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的帥帳之內,冷昊正靜靜地坐在高高的帥位之上,那個清風傲骨,清雅如水墨畫一般的男子,此時,卻是神情疲憊,形容慘淡。


    他的手中,是一杯還未喝下的酒。酒香清冽,酒香濃鬱,酒的餘溫,溫暖著他冰涼的手心,卻溫暖不了他冰冷得幾乎結冰的心。


    帥帳之內,寂靜十分,左下首,坐著一個清秀文弱的男子,眸如流水,水如冰,而他的眼裏,仿佛隻有烈昊天,眸子流轉之間,淒清冷淡,冷漠冷酷,那表情,若說是憐憫,則更象是欣賞——是的,他有欣賞他的唯一認可的兄長的無以倫比的痛苦……


    明燈高懸,恍若夢幻。


    明亮的燭光之下,冷昊臉色臘黃,有豆大的汗珠,正從他的額頭,連珠般地落下。他抿緊著唇,拳頭緊握,任指甲,生生地折斷在手腕裏……


    三杯毒酒,淪為劇毒,他還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一場相思空如水……”最適用於情深,情動的男子。可是,在生與死的最後邊緣,不知道是那個女子,給了他生的意念,還是他的本身就有著奇強的生命力,總之,三日的期限已過,他卻奇跡般地活了下來。


    不過,這“活”的代價,卻是相當之大。到現在為止,冷昊的身體,都在不停地劇痛,都在不停地顫抖。雖然,他在勉力地支持著,可是,冷殞卻依然可以看出,他此時正在忍受著的痛楚。


    這痛,可是為了那個女子?


    這苦,可是為了那個女子?


    皇兄嗬,我整整陪了你二十多年,可是,我在你的心裏,卻仍舊不及一個隻認識了短短幾個月的女子——


    年輕文弱的冷殞心中痛楚和快意,淋漓交織。他側過頭來,唇角含笑,正優雅地品著杯中茗。靜靜地體味著幾乎被瘋狂和痛楚湮沒的心,靜靜地欣賞著兄長的萬般痛苦。


    皇兄,你對我,是何其的無情,可是,這到了最後,陪在你身邊的,卻還是隻有我一人……抑或,從頭到尾,你的身邊,就隻有我,而已……


    那麽,你就這樣痛著吧,痛過滄海桑田,痛過雪落雨飄,然後,在生命的最後,我將和你一起,歸於黃泉——


    皇兄,你可知道,我有多愛你?可是,此時,我有多麽的愛你,便有多麽的恨你……


    一場相思空如水啊……


    冷殞細細地咀嚼著這個名字,唇邊的笑意,更深,更深……


    要知道,這毒藥,自從三百年前傳自西域,象他皇兄這種情況,還真是第一次,所以,烈殞天真的十分好奇,真的是十分想要知道,他的兄長,那個向來擁有鋼鐵般意誌的男子,究竟能堅持到什麽時候……


    體內的疼痛,一波強過一波,那種痛,更象是這世上最殘酷的淩遲,刀刀入肺,刀刀入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忽然,冷昊拿起了桌上的帕子,輕輕地在唇邊抿了抿。再低下的手中,已經有一抹嫣紅。


    耳邊,忽然傳來一個戲謔的笑聲:“今日嘔血共十三次……這心血,怕也要嘔盡了吧……”


    “那麽皇兄,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冷殞的口氣,仿佛在慰勸,更多的,卻中嘲刺——皇兄,你是知道的,從小到大,我都不會令你得到你所喜歡的任何一個女人,可是,你卻為什麽,還在如此的誤人誤己呢?


    還有那個身為元帥的女子,冷殞真的很想知道,此時的她,究竟是何種心情,或者說,在不遠的未來,在冷昊不得不拋下她時,她又會怎樣的絕望……


    愛罷,愛罷,這愛,就是一把紅蓮烈火,你若願意做飛蛾,就盡可以撲過來,要知道,生命歸於虛無,身體化為灰燼的那一刻,才是最美的極致……


    冷昊忽然靜靜地笑了起來。明亮的燈光下,那個一身風次卓絕,卓爾不群的年輕皇太子,額上猶還掛著汗珠,可是,他已經說出話來,他微笑:“皇弟,她,一定不是你所想像的那個樣子……”


    是啊,那個女子,生性剛烈,眼睛裏容不下砂子。怕此時的她,早已知道真相,怕此時的她,就快來到自己的身邊了吧……


    雖然他不得不放棄,可是,他還是想要再一次地看看她;雖然,他不得不舍棄,可是,卻還是想,認真地看上她一次,將她的樣子,深刻地刻在心底……


    冰淺,這一生,是我負你,那麽,若有來生,我願意奉獻所有,我願意舍棄所有……


    忽然,一陣嘈雜的腳步,由遠及近,幾乎在幾個起落,已經落在帥帳之前。下一秒,帥帳的門被打開,露出了一張蒼白的、瘦弱的、冷酷的、殺氣騰騰的臉。


    夜來的風,攜著冰雪的碎片,冰冷的花瓣,隨著女子披一身風雪的身體,驀地流入帳內,就在那一瞬間,本來寂靜地營帳之中,就連空氣都了奧妙的變化……


    冷昊和冷殞同時轉頭。幾乎在同一時間,看到了那個正一劍劃退眾人,一步一步地走進帳內的年輕的黑衣女子……


    披一身冰雪而來的女子,全身幾乎凍僵。額頭、發絲,眉間,全部都是幾乎結冰的冷意,而今,室內溫暖,冰雪消融,化而為淚,正從女子蒼白得幾乎透明的臉頰之上,長線般地滑落。


    她握著劍的手,幾乎僵硬,她混合著怒意和殺氣的臉,更象是一個遠天之上飄來的殺神,隻是,她的身上,黑衣零亂。想來是隻身入敵營的緣故,她的身上,已經帶傷,想來她也傷了不少人的緣故,她的微微下垂的長劍尖,猶有血絲在一滴一滴地落下。


    銳利的破天斬,早已和她心意一致,此時,握在她的手中,閃萬千清光,映著她沒有一絲表情的、冷酷的臉,灼灼逼人。


    想來眾將早已得到授意,所以,看到上官冰淺隻身進入帥營,然後一下子圍了上來,卻沒有人出手。


    上官冰淺向前跨了一步,所有的將士長劍一轉,均攔住那個女子的前路。上官冰淺眉間一凝,短劍就要揮起。就在這時,隻聽一聲厲叱:


    “退下……”


    說話的,是冷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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