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賈母的上房,賈環也無心去看那一屋子的人都是些誰,隻是眼睛緊緊地盯著周瑞家的動向。


    周瑞家的“噗通”一聲朝著端坐在主位之上的賈母跪下,然後挪動著膝蓋往前,涕泗橫流地對著賈母說:“老太太!您可要為奴才做主啊。奴才活到如今這一把年紀,還是第一次被人照著臉打嘴巴!這一輩子的臉麵都丟光了,沒法子抬頭見人了!”


    賈母寒著臉,正要說話,卻聽見周瑞家的身邊站著的賈環涼涼地開口說:“所謂‘惡人先告狀’,往往如此。隻是,我們老祖宗春秋雖高,卻是心眼透亮,豈能被這心性奸猾的奴才的三言兩語蒙騙過去?”


    賈母便看著王夫人。


    王夫人氣得說:“周瑞媳婦,到底是怎麽迴事?你一五一十說與大家聽,好叫這裏的人都來評判評判!”說著,王夫人下意識地看向王熙鳳的方向,意思是叫她掠陣,在一旁敲敲邊鼓。


    要是往日的王熙鳳,她一準兒會說:“一個主子爺們,居然和太太的陪房動上手了?父母房裏的貓兒狗兒都是輕易傷它不得的,何況服侍過父母的老人兒?這趙姨娘平日也不知道怎麽教導環哥兒的,教導這麽歪心魔道!”可是,自那日迴去,賈璉便說了幾次賈赦交代的不要與環哥兒為難,環哥兒將來是有大出息的之類的話,王熙鳳雖然將信將疑,但是確實也淡了幾分要刁難賈環母子的心,此時便不做聲,且看這大老爺口中極讚的、將來絕非池中之物的環哥兒如何應對此事。


    周瑞家的得了王夫人的庇護,便一聲嚎泣,開始控訴賈環:“我把府裏的事情都料理了清楚,正說要迴家呢,卻被幾個媳婦拉住了問事情。才說了兩句話不到的時辰,環三爺忽然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二話不說,就照臉給了我一巴掌。我不服,問他為何好好地要打我,他說……”


    賈環忽然冷笑一聲,道“主子爺們和奴才起了爭執,咱們府裏的規矩竟然是當著這一屋子主子的麵,且先聽一個奴才先血口噴人,汙蔑主子爺們!”


    王夫人頓時變了臉色,一拍手邊的小案,厲聲道:“環兒!”


    賈母卻止住她,說:“環哥兒這話原說得沒錯,沒得主子和奴才起爭執的時候,倒是叫奴才先開口訴冤屈的道理。環兒,你先說說這事兒究竟是怎麽起來的,若是你的錯,”賈母的眼神驀然轉厲,接著說:“我也不會包庇。”


    賈環對著賈母作了個長揖,道:“謝老祖宗。”這才抬起頭來,鎮定地開口說:“我吃了晚飯出來散步,就聽見這周大娘正在和一大群奴才編排林姐姐的不是。老太太請想想,姐姐們都是嬌客,身在深閨,名聲最為要緊,這狗奴才居然將一點子小事誇大,汙蔑林姐姐的清譽,越發叫我聽了氣憤不過,便走過去問她。她反而大叫大嚷地,一點不知道規矩,我為著叫她安靜下來,好聽我講道理,才不得已打了她一記嘴巴。”


    賈母一聽這事兒居然和林黛玉有關,馬上就擰起眉毛,滿臉怒氣地問:“她編排林姑娘什麽了?”


    周瑞家的忙大聲叫喚起來:“我沒有啊……我沒有啊……是環三爺給趙姨娘報仇來著……和林姑娘有什麽關係……”


    賈環聳肩道:“看吧,我和她講道理的時候她就是這樣大叫大喊地,全不把主子放在眼裏,我隻好一巴掌過去,才好叫她安靜安靜。”


    周瑞家的聲音小了下去,換成抽泣:“奴才沒有編排林姑娘什麽……環三爺不過是抓著奴才一點子話影子大作文章。”


    賈環冷笑著說:“還抵賴上了?當時可是有許多人聽見你說話的。怎麽,現在知道怕了?你那時候滿嘴裏胡唚的時候怎麽心裏就沒個怕懼兒呢?”


    說著,賈環便學著電視劇裏那些大律師,問起話來:“你有沒有說過你給二奶奶和幾位姑娘送花兒,別人都歡天喜地地收了,就林姑娘態度最不好,將花兒這樣給你甩過來,還說:‘不是別人挑剩下的不給我’?”


    周瑞家的咽了一口唾沫,急急忙忙地解釋說:“那是因為……”


    賈環打斷了她的話,簡明扼要地說:“你隻說有沒有說過吧?”


    周瑞家的想說“沒有”也不行,畢竟在場聽過她說話的人可不少,隻得垂下頭,極其小聲地說:“有。”再也不敢抬頭去看賈母和王夫人的臉色。


    賈環又是一聲冷笑,說:“你有沒有說過林姑娘不過是個寄居的親戚,在這府裏卻比咱們賈府的姑娘還尊貴,架子也大,還成日熬藥熬湯的,給你們奴才都多出許多麻煩事來?”


    周瑞家抬頭想要解釋,賈環又是一句給她堵住:“你隻說有沒有吧?”


    周瑞家的心裏狂喊:事情不是這樣的,這賈環開始的時候明明是說要和我算趙姨娘的賬的,怎麽跑到這裏來,卻是壓根兒不提趙姨娘的那一截子事情,卻專門拿住我在背後詆毀林黛玉的事情大做文章呢?


    賈環看著周瑞家的一副頹敗如山倒的樣子就心裏爽快不已,想著:“你個刁奴算是上了一迴賊當了吧?哼,你會設計陷害我娘,我就不會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了?”


    見周瑞家的低頭不吭聲,這情形多半是有了。別人還猶可,坐在賈母身邊的一個長得嬌嬌弱弱的女孩兒先拿出帕子來拭淚,哀哀欲絕地道:“這地方是住不得了,隨便一個人都如此蔑視我,外祖母……”


    賈母越發怒不可遏,抖著手指指著周瑞家的大罵道:“爛了舌頭的下作娼婦!誰許你在背後嘀咕主子姑娘的閑話!林姑娘吃的用的,自有我調派,就是把這府裏一半的花銷都與林姑娘吃了用了,與你何幹?要你在背後嚼舌根說長道短!”


    周瑞家趕緊求饒,一邊將頭往地上碰得“咚咚”作響,一邊下意識地掉頭看王夫人以求援。王夫人的眼睛淡漠地垂下,隻看著茶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周瑞家的便明白了。她一向識時務,此時再顧不得細論賈環設計誘了她來的事情,先以平息賈母的怒火為最要緊,因為此時誰也救不得她,隻有她自己請罪才可。


    周瑞家的也不含糊,馬上就直挺挺地跪直了身子,抬起右臂,然後左右開弓,自己打著自己的嘴巴,哭著說:“打你個背後說主子閑話的狗奴才,以後還胡說不胡說了!打你個眼裏沒主子的王八羔子,以後還敢不敢不敬著主子!”


    賈母將哭得哽咽的林黛玉摟在懷裏哄著,又說:“看這狗奴才有幾分知道悔改的心……”就算了吧,到底也算是當眾給黛玉出了一口氣,再者,得意不可再往,也要給老二媳婦留一點麵子,畢竟是她的陪房。


    賈環連忙高聲說:“老祖宗且慢做決斷,孫兒還有話要問周大娘。”


    賈母微微頷首。


    屋子裏又安靜了下來,大家都屏息看著賈環葫蘆裏還有什麽藥賣。


    周瑞家的住了手,雙頰上一片紅腫,還有鮮紅的血順著唇角、下巴往地上淌,看著觸目驚心。


    賈環卻絲毫沒受影響,直對著周瑞家的毫不掩飾的怨毒目光,不徐不疾地說:“你是不是還不服氣呢?覺得今天這一場禍事全是因為幾句牢騷話惹來的?而這牢騷話原也是林姑娘的一句‘不是別人挑剩下的不給我’給招來的?”


    周瑞家的不吱聲,她認為確實如此:林姑娘孤高自許,目無下塵,怎麽叫人喜歡得起來?誰不在背後嘀咕她不好相處?再者,太太也不喜歡她,自然是“牆倒眾人推”,隻不敢叫老太太知道罷了。


    賈環的聲音一下子變大:“其實——林姐姐說的原沒有錯。那花兒,本來就是人家挑剩下的,但凡有點骨氣的就不會要!”


    周瑞家的眼睛一下子睜大,在場的人也都目不轉睛地看著賈環,急於想知道究竟。


    賈環轉身對著賈母說:“老太太太太請細思。周大娘從姨太太那裏住的東北角過來,若是順著路走,應該先去誰的屋子?對,應該是去咱們自家的三位姐姐的屋裏,然後去林姐姐屋裏,最後去璉二嫂子屋裏。可是這狗奴才呢,偏偏是繞著遠路也要先送了璉二嫂子的,最後剩下的才給林姐姐。這不是故意叫林姐姐難堪是什麽?自古就有一句話‘鳥不平則鳴’,別說林姐姐心思細敏,又有幾分傲骨,就是個沒脾氣的,被這些刁奴這般整治,也要搓出火來!”


    周瑞家的幾乎要癱軟在地上。說老實話,當時她送花兒去的時候並沒有刻意去繞道兒,那腳不由自主地就先彎到了王熙鳳的小院,可能也是她想要時刻討好著威風八麵的璉二奶奶的潛意識在起作用吧。


    林黛玉聽著這幾句話,戳中了她素來寄人籬下的委屈之處,越性在賈母懷裏哭個不住,身子微微顫抖著,哭得薄麵上一行汗一行淚地,越發顯得怯弱不堪,好不可憐。


    賈母看著周瑞家的眼裏幾乎要冒出火來,連王夫人都不敢為這奴才說情了,隻是手藏在袖子裏扯著一方錦帕,氣得撓心一般。


    賈環又說:“此事本來與環兒無關,可是,林姐姐客居咱們府裏,遠來是客,就是比咱們自家的姐妹多得些尊重嗬護也是該的,這都是老太太太太平日都是刻意交代了的。可是這狗奴才偏要陽奉陰違,背地裏踐踏老太太太太待林姐姐的一番好意,環兒實在看不過去,才出手教訓她的。”說著,賈環又作了一個深揖,道:“這一次環兒一時意氣打了太太的陪房,失了主子爺們的尊重,任憑老太太太太責罰。”


    林黛玉聽著賈環在請罪,連忙從賈母懷裏抬起一張滿是珠淚的臉,說:“環兒弟弟原是為我鳴不平來著,老太太要責罰他的話,卻叫我心中何安?”


    賈母心疼莫名,輕輕地婆娑著黛玉的背安撫著,最後臉色森然地說:“環兒做的原沒錯。狗奴才如此行事,隨便誰都教訓得,不獨環兒。環兒不僅沒錯,我還要重重地賞他。至於這狗奴才嘛……”


    周瑞家的一聽這話的苗頭就不對,又不敢再爭辯什麽,隻將自己的頭往地上碰得山響,嗑出血來,好不駭人。


    賈母既然是下了決心的,哪裏會可憐她?口中一點不帶含糊地發號施令著:“將這狗奴才先交與二門去打四十板子,然後闔家都遷去烏頭山那邊莊子上,以後再不許上來了。”


    周瑞家的一聽,為了幾句閑話落了不是,自己居然要被舉家攆到邊遠的莊子上去,一家人的油水肥差事都全沒了,不禁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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