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的吧, 實話你不愛聽,是哪個不長眼的東西,竟敢偷你的東西”譚昭懶懶地又打了個哈欠, 這才說道。


    張生神色鬱鬱“小生不想說。”


    “嗯”


    聲音都變得嗡嗡的“有點丟臉, 此事小生連爹娘大哥都從未說過。”


    “哦”


    “他死了, 小生、小生沒想到小生, 並沒有想象中那麽高興。”張生說完, 將整張臉都埋在臂彎裏,讓人看不見他的神情。


    不過即便譚昭瞧不清楚,估計這小子的表情也不會多麽好看了。


    譚昭實在不太擅長安慰人, 隻替人倒了杯溫茶, 靜默陪坐。


    許久, 張生才抬起頭來, 拿起桌上的茶一飲而盡, 倒是瞧著冷靜了許多。


    “男子漢大丈夫,他偷你東西, 你還不會搶迴來啊”


    張生頗為委屈“他說,讀書人的東西, 那能叫偷嗎道長, 你說氣不氣人”


    譚昭想了想, 給出了一個餿主意“要不,我給你招個魂, 把他弄來讓阿佛大佬打一頓”


    張生、張生有點兒心動。


    然後, 張生的腦門就被佛珠砸了一個包, 張生捂著包嗷嗷直叫,倒是鮮活了許多。


    第二日,譚昭讓小二叫了輛馬車,拎著張生往慈溪府去了。王生一家,現在就住在慈溪府。


    “我不去我才不去參加仇人的葬禮”


    “那你下車吧。”


    張生屁股挪來挪去,挪去挪來,最後一口氣唿出來,臉上有點兒沮喪“你說這人多行不義自作孽死了,小生本該開心才是,為甚心裏這般堵得慌啊”


    馬車一晃一晃的,譚昭閉著眼睛,忽而開口道“是不是因為他,你才一直是童生之身”


    “嗬他哪有這般能耐”張生氣得嗬了一聲,不過到底與這王生有些關係,司道長你可以不用這麽敏銳的。


    “他與你是同齡人”


    張生點了點頭“嗯,小生小時候早慧,讀書就比旁人早,我家隻是殷實人家,家族中並無族學,我爹就送我去我娘那邊的族學開蒙,王生比小生大上五歲,是我在族學裏認識的第一個朋友。”


    “他背叛了你”


    張生搖了搖頭“也談不上,小生那時候傻,當他是知己好友,即便後頭覺得他太好麵子、耽於玩樂,他總歸還是小生的好友。”


    大抵是起了話頭,張生也有了傾訴的欲望,這事兒放在他心裏已有快十年了,他不敢告訴父母兄長,也對讀書沒了興頭,索性就做起了紈絝,後來發現當紈絝真他媽好啊,就一直到了現在。


    “當年小生十歲便中了童生,乃是蘭溪府頭一個,府裏的學政大人都聽過小生的名頭,即便小生的名次靠後,也足夠引人注目。”


    迴憶過往,張生發現自己並沒有那麽排斥,或許他已經長大了,又或許經曆了這麽一遭妖妖鬼鬼的事情,這些個旁門左道實算不上什麽,才能這般輕鬆地說出口。


    “其實那次,小生本可以考得更好的。”


    譚昭已經預想到,這實在不是一個令人愉快的故事“他害了你”


    張生搖了搖頭“那倒也不算,小生那時候對他頗多信賴,不過在進去之前,吃了他遞過來的吃食,引得腸胃有些不適罷了。”


    “小生原以為是自己身體不適,那時出了榜還甚是自責,關在家裏許久才去族學告罪。”


    “那你後來,是怎麽知曉的”


    張生見道長臉上並無同情,這才心中安穩,繼續開口“那是因為,我吃了一個大虧,太氣了,我真想把當初的自己拎過來打一頓”


    看來是真的很氣了,連小生都不自稱了。


    張生打童生試後,就更加努力,要在院試上一雪前恥。他難得按捺著性子讀了幾月的書,不過他性子本就跳脫,又對自己的才學頗為自信,王生邀他出遊,他就欣然答應了。


    卻誰知道讀書人狠起來,當真是沒其他人什麽事了。


    “當日,他誆我做一套試題,說是夫子單獨給他出的,破題不太順暢,央我替他瞧一瞧。我那時雖覺得不太好,卻還是替他破了題寫了文,卻未料想”


    譚昭靜靜地聽著,隻聽得張生道“我缺考了那年的院試,而王生考中了案首。”


    院試第一名,頭名秀才也叫案首。


    “那試題”


    王生鬱卒地點了點頭,越想越氣“這個忘恩負義、兩麵三刀的奸詐小人,我是不是還得感謝他使了陰謀詭計不讓我去參加院試”


    “嗬也是,我要是去了,他買試題的消息不就泄露了,破題一模一樣的答卷,他還想考秀才,呸”最可氣的是,他後來知道了此事去質問他,這王生竟恬不知恥地與他說了一道,他甚至沒辦法去檢舉他,因為不管他願意不願意,替王生捉刀代筆的人,是他。


    “走走走,招魂去你家大佬不願意,我來幫你”


    張生氣憤的表情立刻就被笑容取代“哎呀,道長你這麽客氣,這怎麽好意思呢”


    譚昭看了人一眼“那算了。”


    “不不不不,小生臉皮厚,還是使得的。”


    馬車,很快就駛入了慈溪府,自院試“出師未捷身先死”後,張生再未來過慈溪,這還是打那之後的頭一迴,沿街的街鋪都大變樣了,那邊起了高樓,這邊推平造了客棧,已不再是往日光景了。


    看到此,他吐出一口濁氣,心情忽然有些輕快“走”


    說是走,也不能這麽大喇喇地去,張生想先打聽下這王生到底是害了什麽急症走的,就十分眼尖地瞧見一衣衫襤褸的道士,可不就是那日賣弄戲法的吃梨道士


    “哎哎哎,道長,是他”


    譚昭看過去,就見這道士被王家的人簇擁著進了王府,張生還看到自己的兄長也在其中。


    “這什麽破縣太爺啊,不關他個日,這般快就放出來了。”不過轉念一想,張生也迴味過來了,“這王家雖不大富,但辦喪事也不至於連請個正經道士也請不起吧”


    “你這書生,休得胡言那位道長,可是有真本事的,隻可惜這王生啊,不聽勸誡,一意孤行,這才弄得這般難堪。”


    這顯然就是知道內情的街坊了。


    張生湊過去,同人說了沒多久,就聽了個大概,那小表情,簡直是通體舒暢啊“先生,不用招魂了簡直是太痛快了”


    卻原來這王生啊,十五歲用見不得人的法子中了案首後,整個人就飄了。這不僅是娶了富庶人家的女兒紅袖添香,更是還有數位紅顏知己,這讀書哪有這快樂啊


    “該啊活該二十五了,還沒考上舉人說實話,他讀書天賦真的一般,我一遍能背下的東西,他竟然要看十遍,難以理解。”


    張生臉上全是小得意,一臉真呀麽真開心的表情。


    “小張啊,你也飄了。”譚昭忍不住打趣他。


    “哎,開心,飄就飄了”


    這王生沉迷男女之事,最近秋高氣爽正好郊遊,半道上遇上了一位落單的妙齡女子,見人家漂亮,就把人迎迴了家中。


    “你說他腦子是不是被屎糊住了半道上的漂亮姑娘,那不跟半夜女鬼敲門一個道理嘛如今這光景,哪裏會有漂亮姑娘獨自出行的”


    王生將貌美女子藏於書齋,每日與她歡好,不聽妻子勸告,也不讀書,然後就遇上那道士警告,他半分不聽,然後就被妖怪挖心而死了。


    活該啊當真是惡有惡報


    譚昭平靜地聽完了這個故事,這與陸判給人老婆換頭相比,實在是小巫見大巫了。


    “誒小弟混小子,你還知道迴來你給我過來”


    這才聽了個囫圇,那頭王府竟已將那襤褸道士送了出來,剛好張家大哥也在其中,瞧見張生,立刻就奔了過來。


    “大哥大哥,你輕點打疼我知道錯啦真的我以後會好好讀書的大哥您看弟弟,弟弟全須全尾的,道長將弟弟保護得甚好”


    張家大哥一臉家門不幸的表情,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弟弟性子跳脫不是一天兩天了,自不會懷疑司陽道長將小弟拐了去,見到司道長,還非常妥帖地感謝致歉。


    “張公子不必如此。”


    張家大哥忽然一愣,既然臉上很有些歡喜“道長,還請道長進去一敘。”


    張生立刻就明白了“大哥,那王生自己貪圖美色,你救他做什麽”


    “胡言亂語,那妖怪惑人,豈能姑息”


    譚昭想了想,點頭“張公子說的是,降妖除魔,乃吾輩本分,請。”


    張生望向道長真假


    譚昭迴了一個帶笑的眼神你跟你兄長,當真是親的


    張生氣鼓鼓地走到了後麵,還被佛珠頂了一下,他剛一踏入王府,就覺得王府整個氣息讓人非常不愉快,他下意識地喊了一聲道長。


    譚昭此時,也皺緊了眉頭,這王府是什麽妖精窟嗎為何在外頭時,他半點都沒察覺到


    “司道長,到了,這便是王夫人了。”


    譚昭定睛看去,這王夫人似是魂魄不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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