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覺得委屈?”他低聲問她。


    未等穆颯迴答,他繼續說:“有些委屈得忍著,有些委屈不需要忍。”


    穆颯反問:“分別是?”


    “自己判斷。”他輕輕地攏了攏她的頭。


    穆颯若有所悟,很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他的一雙眼眸如同浸潤在湖底的黑石子,澄澈,清凜。她點了點頭:“嗯。”


    “走了。”他拍拍她的後背。


    誰沒有委屈呢?宋域對此的態度很成熟,人一定會有委屈,是自己得承認,別人替代不了的,再親密,強大的人都難保你一世無憂。不過有些委屈可以忍,有些不需要忍,譬如那些對你無理取鬧,充滿敵意的人,無需再忍,以前的你或許有所顧慮,但現在有另一個人,那些顧慮也就沒必要再存在了。


    “宋域。”


    “嗯?”


    “我想找個時間迴西昌,看看以前住的地方。”穆颯柔聲說。


    “好,找個時間我們一起去。我也想看看你和媽媽的故居。”他說起媽媽兩字竟然無比自然,讓穆颯的心起了微妙的漣漪。


    “嗯。”她拉著他的大手,晃了晃,心裏就那麽莫名地快樂起來。


    *


    莫紫璿離開宋家後,宋母一個人守著大屋子倍感寂寞,時常打電話過來暗示宋域帶著穆颯迴來看看自己,說到動情處免不了來一句“其實呢,看一眼少一眼,我也不知道還能照顧你們多久了”,因此,兩人迴宋家的頻率多了。


    偶爾,宋母也會念叨一下莫紫璿,說那孩子真的怪令人疼的,懂事,堅強,明理,就是福薄,她私心想著莫紫璿能一直留在宋家,陪著她,但也知道這是強求不來的,畢竟還年輕,總不能和舊社會一樣為亡夫守寡一輩子,離開了也好,名正言順地恢複了自由身,可以追求自己的幸福。


    每次宋母說這些,穆颯都會安靜地聽著,不表任何看法,而宋域會寬慰母親幾句,然後不動聲色地移開話題。


    “那就說說你們吧。”宋母喝了口茶,眯了眯眼睛,笑著問,“有沒有想過什麽時候要個孩子,讓我抱抱呢?”


    這話題也轉得太快了,穆颯不免怔了一下,宋域微笑表示:“我們順其自然,中就中了,不中就等下次。”


    宋母對這個答複表示滿意,點了點頭:“你們有這個想法了我就放心大半了,怕就怕你們糊裏糊塗的,對未來沒有正經的打算。”在老人家的思想裏,對未來的規劃除了事業,就是生兒育女,宋域的性子她太了解,常常不按理出牌,對人情世故看得很淡,自己有自己的一套生活,骨子裏很頑固,她老人家怕他灑脫慣了,連孩子都不屑要一個,穆颯呢,看起來對這方麵也不太傷心,性格上有些隨遇而安,因此她才挑明了。


    “我也是這個意思。”穆颯說,“能中自然是好事。”


    給宋母吃了定心丸。


    宋母眉開眼笑,腦海浮現一副天倫之樂的畫麵,嘴上吐槽:“孩子千萬不能隨宋域的性格,否則有的煩了,應該像颯颯一樣,開朗,隨和又大方,這樣才好。”


    宋域拉著穆颯的手輕輕晃了晃,說:“我也希望孩子隨她的性子,省心。”


    穆颯心裏微囧,說得好像她肚子裏已經有了一樣。


    實則他們一直在避孕,誰都沒提及孩子的事情,彼此像是達成了一個默契。


    這晚,宋域上床,用手跳開穆颯的睡衣扣子,想了想笑著說:“今天不用小雨傘了?”


    “你準備好了嗎?”穆颯反問他,她覺得要孩子不僅是女人的事情,男人在心理上也必須做好準備。


    宋域鬆開手,側躺在她身邊,問:“你覺得我需要準備什麽?”


    “這個麽。”穆颯眼眸流動著明暖的光,伸手捏了捏他的下巴,“收斂自己暴躁的脾氣,讓自己變得溫和,有耐心,更有愛。重點是,你得有個概念,自己將要有一個寶寶,你要做爸爸。你知道嗎?很多男人都是在懵懂的狀態下有了自己的寶寶,寶寶出生的那天,護士將寶寶遞給他,他都覺得很陌生,心裏想,這是我的孩子嗎?怎麽和猴子一樣……然後就手忙腳亂地開始帶孩子,處處鬧笑話,還為此和老婆產生矛盾。”


    宋域拉住她的手,湊近自己的唇,輕輕咬了口:“是嗎?”


    穆颯點頭:“是啊,男人不用十月懷胎,所以對寶寶的感情沒有女人那麽直接,深刻。宋域,我不喜歡將生孩子當成一個任務,你也沒必要因為年紀到了該做爸爸了就覺得需要生一個,重點是你想做爸爸嗎?”


    宋域聽了穆颯這番“說教”後,眼眸露出自嘲的笑意,把玩著她的手指:“看來為夫沒能給你安全感,你對我有這麽多質疑。”


    “這不是質疑。”穆颯笑了,“這不是和你商量嗎,問你心裏想不想要,而不是當他是個任務和責任。”


    “嗯。”宋域看著穆颯的臉,她薄而透明的肌膚,兩頰細細的小絨毛顯得特別可愛,不自禁地貼上去,埋在她的頸窩,深吸屬於她肌膚腠理的淡淡的奶香,“坦白說,你問我之前我沒什麽感覺,但此時此刻,我真的想要了,最好是個女孩,和你躺在一塊,一大一小,多可愛。”


    “你當是玩娃娃啊?”她伸手拍了拍他的後腦勺。


    他翻了個身,雙手撐在她的兩側,低下頭親吻她的眼睛,聲音微微粗啞:“颯颯,我們要一個吧。”


    “考慮好了?”她不讓他輕易進來。


    “嗯……考慮周全。”他備戰狀態,狀態完美。


    “真的考慮周全?……這萬一中了可就沒的後悔了……”她再給他一次猶豫的機會,“啊……啊!”


    他兵臨城下,長驅直入,精壯的腰肢狠狠一動,惹得她出曼妙之音,一手扶著她柔軟細膩的腰,一手扣著她香汗淋漓的手,埋在她的間,雙眸熾熱的火焰升騰,爆裂,這徹底地征服,極致地占有,使得兩人同時享受這美妙旖旎,銷^魂蝕骨的時刻。


    做爸爸是嗎?以前從未想過,現在考慮起來也不算晚,他已經到了做爸爸的年齡,也想體會一下有自己親骨肉的奇妙感覺。重點是,如此一來,他和身下這個女人多了一份不可斷裂的關係。


    誰說的,男人對女人最極致的占有和征服就是讓她孕育自己的骨肉?的確是很實在的道理。


    事後,他撫摸著貼在自己胸膛上的她的腦袋,懶懶地問:“我還在觀察期?”


    “嗯哼?”她累得快睜不開眼睛了。


    “可以轉正了沒?”他笑,抬起她小巧的下巴,看著她十分困頓的樣子,“嗯?”嗯字透著縱^欲後的饜足。


    “嗯,嗯哼。”她困得不行,閉上了眼睛,趴在他胸口睡了過去。


    宋域一邊撫摸她的長,一邊凝視著天花板,想到了一個可能性,也許等她的肚子大了,他還沒能轉正?


    什麽時候,他允許自己的人生有這麽大的“屈辱”?


    穆颯做了一個很甜的夢,夢到天上掉下了一塊餡餅,很大的一塊,餡多得要鼓出來,她走到餡餅邊上,張嘴咬了一口,咦?怎麽那麽硬啊……?再咬,還是咬不動,牙齒好酸……


    宋域本來睡得很安靜,睡姿優雅,胸口卻隱隱作痛,他緩緩睜開眼睛,入眼的是胸膛上的幾枚齒印,和一些黏糊糊的口水。他蹙眉,然後拍了怕穆颯的腦袋,示意她乖一點,隨即閉上眼睛,任由她繼續咬著他的胸肌。


    自從宋域說了,有些委屈不需要忍著後,穆颯徹底看開了自己和穆家的關係,也拒絕了幾次穆正康讓她迴家吃飯的提議。


    就連宋域托關係要來的x大廣告學教研室的出題大綱和重點,穆颯也是找了個機會約穆正康出來喝茶,親自交給他,讓他轉交給穆嬌。


    穆正康接過資料,放進隨身攜帶的公文包裏,然後摘下眼鏡,揉了揉鼻梁,歎了歎氣:“颯颯,爸爸知道這些年你在家裏受了不少委屈,爸爸替你喬阿姨和嬌嬌向你道歉。嬌嬌這孩子的確是被我和你喬阿姨慣壞了,任性,驕縱,抗壓力差,毛病不少。但作為一個父親,還是希望看到你們能和好如初,別總和有階級矛盾似的,搞對抗營啊。”


    “沒有,我和她沒什麽大矛盾。”穆颯喝了口茶,雙臂疊在一起,認真地看穆正康,“但可能要讓你失望了,我沒辦法和她和好如初。”


    穆正康一怔。


    “爸,其實你也知道這麽多年在家裏,我一直和個外人似的,拘謹,放不開,處處約束自己,看起來明理懂事,實則是害怕做錯事會被你們討厭。”穆颯頓了頓,現真的要坦承自己內心深處的想法,也不是那麽困難,“我從沒有真正地融入你們那個家庭裏,我嚐試過,但是沒成功。喬阿姨人不錯,在物質上給我和穆嬌的差不多,對我也一直客客氣氣的,但我真沒法將她當做自己的媽,我不可能向她撒嬌,脾氣,談女孩子的心事,就如同她對我一樣,看我的眼神永遠不會是一個真正的母親看孩子的那樣。你也一樣,這些年你對我也很客氣,從沒罵過我一句,卻也沒有坐下來和我談過心裏話,我知道你在躲,你害怕麵對我。”


    穆正康的眼眸一暗,隨即流露出自責和痛楚,握著茶柄的手微微顫。


    “可能你是內疚,你覺得虧欠了我和媽媽,但又不知道怎麽彌補。又或許是我們分開時間太長了,再次團聚,感情已經疏離了。而你,也不知道該怎麽麵對一個敏感,孤獨,外表倔強,內心脆弱得一塌糊塗的大女兒。”穆颯繼續說,“你太忙了,忙到一周隻能在家裏待兩三天,難免會忽略我的改變,我承認自己到後來越來越覺得孤獨,隻想離開家,不想看到你們三人親密無間的畫麵。說實話,這也是我當時接受你們的建議,願意嫁給宋域的一個原因,當時挺自暴自棄的。”


    “颯颯。”穆正康舉手,撫住額頭,聲音脆弱如瓷片,“你說得對,爸爸害怕麵對你,看到你就會想起你媽,那種感覺真的不好受,承受不了就隻能迴避。”


    因為迴避,彼此之間的距離更大,最終形成了一條鴻溝。


    再也迴不到那時候,穆正康和程顥英短暫的五年,穆颯最幸福的童年,每天傍晚,夕陽西下,她趴在窗口看著穆正康騎車歸來,他剛跳下車的刹那,她就探出腦袋,笑著大喊:“爸爸,爸爸迴來了!”


    然後跑到門口,等穆正康進了屋子,她放下手裏的小兔子娃娃,雀躍地撲過去,穆正康張開雙臂,抱起她,爽朗地笑,低頭親親她的蘋果臉,寵溺地問:“今天乖不乖?有沒有好好吃飯?”


    “有,中午吃了肉骨湯飯,整整兩碗!”小颯颯胖乎乎的手指比劃著。


    “這麽乖?”穆正康驚訝,又低頭親了親她的頭,“作為獎勵,爸爸晚上陪你讀音樂故事。”


    小颯颯使勁點頭,又笑嘻嘻地提出要求:“爸爸,你上個禮拜說了,這個禮拜六會帶我去兒童公園玩的,不能說話不算數哦。”


    “那當然,爸爸說了帶颯颯去兒童公園就決不食言。”穆正康笑著說,“明天一大早我們吃了早餐就去,玩騎木馬,阿波羅船,碰碰車,好不好?”


    “嗯!我還要吃兒童公園的棉花糖。”


    “好,爸爸給颯颯買棉花糖吃。”


    ……


    雖然是三四歲的往事,穆颯卻記得清清楚楚,那會和爸爸一起的溫馨時光,每一刻都是真實,動人,當時覺得再平常不過,現在想來,卻是難能可貴。


    她不再是他唯一的女兒,她不再是他寵在手心的寶貝,他對她有一份愧疚,沉重到他害怕麵對她,害怕從她熟悉的五官中看見程顥英的影子。慢慢的,她變得少言寡語,獨立懂事,很少讓人操心,他借此寬慰自己,幸好她優秀,幸好她堅強,卻不知道她內心深處的支離破碎。


    “我曾經無數次地羨慕穆嬌,你罵她也疼她,她在一樓的沙上睡著了,你抱著她上樓,我當時非常羨慕她。後來有一次我也故意在沙上裝睡,等你過來抱我上樓,你來了,拍了拍我,說別著涼了,要睡覺迴房去睡。當時我心裏特別失落。”穆颯自嘲地笑了。


    穆正康看著穆颯澄淨的麵孔,烏黑的眼眸,溫婉動人的唇形,無一不是程顥英的模樣,心裏狠狠地一痛。


    “不過我現在沒有再計較了。”穆颯說,“爸,我不怪你,你不需要再對我有內疚了。但是我也不準備再迴家裏麵對喬阿姨和穆嬌,至少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不會迴去。景至琛的事情讓我了解,穆嬌從未真正地把我當成姐姐,而我對此也無能為力,你說的和好如初我是做不到了,請你理解。”


    分別的時候,穆正康看著穆颯坐上車,一點點離開自己的視線,胸口像是突然空了一塊,整個人呆滯在原地,好久才挪開步伐,轉身。


    如果當年,他不輕信那些流言蜚語,他選擇尊重,愛護程顥英,他不對自己的母親妥協,現在一定不會是這樣。程顥英一定不會病逝,而穆颯會有一個幸福,沒有傷痛的童年,他會一直寵愛她,保護她,陪伴在她身邊,給她全部的父愛。


    而不是如同現在這樣,形同陌路。


    他心裏愛穆颯,未必比穆嬌少,甚至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更愛穆颯。


    但他也一直在傷害穆颯,他明白自己不敢麵對穆颯的理由,隻不過是害怕麵對當年那個懦弱,膽怯,自私的自己。


    他走在人行道上,雙手負背,微微低頭,往事浮現在腦海,他的步伐越來越慢,直到再也走不動,停在原地,深深地吸了口氣。滄海桑田,歲月變遷,他從沒覺得哪一個冬天比這個冬天更冷。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難得愛濃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師小劄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師小劄並收藏難得愛濃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