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如此悲傷可憐男人,足以讓一喜心生同情,同時感到“不應該”。男人膝下有黃金,還有比黃金值錢尊嚴,以及比尊嚴珍貴勇氣,她真看不慣軟下膝蓋人,無論男女。


    從門口小跑過來欲攙扶他起來,蔡六味卻避開了她。他踉蹌起身,低頭默默地看了看手中攥得死緊日記本,輕輕合上,然後慢吞吞地走近床,突然又倒了下去,把後背重重地拋向硬硬木床,長腿踩地上,向兩側微撇開,輕顫。


    一喜站床側,一會兒十指交握,一會兒雙掌揉搓,一會兒握拳相擊……


    這家夥下一刻會幹什麽?她摸不清他接下來舉動,因此不敢鬆懈,小心翼翼地注視他麵容。


    他閉著眼睛,他眉線平順動人,不算很濃密,卻極為清爽幹淨。他下頜長出青青胡茬,幹裂嘴唇被淚水滋潤,顯得格外紅豔。從他嘴唇翕動頻率,她就知道他胸膛起伏程度,由劇烈逐漸平緩,終於靜止。


    她鬆了口氣,看來他已經入睡。


    心定了定之後,突然想起一件十分重要事。早前長青告知過她,媽媽手術安排五天之後。


    為了解決手術費,不得不主動找遊沙商議。想到預支酬勞,雖然遊沙之前口頭上應允過她,但心裏還是沒底。手術費沒著落之前,她是無法安下心,所以這事就變得刻不容緩。


    她看了看床上男人,不忍心也不敢棄他而去。稍作思量後,決定先打電話探探遊沙口風,於是到外麵給他撥通了電話。


    她吞吞吐吐地表明意思。


    遊沙爽地答應:“等問清手術押金具體數目,再給我電話。”


    一喜由衷地喜歡他聲音,真好動聽,低而暖,像春風拂柳下小提琴聲,那麽地清悠溫柔。


    “該怎麽謝謝你——”她氣流向上一提,差點就喊了聲“哥哥”。這是一喜衝動與渴望,可硬生生憋死嗓子眼,沒敢喊出聲。


    遊沙就是這樣男子,傳說中鳳目,眼角稍稍挑起,那就是勾子,勾著人魂魄,可真正接近過人才會明白,這男人神采絲毫不見輕浮或媚態,他眼是沉思,好像表達什麽,你卻抓不住,所以凡自知之明者會對他望而卻步。


    “大可不必,隻要你配合好劇組和我要求,把份內任務完成好。”遊沙放下手中咖啡杯,看了眼對麵側臉看窗外出神於樂,搖搖頭,用方糖夾為於樂杯中加了塊糖。遊沙愛飲咖啡,尤其吃過油膩後喜喝一杯清咖啡,而於樂喜歡加奶和糖。


    “對了,什麽時候開拍?我還要請假。”


    “就這兩三天起程,你開始準備吧。”


    一喜吃了一驚,“什麽?這、這兩天?”她不可置信。


    “有困難?”


    “能不能拖幾天?我媽媽——”


    “我可以等你,可風景會等我嗎?”


    遊沙要是江南初秋外景,自然界外景衰敗半點不由人。一喜是菜鳥,沒有任何演技培訓,雖然他看中是她本色,但拍攝中必要技巧仍需教導,與男演員和攝影各方麵配合也需要磨合,這都是耗時間。如此一來拍攝進程肯定比預計要緩慢,所以,真不是他故意為難她。


    她額頭抵著房牆,心亂如麻。她對電影拍攝一無所知,因此無從周旋,而且她也了解,人家劇組大批人馬,不大可能等她一個人。可是媽媽手術,她怎麽能不她身邊?


    “真不可以嗎?就兩三天,求求您……”她喃喃地懇求。


    遊沙沒有說話,沉默,即拒絕。


    如果不是她,他大可讓提出這種要求演員安心陪護母親。


    演員,他不缺。


    一喜轉過身來,背靠牆壁,仰望頭頂炙熱陽光,“好,我會配合。”


    她呆呆地出了會兒神,眼睛莫名地潮濕,心裏堵得慌,萬般無奈與雜亂,可她明白自己沒有選擇。


    接著,她給小蔡打電話,沒有心情打聽他為何遲遲不到,隻是淡淡地說了句:“趕緊過來,我沒有時間了。”


    重返屋內,她有點疲累便坐到床上,這迴她沒有刻意拉開與老流氓間距離。


    院子裏好寂靜,院牆外吵嚷之聲僅僅依稀可聞,大好陽光透過落滿塵埃窗子照進,她心裏卻沒有燦爛感覺。


    側頭凝望安靜躺著男人,她不清楚他故事,卻了解他悲傷。人生世誰沒有心傷?隻是傷口位置和形狀不相同,痛苦本身卻無分別。


    她憂傷地開口:“好好活著,有人需要我。”


    床上男人眼睫顫了顫,霍然睜開眼睛,這是一雙毫無期待眼睛,冷漠而枯澀。她被莫名情緒觸動,輕輕握住他手,“不管你怎麽想,其實,總有那麽一人。”


    聽到這句話,他眼裏有了神,像燈花爆裂,越來越亮了,他問:“有人需要你?”


    她點了點頭,媽媽,能被媽媽需要,她覺得心酸又幸福。


    他深深地看著她,好像要把她刻進眼珠裏,“那麽你,需要那麽一個人嗎?”


    一喜搖搖頭,她需要那麽一個人,但不是他。


    忽地,一喜被他扯入懷裏,她很震驚,外加氣憤。她死也沒想到他醜態畢露,這樣時刻還企圖非禮。她拚命掙紮:“放開,你幹什麽?”


    “不要動,也不要出聲,安靜地陪我,一會兒就好。”他很用力,聲音卻很輕。


    她軟了,枕他胸膛上,他再次閉上眼睛。


    靜靜屋內,聽著彼此低低唿吸……


    過了蠻久,特殊心境得到了緩和,一喜逐漸感覺不自。想起身,可又擔心讓他失落,正難為之際,他突然開口:“我感覺自己生了。”


    趁此機會,一喜將信將疑地起身,難免欣喜,“真?你想開了?”


    他直直地凝睇她,點點頭,“生後,我看見第一個人,第一個女人,第一個美麗女人,是你。所以,我跟定你了。”


    一喜簡直傻眼,愣了半晌,突然蹦跳下床,指著他嚷,臉都紅了:“你、你、你又變迴去了!”


    他雙臂撐腦後,眼睛裏流露出一種無賴表情,“總之,以後我隻有兩件事可做,要麽你麵前晃蕩,要麽你周圍潛伏。”


    “老,流,氓……”一喜呻|吟出聲,“求求你,你還是死了吧!”


    可,這時,不同了,有什麽東西悄然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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