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緊緊距離上次唐蠻戰爭大半年之時,唐國便又進入了全國警備的戰時狀態。


    先前大典之後,僅僅是二級戒備(以小規模戰役為主),現在拔到了四級戒備。


    三級是唐蠻戰爭的等級,以中等規模衝突為主,不耗及國之根本。


    而現在,蠻族一改先前的論調,迅速主動出擊,致使十幾萬士兵陣亡,幾十萬乃至百萬百姓喪命,觸動了眾多唐國高層的底線。


    於是,長安迅速下達指令,動用戰備糧倉,揮師北上支援邊境,同時南方各道派兵,提供援助。


    這迴出乎意料的戰爭,打破了先前唐國的計劃布局,唐也隻能迅猛反抗。


    長安先後給關外道,關內道,江南道,劍道,東夷道,星夜道,南越道,極西道與荒漠下達通知,每一道都需出動全道現有兵力的二成。


    聽起來不多,但是根據各道情況的不同,所出動的軍隊數量也是不同,然後再層層上報,這一迴的軍隊統共有一百三十萬。


    不算後勤,實打實的兵力。


    而各道必定會隱瞞一些,隻出動不到二成,甚至一成的軍隊。


    唐國兵員儲備,可見一斑!


    長安率先開撥禁軍,前往極北道支援,而禁軍,則由陳語率領。中央禁軍總計三萬,人人手持一把公子刀。


    其餘地方軍,徐徐跟進,直接以長安為中軸線,分兩條線北上,支援極北道和天北道。


    兩道前往長安最近的是坐船過天心湖,但是其他道前往邊境最快的,則是走陸路。


    極西道與極北道接壤,天北道與關外道接壤。


    這一來一迴,就耽擱了一周多的時間,


    迴極北道的聖旨,則順帶由陳語率領的中央禁軍捎著。


    大型運船也隻能裝載三千人,十輛大船首尾相連,接連從長安的港口出發,開向極北道。


    在陳語率兵趕到的時候,孟演已經退守舒州府了。


    ……


    “殺!”孟演提刀,跳下了城牆。


    天愈發的黑了,就像天道閉上了雙眼,不忍直視這裏的慘劇。


    戰鬥愈酣,憂心重重的孟演也沒等到其他方向的蠻族來敵。


    眼看這一邊的守軍即將支持不住,他也隻能調動其他方向的軍隊來援。


    隨著時間的推移,這裏成了絞肉機,無數的鮮血和屍體流淌在地上,也代表著無數個家庭直接失去了一員。


    為了生存,所有人別無選擇。


    孟演瞪紅著眼睛,心中悲痛萬分,終是忍不住了,也抽刀跳了下去。


    許雲深見狀也緊隨其後,跳了下去。


    他跳的時候還迴頭望了眼,衝段秋水搖搖頭,意思是:你別跟著下來。


    咚!咚!咚!


    不止一道落地聲,許雲深左右看看,還有不少士兵源源不斷地從城牆上落下,參加戰鬥。


    他跟著人潮向前跑動,途中還撿了一把刀,用作武器。


    實力受損的他,沒信心再隻用拳頭,就破了蠻族的防禦。


    布條纏著的把手上都是暗紅色的痕跡,許雲深揮了兩下,刀身上的血液便滴落了下來。


    還留了一些在上麵,是低溫凝結成了冰,附著其上。


    許雲深歎了口氣,摸了摸那些痕跡,刺骨的寒冷就像人死後的怨氣一樣,如附骨之蛆順著他的手指,進入了心髒。


    他打了個寒顫。


    他沒有打過寒顫,但是,今天打了。


    新的唐兵加入,硬生生把蠻族打得往後退了許多,因此許雲深這一塊,也沒有蠻族。


    許雲深提起一口氣,向前跑去。


    時冷時熱的感覺,伴隨著他接下來的半個小時。


    這頭名為戰爭的巨獸,終於是飽足了胃口,停下了咀嚼,吐出了幸存者們。


    孟演丟了一條胳膊,是不慎被蠻族撕掉的。


    他臉上的神情有些蕭索。


    天上是炫彩的星光,沒有月亮。


    但是星光也足以照亮了這片殘酷的戰場,上麵滿目瘡痍,訴說著不為人知的往事。


    孟演往地上一坐,屁股底下還壓著一具殘屍——裸露的身軀,應該是蠻人。


    許雲深扔掉了早已卷刃的那把薄刀,擰了擰身上的衣服,擠出了許多血。


    “王爺,接下來怎麽辦?”許雲深問孟演。


    孟演無神地看他一眼,眼珠半天轉了一下,然後再看了眼城牆上,已經空無一人。


    段秋水和花花不知道何時已經下來,大人手中拿著武器,牽著小孩。


    小孩一臉興奮,左顧右盼,時不時還舔舔嘴唇。


    孟演默不作聲,站了起來,腿和手都有些顫抖。


    距離城牆隻有二十米,他卻走了五分鍾。


    到了城牆跟前,他抬頭看了看,微蹲了兩下,然後搖搖頭,又走城門進去。


    孟演再次站到了城樓上,就像開始那樣。


    不過士兵已經不再和開始那樣了,死傷無數。


    他的喉頭動了好幾下,麵部肌肉不停地動,證明著他想要開口。


    半晌,孟演才憋出一句話:“存活軍官,集合部隊,清點傷亡。”


    說完仿佛費盡了所有的力氣,坐到了那個沒有動過的他的專屬小板凳上,僅剩的一條手臂擱在腿上,沒什麽力氣。


    霍時因為一直要指揮,防止士兵上頭,不顧陣型地廝殺,造成事倍功半的效果,所以他一直在城樓上。


    不過因為不停地大聲嘶吼,他的嗓子已經啞到了極致。


    戰鬥來得快,去得也快。


    這僅僅耗費了兩個小時,便將六萬蠻族,二十七萬唐兵磨殺的七七八八。


    蠻族全滅,唐兵還餘一萬人,其中僅有軍官十二人,且幾乎都是百夫長這種最低的軍銜。


    換句話說,更高級的軍官,都身先士卒,已經戰亡了。


    孟演靜靜聽完匯報,氣若遊絲地“赫赫”兩聲,還是有些得意地看向許雲深:“怎麽樣,我極北道的士兵,都不是孬種吧?你想下程屠的軍中,有我這裏這麽團結一心麽?”


    許雲深點點頭,坐在牆頭上,狠狠吸了兩大口氣。


    隻吸進了無數的鮮血味,他說:


    “這樣打來打去的,值得嗎?”


    “值不值得,你得去問蠻族。”孟演讓人給他拿了點繃帶,自己包紮起傷口,一邊道,“我們唐人,又有幾個想要天天打仗,把腦袋拴在別人腰帶上的?都是不得已!蠻族的胃口太大了,吃牲畜不就夠了,還偏偏要吃人!我就想不明白了,人有什麽好吃的?”


    “特娘的,吃飽了撐的!還什麽禮儀,傳統?都是放狗屁!虎毒還不食子呢!程屠,想起來我就來氣,”他吐了口唾沫,“他都被吃了,還什麽聖子執勺,共飲肉羹!想想心裏就憋屈的慌。”


    許雲深靜靜聽著他的牢騷,沒有打斷。


    孟演卻沒有繼續說了,像是耗盡了體力,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有點像一條走投無路的老狗。


    接著他一拍大腿,當然,用的是僅有的一隻手。


    可能是牽扯到了後知後覺的傷口,他嘶了一下,才說道:“好了,要趕忙趕路去真襄府了,如果現在再來一批蠻族,我們就都得栽在這裏了。”


    幸好,孟演沒有烏鴉嘴這種在裏橫行霸道的天賦。


    一萬多殘兵,披著星夜作為遮蓋,連忙前往真襄府。


    真襄府的府首之城距離此處不遠,隻需一天就能到達。


    而先前的戰場,在孟演的授意下,也沒有打掃。


    因為他知道,蠻族會去收拾,因為,那是他們的糧食。


    這支是疲憊之師,勝軍卻接近敗軍之師,孟演也就沒有過度苛求行軍的速度。


    不過在行到後半夜時,尾部便綴上了零星的瘋狂的蠻族。


    他們在草原上狂奔,見到了這支唐軍,就像見到了血的鯊魚,分外眼紅。


    與以前不同的是,他們大部分人撲了上來,宣泄戰鬥的欲望,而剩下的一部分,則是悄悄止住步伐,用相同的速度折返而去。


    孟演帶人擊殺了這些零星的蠻族後,看到遠去的類似斥候一樣的蠻族,心中一沉。


    “加快速度!!”他不顧士兵的怨言,執意讓所有人拚命趕路。


    士兵頂多抱怨兩句,但心中是如明鏡一樣,知道在與生命賽跑。


    一萬多人,開始了狂奔。


    孟演從大名府,帶了五萬五千人逃到真豪府,現在,帶了一萬多人逃往真襄府。


    剩下的路程,在急行軍之下,隻用了兩小時便趕完。


    到了真襄府,許雲深甚至看到了先前那個住過一夜的大部落的子民,估計是來城中置換物資。


    全城迅速戒嚴。


    孟演又端著板凳坐到了城樓上,仿佛與先前沒有什麽差別。


    不過,他這迴,隻剩下了一條手臂,渾身浴血。


    現在城中隻許進,不許出,因此也有不少部落的人有些不滿。


    在聽聞蠻族即將來襲的時候,他們立馬安靜了許多。


    怎麽迴事?我已經派人往南通知了的,怎麽這裏的人對蠻族之事一點不知?孟演皺眉。


    緊接著他想到了一個可怕的可能,那就是:先前真豪府一戰,一直有一雙眼睛在看著他們,但凡有要出去通風報信的,都被截殺。


    但為什麽勝利後我們又能成功逃了出來呢?孟演有些疑惑,難不成是想玩貓捉耗子的遊戲?


    小心我這個鐵耗子把你的牙都崩掉!他冷笑一聲。


    然後,一小時,真襄府府首之城,告破。


    孟演帶著一百餘人,逃亡舒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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