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喜和長青相約她家小區門口。


    門前有小型花壇,一喜坐花壇邊沿,雙手撐著下巴對著人行道發呆。花壇內邊角堆了落葉和頹敗花瓣,前夜雨水淋濕後,又經和昨天陰氣發酵,今天明媚陽光下散發出淡淡腐朽氣味。


    可是一喜不想挪地方,這個位置極好,正好對著一條人行道,道一側是一排楊樹,正自落葉。她想看他從小道頭,落葉中緩緩向她走來,這樣她大概會覺得幸福一點。


    雖然她並不清楚他會從哪個方向過來,卻莫名地,她選擇了這個方向。


    等了許久,淚水累了,稍作歇息。支撐著酸脹眼眶,她還望眼欲穿……


    累及,轉移視線,側目壇中,凋敝一半姹紫嫣紅中一隻可愛褐色雀鳥,見她迴頭,忽地抖擻翅膀,飛走他方。


    剛歎了口氣,手機響動,是長青。


    “小鬼,抬頭向前看。”


    看見了他,一棵楊樹下,他駐足這條普通人行道變得幽深靜謐。一個人,對時間、對人前、對心情下,真可以撐起一片風景。


    他落葉中招了招手,帶著和風細雨微笑,一喜怔怔地起身,本來幹涸眼淚又靜悄悄地流下。


    她不知怎麽形容此刻心情,好像從夢魘中醒過來一點點,說不出那麽一絲慶幸和感動。


    她一步一步向他走去,眼前風景模糊,但她明明知道,樹是挺拔,落葉這麽自,風微微地吹,還有一個人笑得如此溫暖……她想號啕大哭。


    長青沒有迎過來,靜靜地等待。當她走近,他送出掌心。一喜癡癡愣愣地看著他手心出神,他無奈地搖頭,幹脆,牽上。


    他車就停路邊,上車後,空間陡然變得狹小,旁邊就是他溫暖和支撐,隻要撲過去,她就能夠得到。


    這樣渴望著,她真就鑽過去了。


    長青沒想到她會有此一舉,吃驚之餘,連忙用胳膊托住她倒過來上身。雖說他很少發暴脾氣,但眼下不由想訓她一頓,“真是個傻丫頭,先別動!”


    他因勢利導,把爬過來一喜撈入懷裏。


    她不語,緊緊摟著他,臉深深埋進他肩窩,因為抽咽哭泣,她鼻子不斷吸著,嗅到了從他身上散發淡淡體香,說不上來,就是屬於秋天成熟味道,好像是什麽樹木上落地野果味,透著些許誘人香。


    漸漸地,一喜他懷裏安靜。他看了看手表,不能再這樣耽擱下去,於是把她放迴副駕駛位,傾身為她係上安全帶,告訴她,要帶她去一個地方。


    那是本市繁華步行街,那裏一年到頭熱鬧非凡。


    一喜無言,透窗光刺痛了雙眼,於是她雙手遮去光線。


    她沒有提醒他幾點航班,她甚至很荒唐地想逃避,無可遏製地胡思亂想——


    如果她遲到,會不會就可以不用拍?如果遊沙追究責任,她幹脆給他當苦工得了,讓她幹什麽都行,就像保姆,擦地、做飯、洗衣、打掃,總有一天能還清那筆債。


    有點扯遠了,她明白。


    要不……她被自己想法驚住。


    她想到了跟身邊男人借錢。以前怎麽就沒想到?是因為距離太遙遠?可現就真近了嗎?近到可以張口借那麽多錢。


    即便借到又怎麽樣?


    她身子癱軟椅背上,她可以這麽不負責任地違背當初約定,開拍節骨眼上,把人家遊沙撂那裏不管不顧?想想,當初需要錢時,是誰爽地伸出援手。


    一路矛盾,水深火熱。


    車子開進了一條老巷子,順著巷子往前走百多米就是胡同口,右轉,再過兩條胡同就是步行街一個入口。這條胡同上有個小拱橋,橋下有個算命先生。白衣青褂,花白胡子,挺像那麽迴事。


    長青拉住一喜,算命攤前停住。“先生給我測上一卦,算算接下來一年時運。”


    算命,淡泊一笑,“平步青雲。”


    長青卻突然冷笑一聲:“我翻過《淮南子》、《白虎通》,都是滿篇鬼論。”


    “華夏算命術怎麽是胡言亂謅?冥冥之力不可不敬畏。現如今濫竽充數匹夫橫行,怨不得世人都有了偏見,真正命理是流通,就像你,”端詳了片刻,“雖然時運暢通,但情路有劫……”


    “那你給她算算。”長青打斷算命先生。


    算命仔細端凝一喜麵相,她正眨巴著紅腫眼睛納悶地盯看人家。算命說她家中有災禍,一喜很詫異地對長青講,原來真能算準。


    長青問怎麽化解?同時,背著一喜右手裏隱隱可見一團紅色,算命先生眼裏精光一閃,既然這女人愁眉苦臉,惹得男人砸錢搏個紅顏一笑,他何不成全。於是就裝模作樣地告訴一喜:命由心生,也由心移,欲驅兇避禍,必持愉悅之心。


    長青落她一步,將攥手中鈔票撇下,矜持一笑,舉步陪上一喜。“現起,不許不開心。”


    “長青,如果我很開心,媽媽手術就能成功?”


    “笑,總是個好兆頭。”


    “那麽,”她仰麵對著天空,雙手心口合十,閉上眼睛祈禱,我會開開心心地笑給您看,求求您,一定讓我們逢兇化吉。


    明知傻氣,依舊堅信,這便是癡兒。


    步行街人潮洶湧,大多是外地來京城觀光客。街邊攤鋪為了迎合遊客“文化底蘊”探索,大多做了複古裝潢。長青大人眼裏自然是不倫不類,但他卻表現出了饒有興趣樣子。走到一家工藝品店門口,門口推車裏堆了一堆小玩意。一喜認真挑選了一樣景泰藍鐲子,統一標價3元。


    “我喜歡這個,不過3塊肯定貴了,你跟她們講講價。”她慫恿他。


    他輕咳了一下,叫來店員。


    “這個便宜點行不行?”


    “這車裏東西都是一個價,老板定,我們實沒辦法,不行不行。”女店員一邊拒絕,一邊特想告訴他:錢不夠話,我給你墊點。


    “不行那給你錢。”


    輕易敗下陣來來某大人,臉不紅氣不喘地給一喜送了3塊錢鐲子。


    一喜興致勃勃地把鐲子戴到手腕上,晃了晃,“好看嗎?“


    大人不忍看那個鐲子,他看著她白皙細弱手腕說:“好看。“


    一喜很開心,似乎忘卻了所有煩惱,笑容從未有過燦爛,她一點也不想逛那些名店華廈,隻想和他牽手走這麽好季節這麽好天氣中這麽多人群裏,就好像真約會一樣。


    他始終笑意淺淡地跟她身邊,聽她嘰嘰喳喳說個不停。“這裏有個很有名照相館,專門給國家領導人照相。哪天你如果成了領導人,過來拍一張,你這麽帥,搞不好也被照相館曬出來,成為鎮店之寶。”


    “那當然。”不過他話鋒一轉,“可惜j□j中央辦公廳不許現領導人外拍照,也不能外展出。”


    “那,我們——像我這種普通人也可以拍嗎?”


    “走吧。”據他所知,那家“中國照相”離這不遠了。


    “走哪?”一喜有些失落。


    他一手踹進褲兜裏向前慢悠悠走去,“餓不餓?”


    “不餓,不過想吃點好吃。”


    “變成豬之前,帶你去照一張像樣照片。”


    一喜有點反應遲鈍,首先沒明白她為什麽要變成豬,然後也沒立刻聯想給領導人照相照相館。當她被帶到這家普通到寒酸店麵跟前,看著小玻璃櫥窗裏三張金框裏偉人領袖們照片,才恍然明白,他竟然帶她來這裏照相。


    現老店也都用數碼技術照相,但大人卻不依了。“我要膠片機,手工上色。”


    “抱歉,這些老技術基本不用了。”


    “不是完全不用,那我們可以談談。”


    不知道他怎麽談下來,後她坐紅絲絨背景前,感覺像拍學生證照片。


    攝影師加了一把椅子她身邊,用眼神示意先生坐過去。


    一喜內心刹那局促不安起來。


    他竟然大大方方地走過來,坐了那個位置上。


    這個合影洗出來要有些日子,她鄭重拜托他:“洗出來別忘了給我寄一張。”


    他看了她一眼,點點頭。


    鑒於步行街裏小吃街名不副實,向來不能湊合長青決定帶她去附近商廈裏尋美食。


    有好吃,一喜雀躍不已。不過,她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她能放開了吃嗎?萬一吃出肚子,影響穿旗袍效果吧?一個煩惱出來,全部煩心事都出來了。還要去機場,拍攝……結束今天好心情,本身就是煩人。冷不丁,胳膊被人狠狠拽了一下。


    “會不會過馬路?”長青幾乎是怒目以對了。


    她左右看了看,頓時捏了一把冷汗,縮縮脖子裝無辜,“我太貪吃了,心急。”


    他牽著她手過了十字路口,一直到美食廣場。


    她百無忌口,七葷八素什麽都來一份,烤肉,麻辣燙,炒冷麵……他不阻止她,反而時不時來一句:“這個雖然看起來不怎麽樣,不妨嚐一口。”於是乎,大盤小碟子擺了一桌子。當一喜看向對麵人,就覺得這場麵蠻貴族範兒,再一琢磨自己,想到立馬是一頭豬。她覺得他一定看出她饞樣了,因為他坐那裏,笑得很莞爾。“吃。”


    一喜吃又又好。


    他喝了兩口粥就放下筷子了,有一搭沒一搭陪她說話。“你慢點吃。”


    “再慢,就把時間吃沒了。”她吃得了。


    他就沒說什麽了。


    吃晚飯,她提議去書店歇一歇。也正和他意。


    去書店途中,他給她買了一杯鮮榨橙汁帶上了。


    圖書大廈裏人頭攢動,與趕大集無異。誰說北京人不愛讀書來著,甚至有些人是用購物車滿滿一車子書推著。


    一喜想奔往醫學專業書籍那邊書架,卻中途改變了方向。


    長青亦步亦趨跟她身旁,見她突然神色黯然,他笑了一下,“找些輕鬆,好打發時間書來看。”


    一喜聽從,從女性文學散文類書架裏找了一本封麵上畫著美麗薰衣草書《普羅旺斯一年》。


    這裏沒有為讀者準備長椅,大家或站或席地而坐看書。一喜把包放地上,讓他坐。他一點也沒客氣,真坐下去了。


    “你不要找一本嗎?”一喜問他。


    “我跟你看一本就行。”他示意她坐下來,指給她座位,竟然是他自己腿。


    一喜很努力地想輕描淡寫地拒絕,但所有努力抵不住那種溫柔誘惑,或許她努力,向來微弱。


    他抱著她讀書,時不時喂她一口橙汁。


    起初,她會有些不自,也擔心他腿受不了,後來,不知何時起,她陷入了書中描繪普羅旺斯——冰封沉寂山腳野兔鬆鼠痕跡,親手修建百年老房子,開滿杏花春季變身農夫都市隱居者忙碌地過日子,穿透玻璃照耀清晨陽光,瘋狂蔚藍大海,雜亂無章歡聲笑語,采摘櫻桃,豐收季節裏葡萄園,輕舞會,樸實鄰居……


    她也會給他低聲念幾句,“白天暖得可以下水遊泳,夜晚卻又涼得需要生起爐火,有幾分印度夏天特征。終於有一天,普羅旺斯用它典型狂放方式結束了這種時冷時熱現象。我們一夜睡夢中,大自然完成了季節轉換。”


    讀到這裏,一喜突然就覺得心痛。


    從圖書大廈出來時,街燈照應著兩旁建築,黃昏中,每個窗口都亮著暗橙色燈。街頭屏幕上五彩繽紛廣告畫麵,歸家人們三五成群其樂融融。有道別,卻臉帶笑容,他們都有自己相聚人等吧?


    作者有話要說:  1,大人和一喜終於約會了,很普通約會,讓我激動地寫了一個小時,午夜時分靜靜地寫下來,自己流了很多淚。或許真想表達東西,沒能寫進去,我內心裏,真希望一喜能夠過上弗羅旺斯般美好恬靜日子,為什麽把她設定成這麽苦女孩呢,我有點後悔,就是變態虐心大嬸心態作祟麽。


    ps:拍照片,有木有結婚照感覺? - -


    2,長青沒想到她會有此一舉,吃驚之餘,連忙用胳膊托住她倒過來上身。雖說他很少發暴脾氣,但眼下不由想訓她一頓,「你就這樣撲過來,不怕磕著我?真是個傻丫頭,先別動!」


    3,八卦下兒子詭異想象力——從手機圖片裏看到兩個擁抱合葬遺骸,他說:媽媽,螃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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