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廚房管事的朱二家的將當日沒用完的肉類一一分發給手下的人,口裏念叨不絕:“這也隻有咱們賈府裏才能如此,尋常人家哪能如此,每天吃不完的肥雞大鴨子呢?連帶著咱們也一個個吃得肚子滾圓。隻是有一點,大家吃飽吃好的時候,也千萬記得這一點好處,做事情千萬要經心。咱們廚房別的沒啥,那個火一定要好生地,走的時候要將爐膛清理幹淨,不能留一點火星子,將炭和柴火都要捆好了放到那一側別沾著火才好。還有米啊麵啊雞蛋啊都放在各自的缸子裏,別叫老鼠作踐了……”


    手下的人早就耳朵裏麵聽出老繭來了,都口頭答應著:“是是是,我們自是不敢大意的。”


    等一切都收拾停當了,便留了一個老婆子在外院看著,一大群人鎖了大廚房內外,各自迴家去了。


    可是,這一日,朱二家的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


    大廚房走水了!


    火勢洶洶,又是夜晚,賈府的人趕救不及,好在沒有蔓延開來,隻燒了廚房,別的地方倒是無礙。


    賈母大怒,命徹查此事,看是有人刻意縱火還是廚房的人大意造成的火災。查了半日,沒有人為縱火的跡象,隻能認定是廚房管理不善,以至殘留爐膛的火星複燃造成火事,所幸沒有太大的損失,隻能拿著管理廚房的幾個人開刀,殺雞儆猴,好叫賈府內外當差的奴才們以後都當心著差事了。


    於是,賈母便和座下的幾個兒媳、孫媳商量要將廚房幾個領頭的人打板子,罰去半年的錢糧,以示懲戒,在座的王夫人率先表示老太太的裁決是很好的,就這麽著吧。


    邢夫人卻撇著嘴說:“老太太,恕媳婦說一句不知高低的話,我覺得這懲罰輕了。大廚房被燒了,是多大的事啊,幸好救火及時,不然蔓延開來,後果不堪設想,隻是打板子罰錢糧怎麽叫上上下下的奴才都敬服呢?依我說,不若將這幾個人都趕出廚房去,或去二門外當差或趕去莊子上做活,好叫府裏的下人們都知道,不小心謹慎地當差,誤了事,主子是不得輕饒的,別打錯了主意,偷奸耍滑,出了事,幾個人互相推諉責任,最後就罰一頓板子幾個錢了事,以後還是該偷懶的偷懶,該偷拿東西的偷拿東西,一點規矩都敗壞完了!”


    王夫人用帕子拭著唇角,幹笑著說:“這原是大太太言重了。老太太發的話,做的裁決,原是最妥當不過的,何用你我饒舌?”


    邢夫人冷笑著說:“老太太是最賢明不過的,老太太的裁決我自是心服口服的,但是,就怕老太太被人蒙蔽了!”


    王夫人平素是不愛開口的,這一次卻一反常態地和邢夫人你一句過來,我一句過去地卯上了,叫賈母心內生疑,後來留神聽她們說話才知道原來這大廚房裏的管事朱二家的是王夫人的心腹,朱二家的後來又弄了許多她自己信得過的人進去,算是幫著王夫人一派把持住了大廚房,平素就以奉承王夫人為先,要湯要水都以王夫人一派為先,排擠別的房的,自然叫邢夫人那一邊的人看不慣,隻是沒找著發作的時機罷了。現在有了機會,豈有不擠兌王夫人的?


    正說得熱鬧,偏生此時賈赦也來探望母親,聽了這話,便攙和進來說:“這還了得?幾個狗奴才想要翻天啊?自己好吃好喝,還吃了又拿,我們都不理會,現在索性還弄出這等事情來了!再不懲治,趕明兒一把火把滿府裏都燒了都說不準呢。依我說,幾個奴才就該被打死!”


    這下子,王夫人的眼睛都直了,求情的話就更說不上了,最後還是賈母調停之下,決定將廚房的管事的下了,趕去莊子上做活,永遠不許再入二門內當差。廚房那邊呢,一邊修繕著,一邊換上新的人馬,這一迴就由賈母自己信得過的賴大家的出個妥當人來管廚房,另外增設兩個副管事,人選由邢夫人和王夫人各自推舉一名。


    於是,王夫人一人獨掌大廚房的時代結束了。


    大廚房的新的管事姓熊,是賴大家的一個遠房親戚,不胖不瘦,看著就很精幹,說話也很知趣,賈環找到她,不過說了幾句話,賈環便覺得這女人十分上道兒,不禁慶幸自己下了一步好棋。


    懲不懲治大廚房的管事都在其次,反正他們都是奴才,無非是聽命於幕後的主子王夫人的差遣,關鍵是叫她們如何聽話,每日給趙姨娘端來的都是可以叫趙姨娘放心食用的飲食才好。可是,她們都是王夫人的心腹,自己如何說得動?賈環琢磨著自己目前在賈府勢弱,胳膊擰不過大腿,無論如何強不過王夫人去,光是靠著威嚇或是拉攏都不濟事,隻能出陰招,將廚房的原有班底一擼到底,待換上新的班底之後再做打算,於是,有了這次貌似意外的火事。對於來自現代的賈環來說,悄悄地、不露痕跡地放個火還是很容易辦到的。


    賈環笑眯眯地對熊娘子說:“熊大娘,我就拜托您這一件事。趙姨娘眼看著不日就要臨盆,可是,你不知道,她那嘴呀,就是管不住,最喜歡吃辣乎乎的東西。我聽說,女人在肚子裏有孩子的時候吃火重的東西生出來的小孩子頭上要長那種黃黃的癩子,難看死了,我想要白白胖胖的小弟弟小妹妹呀,隻有跑你這裏來求你幫忙,趙姨娘每日的菜譜我都煩人給你送來,麻煩你們照著做,不會超過她的分例的,也不叫你們多貼錢進去。還有,她的菜肴裏麵一應的大料香料不用,隻用鹽調味便是,好歹也就這一個月了,她管不住這口,我當兒子的隻好給監督著!”


    熊娘子聽了嗬嗬笑,說:“三爺您可真是好哥哥啊,這麽關心沒出事的弟弟妹妹的。我才來,萬事還要摸著石頭過河呢,三爺的囑咐我記下了。其實,不用三爺囑咐,我也不敢怠慢的,趙姨娘肚裏的孩子眼看著要出世,老太太都念叨著呢,這廚房又才出了事,我有幾個腦袋敢不小心謹慎著當差的?三爺隻管放心。”


    搞定了廚房,賈環便要展開圍魏救趙之計,丟翻賈寶玉,叫王夫人自顧不暇,便沒時間和精力來對付趙姨娘。


    本來,按著賈環那日和薛蟠說的,動賈寶玉,最好不要將秦鍾牽涉進去,可是,現在,管不了那麽多了,各人自求多福吧。


    話說秦可卿死後,秦鍾繼續和賈寶玉鬼混,在學堂裏終究不過癮,兩人如膠似漆地恨不能時時刻刻在一起才好,以前,秦鍾因著姐姐的照應幾乎是夜夜都在寧國府內留宿,賈寶玉便也找托辭在東府廝混,經常半夜三更才迴家。可是,今非昔比了,秦可卿一死,秦鍾自是沒有理由留在寧國府過宿了。


    賈寶玉雖然在賈府是個鳳凰蛋兒,其實也就是名頭好聽,一個月的月例銀子和賈環一樣,十兩銀子,當然賈母王夫人生怕他不夠用,還有私下的貼補,但是都被大丫鬟襲人掌管著,叫他拿一筆銀子買房屋來金屋藏嬌是不可能的。


    兩人都沒地兒,偏偏那色戒一開就跟脫韁的野馬一般,恨不能日日相守才好。色膽包天之下秦鍾竟然將賈寶玉帶迴自己家裏亂搞,偷情的滋味因為禁忌而越發刺激,連著搞了幾迴都無人發覺的秦鍾和賈寶玉越發膽大了起來。賈寶玉是個口角無心的,賈環又是賊精,一點苗頭就能看出大概了,一來二去便在言語之間挖掘出了賈寶玉秦鍾兩人的秘密活動地點,心裏有了主意:秦鍾的老爹秦邦業是工部營繕司郎中,和賈政同屬一個衙門,抬頭不見低頭見地,要是秦邦業知道自己的獨子被賈政的兒子上了,會怎麽樣?賈環按著常理推測,是個泥人也該有三分血性呢,何況秦邦業是進士出身,有一股子文人的傲骨?隻是苦於沒有靠山,幾十歲了也沒混出名堂來。按著文人的脾性,秦邦業沒準兒會抓住賈政的領脖子狂搖一陣:我官位比你低一等我兒子就該比你兒子低一等嗎?憑什麽被你兒子玩屁股?


    那就好玩了。


    賈環計議已定。


    這一日,賈代儒又上了一小會兒課程就提前走了,於是,秦鍾和賈寶玉又歡歡喜喜地對視一眼,各自收拾東西一前一後溜出了學堂,在外麵會和後賈寶玉便自稱是送秦鍾迴家,命自家馬車往秦鍾家的方向駛去。


    賈環等了一會兒,也出門了,不過,他不是迴家,而是往工部衙門的方向而去。


    車內,坐著的佑兒被賈環命令換下了小廝們常穿的青衣青帽,而被打扮成了賈家義學內常見的學童的模樣。


    佑兒哭喪著臉,緊張得手指都發抖,道:“三爺,小的見了官就腿發抖,您這不是為難我嗎?”


    賈環用雙手握住佑兒的臉,定定地看著他的眼睛,說:“怕什麽!萬事有我給你擔著呢!你平時千伶百俐地,怎麽一到關鍵時候就往後縮呢?叫爺往後可還怎麽倚靠你做些大事情?”


    佑兒被主子激勵著,終於鼓起了勇氣,下了車,又自己給自己打足了氣,這才一橫心,衝到工部的門口,對著門口拿著殺威棒的門吏說:“大哥,求您給通報一聲吧,我是秦邦業老爺的公子的同學,秦公子今兒在學堂病了,叫我來知會秦老爺一聲。”


    等秦邦業從工部出來,佑兒便努力展現出一般讀書人家的小兒郎的氣度來,好叫他不懷疑別的,並按著賈環教的話,將秦鍾的病情說得很嚴重,必須秦邦業馬上親自迴去看著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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