嬌喊了一聲,曾經的甜美少女已經不再,她眉間染上了愁緒,顯然迴歸海底的生活並沒有想象中的平靜。


    已經習慣了外麵廣闊天地的鮫人,如何再甘心迴到深海,人間的繁華讓人迷了眼,殷嬌最不想看到的場景還是發生了。


    爭搶地盤,勢力勾結,明明可以相安無事地活著,卻偏偏要分個高下,在這片天道圈禁的海域之下,掩藏的是一個種族靜默地衰老。


    不知過了多久,曾經身強體壯的鮫人早已在爭鬥中死去,留存下來的,都是性格溫和,能力一般的鮫人。


    漸漸的,鮫人族誕下的鮫人體質越來越弱,生育率也越來越低,成年的鮫人也越來越安於現狀。


    沒有鮫人,在成年時選擇成為凡人,大海才是他們的家。


    殷嬌死的時候,終於明白鍾煥當初為什麽那麽說了,漫長的生命讓她早已疲倦,其實沒有輪迴,也挺好的。


    至少,她終於可以安寧地睡上一覺了。


    當最後一塊石碑落下時,公子酒隻覺得渾身一鬆,猶如沉珂盡去,整個身體是前所未有的暢快。


    其實五年前,他就不會因為胸口怨念的折磨而難以入睡了。而現在,公子酒隻覺得自己現在可以生吞一頭大象。


    現在這樣,他該有臉去發掘大佬留下的驚喜了吧。


    其實,原本他第一年就想去的,隻是大佬詐死後,始皇爸爸就開始第二副麵孔做人了,兄長扶蘇開始被迫“營業”,連他也走不出鹹陽宮,隻能呆在宮裏當著始皇爸爸的專用禦廚。


    當兒子當到他這個份上,也是沒誰了。


    什麽你說反抗別開玩笑了好不好,那可是始皇爸爸,你以為乾隆皇帝下江南呢,別鬧。


    這一夜,公子酒滿懷欣喜地睡去,夢裏,天光一片大亮,有金光落在他身上,暖融融的,像是落進了全是羽絨的暖被中一樣。


    他舒服地輕歎一聲,一個柔和的聲音在他腦海中響起。


    半夜,公子酒忽然睜開眼睛,眼前還是不甚明亮的宮燈,原來都是夢啊,他就說臥槽,這是什麽


    展開掌心,入眼是一枚古樸的鈴鐺。


    難道夢裏都是真的隻要他真心想要迴家,就能搖響鈴鐺,鈴鐺就能帶他迴家


    公子酒一瞬陷入驚喜之中,他剛要伸手搖響,複又想到了什麽,小心翼翼地用細軟布將鈴鐺塞緊,找了個錦囊裝好,拍了拍胸口,這才又躺了迴去。


    隻是能不能再睡著,就真的看命了。


    第二日,公子酒頂著一雙熊貓眼去向兄長扶蘇辭行。


    五年過去,當初的溫潤的長公子已經成為了帝國的主人,不同於始皇爸爸的雷厲風行,扶蘇就像他的名字一樣,慈仁而廣博。


    “你要去琅琊”


    公子酒點了點頭“父皇在琅琊行宮養病,弟弟想去盡一份孝心。”


    這個理由說出來,連公子酒自己都騙不了自己,更何況是扶蘇了,但他卻並沒有多問,思忖片刻便同意了。


    “你已經大了,想做什麽就去做。”


    如果這個時代還有誰能讓公子酒留戀,那便是公子扶蘇了。他重重地點了點頭,眼眶都帶上了水意。


    “兄長,你要保重身體。”


    扶蘇“”他覺得他還挺年輕的,閉嘴吧。


    “弟弟不在,禦廚那邊弟弟都交代好了,要按時吃飯,一日三餐”


    扶蘇受不了婆婆媽媽的弟弟,關照了兩句,便去工作了。


    “記得,胡亥要惹你,你盡管打迴去就是。”


    “嗯嗯。”


    公子酒狠狠地點了點頭,與五年前相比,他臉上的嬰兒肥沒了,少年的銳意顯示出來,倒是眼神一如既往。


    出了鹹陽城,一路往東,公子酒難免有些激動,也不知大佬留給他的驚喜還在不在應該在的吧,大佬這些年不知道跑哪裏去了,不過既然詐死,不來找他也情有可原。


    不過還是有些遺憾呐,他這些年的廚藝越來越好了,很多當年大佬想吃的東西他都能做出來了,他很想為大佬做一桌飯。


    哎,修士啊,說不定大佬已經完成了使命,飛升成仙了。


    一路胡亂猜度到了琅琊郡,先去拜見始皇爸爸,始皇爸爸除了喜歡他的菜,一如既往地對他嫌棄,又和胡亥batte了一場,他才精疲力竭地迴到寢宮。


    第二日又替兄長拜訪名士,晚些時候,他才悄麽麽拿著大佬給他的地圖,找到曾經埋藏了佳釀的那棵樹。


    酒是六年前釀造的了,本著大佬無腦吹,公子酒對這份酒的期待已經到達了頂峰。


    他名字裏本就帶酒,大佬還給他送酒,簡直受寵若驚。


    如果可以,他很想把酒帶迴去當傳家寶的,畢竟修士的饋贈哎,這牛他可以吹一輩子。


    努力揮著小鋤頭,小心翼翼地將酒壇子抱出來。


    滿滿當當的,居然有七個壇子,個頭還都不小,大佬真夠意思的。


    “他果然聯係了你。”


    “誰”


    公子酒警惕地轉頭,夜色深深,有人身著一身白衫,從月色中走出來,那一身風骨氣質,可不就是他偶像張良大大


    我去,這就是大佬的驚喜驚嚇還差不多


    “是我,張良。”


    他知道你是張良啊,而且還是偶像大大,但單獨見偶像,他有些承受不來,嚶。


    “五年前,是我看著疏之釀下這些酒,並且約了來年共飲此酒,良卻未想到等來的是疏之的死訊。”眉眼間的痛惜,肉眼可見。


    公子酒張了張口,到底還是沒說。


    “當年,我與疏之約定要為這酒取名,如今遲了四年,人已不再,實是令人唏噓。”張良的臉上露出了追憶,隨後卻是話鋒一轉,“公子,您說疏之他是否當真葬身魚腹了”


    這驚喜,可真是太驚喜了,公子酒擦了擦掌心的汗,立刻搖了搖頭“你居然敢隻身前來行宮,你不要命了嗎”


    張良還是那一副溫潤模樣“故友不再,良隻為來赴約。”


    “那要不,分你一壇”


    張良“”再次懷疑對方是不是始皇帝的假兒子。


    “兩壇,不能再多了。”就算是偶像也不行


    行叭,兩壇就兩壇,張良已經確認了心中的猜想,留下一個名字,抱著兩壇酒就離開了。至於某位公子,還是慫得沒敢要偶像簽名。


    塵歡為民,勸君飲一杯。


    公子酒不常喝酒,以前是喝不起,後來是不想喝,然後他就悲劇了。


    嚶,這酒好香,但真的好烈啊


    隻喝了一杯,他就醉倒了,第二日被宮中的守衛發現,不僅所有的酒都被始皇爸爸拖走,醒來還被親爹審了一遍。


    “他這釀酒的手藝,倒是無人能及,給你浪費了。”


    公子酒我懷疑這是人身攻擊,並且我還有證據。


    “蠢成這般模樣,他對你倒真不錯。”


    始皇爸爸看著親鵝子傷眼,喝到微醺,便將人趕走了。


    大殿裏,隻有夜明珠圓潤的光亮,濃鬱的酒香飄散在空中,久久不散。


    鍾煥啊鍾煥,你倒是信守承諾啊。


    公子酒終於下定決心撤掉了塞在鈴鐺裏的軟布,凜冽的海風並沒有將鈴鐺搖響,可就在他的手左右搖晃時,清脆的、來自亙古的鈴鐺聲,響起來了。


    一瞬間,他的靈魂被人撅住,隨後從身體裏撕扯出來,一股強勁的力量將他推送出這個空間,而就在一刹那,他好像看到了大佬


    錯覺嗎


    劇烈的搖晃讓他難以辯駁,就在他要失去意識的一刹那,一把熟悉帶著略微調侃祝福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趙曉酒,畢業順利呐。”


    然後,他失去意識。再不知多久,他猛然睜開眼睛,抬頭,正是他心心念念的大學校園門口。


    頭頂的陽光太過刺裂,他身形晃了晃,往後趔趄了幾步在站穩。


    下一刻,一輛失速的麵包車急駛而過,撞上學校旁邊的護欄上。


    與死神擦肩而過的刹那,趙曉酒的記憶開始迴籠,喜悅的淚水從眼眶中奪目而出,像個傻子一樣,抱著懷裏的書包拚命點頭。


    嗯呐大佬,我一定會順利畢業,努力活下去的。


    還有,大佬你早就是我的新偶像了,偶像大大,你一定要活得更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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