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全非對這個齊先生的舉止揣摩不透,猜不出他到底想要做什麽。一個人若真的好客,又怎麽會挑選這種沒有路可走的地方呢?似乎是有意刁難客人。但這個亭子除了無路可走以外,實在雅致得很。一個莊園的主人若能用這種雅致的地方宴請客人,說明這個主人確實是位慷慨的,誠心誠意好客之人。


    可齊正清就像個披著黑紗的人,黑紗後的麵孔變得模糊,變得莫測。


    當齊正清再一次邀他入亭的時候,他看了看齊英兒。齊英兒也正看著他,搖了搖頭,似乎在告訴他不用擔心。


    淩全非輕唿一口氣,對著齊正清拱手道:“多謝齊先生。”說罷,將身一縱,如羽毛般輕盈地落在亭中。齊正清露出讚許的目光,口中卻無誇讚,轉臉看著齊英兒,微笑著。


    齊正清道:“齊小兄弟,請入座。”


    齊英兒從未學過輕功,但當初借著自己的鳳凰心法便可以越高丈許。眼前的這個亭子建造在水塘中間,距離岸邊應有兩丈有餘。齊英兒暗忖:“若是運動鳳凰心法應該不成問題,但如今的內力不如從前,不知會不會有影響。況且,以前都是提起真氣越出,並未在意如何落腳。可這次不同,若是隻是拚力越出,卻怕到時候弄翻了石桌上的菜肴,這可就難堪了。”


    齊正清隻是默默地看著他,兩隻深褐色的眸子裏隱藏著誰也猜測不透的想法。淩全非也沉默著,他甚至連看都沒看齊英兒,就安然地坐在石凳上,似乎一點也不為齊英兒擔心。


    齊英兒屏氣凝神,引導自己的真氣流向小腿,流向腳掌。他慢慢感覺體內真氣變得很輕,不再像初獲內力時那樣感覺又千鈞阻力。


    真氣很快在他的腳掌聚集起來,微微吹動著他腳邊的雜草。一瞬間,他的身軀竟化成一道殘影,二人已經穩穩地站在了亭中。


    若是在別人看來,根本無從知道他是如何一瞬間到亭子中的,但齊正清的雙眼閃爍著點點亮光,他看清了齊英兒剛才的每一步動作,並露出了一種讚賞卻又好像在自己意料之中的微笑。


    齊正清拊掌笑道:“好,齊小兄弟,快請坐。”


    他給齊英兒和淩全非麵前的酒杯添滿了酒,琥珀色的酒從壺嘴中緩緩流入杯中,流狀穩得竟如水晶雕成的精美藝術品,優美的曲線連接壺嘴與杯底。


    酒落入杯中,絲毫沒有微漾,猶如一開始就與酒杯渾然一體一般。


    “請。”齊正清端起了酒杯說道,“在下為二位接風洗塵。”


    淩全非與齊英兒也端起了酒杯,並不多言。齊正清微微一笑,一仰而盡。淩全非見他喝幹了杯中的酒,也跟著喝了個幹淨,齊英兒也是如此。


    三人一起將酒杯放在石桌上。


    齊正清緩緩道:“我知道二位又許多疑問,更知道二位已經餓了。所以快請二位品嚐。”他的態度絲毫不顯得故作客套,令人心中油生親切之感,尤其對於兩個空腹饑餓的人來說,單隻這一桌的飯菜就足夠令人倍感親切的了。


    可淩全非和齊英兒人二人偏偏不是那種稀裏糊塗受人恩惠的人,淩全非覺得有些話,遠比這桌飯菜重要得多,而齊英兒也覺得齊正清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詭秘感。


    淩全非肅然道:“齊先生,淩某對先生的招待不勝感激,但如果讓淩某不明不白地接受,恕在下要駁閣下的好意了。”


    齊正清輕輕哼笑一聲,目光落在齊英兒的臉上,問道:“你是不是也有話要問我?”


    齊英兒沒有否認。


    齊正清笑了笑,站起了身子,背過二人,看著亭外一汪碧水。


    “不瞞二位,在下早就知道二位的身份。”


    淩全非道:“齊先生早就知道?”


    齊正清轉過頭,微笑著淡淡道:“天下不知道‘浮生公子’淩全非的人恐怕很少。”


    淩全非驚訝得差點猛然站起,這句話他之前聽過,和那個麵具人的口吻一模一樣,難道這個人......和麵具人有什麽關係?他很快按捺住心中的驚訝,冷靜問道:“齊先生對我們的了解隻有這些嗎?”


    齊正清笑道:“淩公子果然聰明,在下不光知道二位的身份,更知道二人的所圖大業,我甚至早已知道二位會光臨此地。”


    淩全非心中除了驚訝,便是不安,他的不安與生俱來,這種類似於動物麵臨危險似的感覺,這種感覺經常救了他的命。可這一次,他竟不知道該不該相信這種感覺。眼前的這個人實在太詭秘了,他的熱情有如你的知己好友,他的神秘讓你隱隱覺得他異常恐怖。


    那種違和感,將淩全非整個人擠壓得喘不過氣。


    齊正清笑道:“二位覺得這個亭子為何如此設計?”話音未落,他卻已經躍出亭外,腳尖輕點水麵,漣漪蕩起,用著微薄的力道擊打著亭子。


    亭子先是咯咯作響,忽然從四麵亭底齊刷刷衝出一根根漆黑鐵棍,亭子瞬間變成了水上牢籠,可笑的是牢籠裏竟還有一桌美味佳肴,諷刺的是一桌的美味在齊英兒和淩全非看來如同路邊的爛泥一般。


    齊正清雙手背在身後,微笑的表情樹枝的陰影下生出說不出的狡詐模樣,他正滿意地看著自己的作品。


    淩全非和齊英兒現在成了籠中之鳥,生死全在齊正清的手中握著。


    齊英兒雙眼露出火光,憤怒使他認清了眼前的這位假仁假義的齊先生,他切齒道:“我早該想到。”


    齊正清嗬嗬笑道:“你早該想到,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


    淩全非長舒一口氣,道:“太好了。”


    齊正清驚訝道:“死到臨頭,為何你卻顯得輕鬆多了?”


    淩全非抬起了臉,一張如從前一樣充滿自信,沉穩成熟的麵容。他微微笑著道:“我終於知道你是誰了,或者,我終於知道那個人是怎麽死的了。”


    齊正清狡黠地笑了笑道:“哦?你是如何知道的?”


    淩全非道:“你的手。”


    齊正清看了看自己的手,道:“我的手?有什麽特別的嗎?”


    淩全非道:“難怪如此,你自己也沒有意識到......”


    齊英兒搶問道:“他的手怎麽了?他是誰?”


    淩全非道:“他就是殺了那個麵具人的人。”


    齊英兒怔怔看著齊正清道:“他?你是怎麽知道的?他居然可以殺了麵具人。”


    淩全非道:“若隻是說他的武功,自然殺不了麵具人。麵具人的武功詭譎莫測,我在他身邊潛伏多日,加上昨日與他交手,卻看不出他何門何派,但就在剛才,我卻發現了一件事。”


    齊英兒道:“什麽事?”


    淩全非道:“我發現這我齊先生的身法似乎和麵具人同出一轍。”


    齊英兒驚訝道:“你是說他們二人學的是一派武功?”


    淩全非點了點頭道:“有這種可能。”


    站在水塘邊的齊正清隻是靜靜地聽著,並不打斷淩全非的話,他想知道淩全非還知道些什麽。


    齊英兒道:“如果他們倆是同門,那麽他接近麵具人,自然也不會惹他懷疑。”


    淩全非道:“沒錯,一個人若想暗殺他人,最方便的辦法就是讓他認為自己絕不會死在他的手下。”


    齊英兒道:“看來麵具人真的十分相信他,他們是同門師兄弟?”


    淩全非抿起了嘴,緊緊地盯著他。


    聽到此處,齊正清忽然大笑,笑聲淒厲非常,猶如山中野獸嚎叫一般。這個聲音顯得蒼老,仿佛不是從他嗓子裏發出來的一樣。他的身軀和他的聲音,完全是兩個人的。


    齊英兒聽到他的笑聲,不禁滲出冷汗。


    齊正清停下大笑,雙眼閃爍出綠光,盯著淩全非道:“我知道你為什麽發現我的身份了。”


    淩全非道:“哦?”


    齊正清揚起自己的雙手在自己麵前說道:“易容術過高,反而弄巧成拙。”


    淩全非微笑道:“沒錯,你把自己的手偽裝的太過精巧了。一個偌大的莊園竟沒有一個仆人,全都靠著莊園主人一人打理,他的手又怎麽會如此細膩?”


    齊英兒道:“他難道......”


    淩全非道:“沒錯,他不是這個莊園的主人。”


    齊英兒問道:“那真正的主人呢?”


    淩全非道:“或許已經死了。”


    齊正清笑道:“猜錯了!猜錯了!”


    齊英兒和淩全非雙雙盯著他,齊正清陰沉下了臉:“我就是這個莊園的主人,我就是齊正清本人。”


    淩全非眯起了雙眼,仔細地觀察著他,他的樣子不像是在騙人。可如此蒼老的聲音,又怎麽會是......淩全非忽然想到了徐老,他本應該三十五歲,可他的身體確實六七十歲的老人。難道齊正清也?可那個麵具人......


    淩全非腦中如一團亂麻,一點頭緒也沒有。


    齊正清咯咯地笑著道:“至少,你猜中了一點兒。”


    淩全非道:“哦,看來我並不是很笨。”


    齊正清道:“越是聰明的人活的時間越短,你知道為什麽嗎?”


    淩全非抿住嘴,直勾勾地看著他,他繼續說道:“因為聰明的人偏偏會自找麻煩。”


    淩全非冷笑道:“有時候,聰明的人會去解決麻煩。”


    齊正清道:“可你現在被關在了籠子裏,如何解決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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