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陰沉,雨絲斜飛。


    被無邊雨幕帶起來的寒煙漠漠中,枯草黃蘆仿佛在寒風冷雨中簌簌發抖,路上的行人俱是強撐著油紙傘,忍受著落在身上仿佛要將人冰凍了一般的冷雨,急匆匆地往家裏趕。


    可是,有一個地方,盡管裏麵燃著炭火熊熊的火盆,門外有厚重的獸皮簾帷遮擋寒氣,看起來暖意融融,實際上卻是這滿京城裏最冰冷的地方。


    因為,最冰冷的地方,是人心。


    心冷了,灰了,縱然置身於暖閣溫室,或是熱湯溫泉之中,也是枉然,感覺不到一絲熱氣。


    宗人府,內懲院。


    院內其他的牢房都是簡陋不堪的,唯有這一間,不像是是懲治犯人的地方,倒像是療養的場所,裏麵的擺設陳列,豪奢精致。


    一如昔日祁沛住慣的華美皇宮。


    祁沛坐在一張寬大的紫檀木椅子裏,腳邊是銀炭燃得“畢撥”作響的炭盆。


    祁沛的身上依然穿著杏黃色蟒袍,袖口是銀線細細密密精繡的雲紋,似乎還是往日尊貴無雙的嫡皇孫的模樣,隻是他站起來的時候才能看出來衣服寬大得不成樣子。入了這內懲院後他一下子就清減到了骨瘦如柴的地步。


    過了不知道有多久,似乎有人推開門進來擺飯,並恭謹地輕聲招唿祁沛用飯,祁沛依舊是一副神思天外的神情,置之不理。


    又過了一會兒,內懲院院官黃熙帶著幾名獄卒進來,對著祁沛略點了點頭,道:“小爺。”


    本來按著祁沛故嫡皇孫的身份黃熙該稱唿他為“殿下”,但是,祁沛現在已經被貶為庶人,再喊“殿下”似乎有些不合適,但是,也不宜於隨意對待。黃熙琢磨著畢竟皇帝還念著祁沛是先太子殿下唯一的子嗣,隻是令他在此處反思罪衍,一應的供應飯食居然是從皇宮中調配出來的,又說是祁沛身子骨不甚康健,要留意著看守,一有什麽不對的馬上報上去,會派太醫來診治,所以,黃熙思來想去,決定還是客氣而恭謹地對待祁沛,並稱唿之為“小爺”,盡管有些不倫不類。


    祁沛繼續縮在椅子裏,似乎根本沒有看見黃熙等人進來似地。


    黃熙走到一個擺放著各色菜肴的圓桌子邊上,皺著眉頭看了看,可以肯定的是這些飯菜都是一筷子也沒有動過,也知道這人怎麽忍得住。難道是想要絕食向皇上示威嗎?他餓肚子不要緊,關鍵是皇上怎麽想這件事,會不會因此而怪責他們這些看守的人。


    黃熙不禁無奈地說:“小爺,您怎麽又不吃東西?這都是皇上命禦膳房專門給你做的,都是您往日喜歡吃的。要依著我說,皇上對您還是不錯的,您隻要好生反思,過了一年半載,要是皇上氣消了,沒準兒……”


    黃熙不敢往下說了,聖心難測,自己胡亂揣測皇上的想法已是不妥,還要說出來可是大忌。


    祁沛隻是報以一聲冷笑。


    黃熙搭訕了幾句,見祁沛總不理他,便無趣地退出去了,臨走時,明知道無用,還是絮絮地勸說:“見天風饞,小爺好歹用些飲食,吃些東西,也不至於那麽冷了。”


    夜晚,一輪明月高掛半空。


    祁沛雙臂抱著膝蓋,坐在床上,透過小窗上封死的鋼條的那幾道細小的縫隙窺看外麵明月灑清輝的景象,想象著過往,想象著他們……在做什麽。


    他們……


    小叔叔和賈環。


    他們這會子也許在月下對酌,也許在禦花園觀花,也許在龍床上行**之歡……


    那些都是祁沛幻想與小叔叔一起做的美好的事情,現在,嗬嗬嗬……


    祁沛忽然奔到窗邊,枯瘦如幹枝的手抓著窗戶上的鋼條,淒厲地笑了起來。


    我原以為小叔叔這輩子都是那樣,不會為任何一個人動心,他堅定的腳步不會為任何一個人停留,結果,我錯了,大錯特錯……


    失去皇位不過爾爾,看到小叔叔一貫冷如冰霜的眼眸中隻在麵對那人時才流轉出無盡的柔情才是痛痛痛,痛徹心扉,痛到唿吸都幾乎停止,嫉妒到心發狂……


    記憶的閥門一旦打開,祁沛不可抑止地沉入其中,輕顰著眉頭迴憶著,反思著:我為何會輸掉一切,一敗塗地……


    祁潛是祁沛的叔叔,說是叔叔,也不過隻比祁沛大四歲而已,和祁沛的父親懿德太子祁淵乃是同母之胞兄,同是已逝孝賢皇後嫡出,所以,盡管中間還夾著一些庶出的皇子,祁淵和祁潛的兄弟情分自是不同,祁沛和小叔叔祁潛也算是從小一起長大的。


    至於從何時開始對小叔叔有了不一樣的想法,祁沛不記得了,那時候,他認為自己在小叔叔眼裏應該也是不一樣的,因為,小叔叔一貫麵色冷漠,偶爾會露出一點笑容,那種時候往往是對著祁沛;小叔叔冷漠高傲,不苟言笑,實則個性強硬,但是,他偶爾會對祁沛的無理要求讓步……所以,祁沛在牽強的幻想之下,認定小叔叔也是心裏有自己的,隻是,身在皇室有著諸多的身不由己,更別說禁忌般的**之戀了。


    然後,又幾年,祁潛到了大婚之齡。當皇父和慧貴妃議起祁潛的婚事時,祁潛的臉色一如既往地波瀾不驚,隻是跪謝道:“兒臣謹奉皇父並母妃之命。”


    那時,祁沛微微張開嘴,注視著這揪心的一幕,眼中的熱氣不可抑止地泛了上來。


    那一夜,祁沛拋開所有的顧慮,向小叔叔敞開心扉,並懇求他的迴應。


    祁潛默然半響,道:“對不起,我不能。而且,我從來沒有那樣想過,是你自誤了。”


    祁潛毫不遲疑地轉身就走,留給祁沛一個剛硬而瀟灑的背影,卻叫祁沛又羞又惱,又氣又恨的同時下了決心:我一定要得到他!


    在當時的祁沛看來,那並非不可能。祁沛的父親祁淵是距離皇位一步之遙的太子,祁沛是祁淵唯一的子嗣,隻要是按著正常的順序,祁淵以太子之身份繼承皇位,祁淵身子不好,當不了多久的皇帝就會傳位於祁沛,也就是說,幾年後或者十幾年後,祁沛就要坐上那世間最高的位置,從此,整個天下是祁沛的,想要一個什麽人,還不容易嗎?


    可是,世事往往不如人意。祁沛的祖父,當今聖上祁钜身體太好,六十多歲了還老當益壯,不願過早退位,而祁沛的父親,懿德太子祁淵則正好相反,一直有痼疾纏身,在祁潛大婚的次年幾乎撒手西去。


    祁淵一旦死了,對於祁沛來說本來唾手可得的皇位馬上就會變成高掛半空的月亮,可望而不可及。因為皇祖父雖然也愛皇孫祁沛,但是,一般而論,他會更加偏心於自己親生的兒子,應該會選擇另立儲君,到時候,祁潛則是當仁不讓的最佳人選。


    那樣的話,我是不是再不可能得到他了?祁沛的心裏百爪撓心一般,幾乎夜夜失眠,不是為可能失去的皇位,更為了幾乎遙不可及的那個心上的人。


    關鍵時刻,救命稻草浮出水麵。


    他的名字叫賈環,是榮國公府的一個卑微的庶子,卻機智過人,並有一手出神入化的醫術,居然叫瀕臨絕境的太子祁淵起死複生般好轉起來,緩解了祁沛的焦慮。


    祁沛自然是要抓住這顆救命稻草不放的,於是,他想法設法令賈環做了他的侍讀。


    祁沛想要父親祁淵在有生之年登臨皇位,才好讓他自己順理成章當上儲君,於是,祁沛對於賈環的醫術的秘密求知若渴,性格陰鬱的他變得陽光而開朗,拚命討好賈環,並如願以償地成為賈環的知心朋友。


    某一次偶然的機會,祁沛發現,賈環竟然暗戀著祁潛!


    最開始,祁沛是憤怒和妒忌:憑什麽?連我都不能得到的,你一個沒落人家的庶子也配癡心妄想?


    可是,後來,祁沛慢慢地轉了念頭。


    有一種惡毒的想法浮出了祁沛的腦海:被拒絕的滋味抓心撓肺般難受,為何隻有我一個人深受其苦?何不鼓動賈環將暗戀變成明戀,叫他也碰一鼻子的灰去?或者,借賈環的手來收拾祁潛,叫他們反目為仇?


    各種偽裝,各自挑撥,各自離間,各種撥弄之後,由最初的得逞到最後的瞠目結舌,祁沛再一次墜落到痛苦的深淵:原來,祁潛並非是一潭死水,他居然會愛上一個人!而那個人,就是被祁沛試圖拿來當槍使的賈環!


    俱往矣。


    如今思來,祁沛隻覺得自己枉費了意懸懸半世心,卻是一念之差就弄巧成拙。


    枉作卑鄙小人,枉作跳梁小醜,最終卻是把賈環推往祁潛的懷裏,若不然,隻怕冰山依然是冰山,暗戀依然是暗戀……


    最後呢,輸了,輸得一幹二淨,輸得落人恥笑,輸得喪失了在這世上苟延殘喘的勇氣。


    翌日,黃熙發現昔被廢皇孫祁沛用一根腰帶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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