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忍在夜裏不停地翻身,呻吟,額頭滲出層層細密的虛汗。山牙坐在床邊,不時潤濕毛巾為他擦汗。他眉頭緊鎖,滿臉愁容,心中有隱隱悲傷跌宕起伏。遙想當年在山中修行時,兩人是如何的叱吒風雲,虎精熊怪被他們驅逐出了森林,整座山頭的妖精野獸都俯首稱臣,尤其是那次飛龍怪侵襲森林,山牙與它打了百迴合不分勝負,隻因山牙的鬥氣與龍氣相互抵消,即便再都下去,也隻能待真元不濟,相互用拳頭毆鬥而已。但那時,張忍第一次拔出了心之刃,飛縱登天,一腳踩住龍頭,一腳踏住龍背,便將那把長刀插進了飛龍怪的脖子裏。那一刻,山牙才驚覺,張忍竟然是會飛的。而那一幕,張忍的英雄模樣,也刻在了他的心中,數百年來揮之不去。可現在看著倒在病床上的張忍,已經失去了所有妖力,正在被魔蟲侵蝕,即便是佛門聖僧,也無能為力……


    張忍的額頭上又滲出虛汗,山牙起身彎腰用濕毛巾擦拭,心中不停地怒吼——誰來救救他啊!


    烏雲遮住了明月,淒色清清的長天,化作一片黑暗的虛無,一聲炸雷自遠天響徹,仿佛有一股巨大的力量自西方滾滾而來,攜風雨之勢,挾萬鈞之威。


    清瘦的俊美男子驅車走在街頭,猛然向天空凝望,滿含秋水的眸子微微顫動,反射出冷冽的光芒,“該來的,終於來了!”


    而這一聲驚雷,也將正伏案研究魔蟲的管苞驚得一個激靈,手指一鬆,燒瓶落地,啪的一聲,碎成一片片細小的琉璃,其中的魔蟲飄散出來,攏成一團煙霧,向管苞飄過來。管苞忙抓起工作台上的一隻瓶子,將藥水灑出去,隻聽刺啦啦一陣亂響,那煙霧消散,魔蟲頃刻間便被消滅了。


    有這樣的藥,卻不能用在張忍身上,因為在殺死魔蟲的同時,也會將他的妖力一同洗去。管苞頹然坐下,苦悶的心仍怦怦地跳動,心中盤算著,是不是該離開這個城市了,至少躲避一陣子,隻是——她舍不得張忍,這段時間的接觸,令她漸漸對張忍產生了好感。巫女的心,百年孤獨,要融化何其難啊。但這聲驚雷,卻令管苞產生不祥的預感,她也為自己的命運擔憂起來。


    那麽,隨著這聲驚雷而來的,又是什麽呢?


    第二天清晨,陽光透過窗戶照射進來,曬得山牙的臉暖洋洋的。趴在床腳邊酣睡的他在晨曦中醒來,揉了揉眼睛,往床頭望去,卻別眼前的景象猛然一震,不由自主地驚叫起來。


    原本躺在床上昏睡的張忍,已經化作了一條黃犬,側躺著,微弱地喘息。


    髡殘的話猶然在耳,張忍的元神被佛光罩住,其法力也被封印起來。而妖怪一旦失去法力,便沒有了維係身體變化的力量,自然會現出原形。


    看來,張忍**上殘留的法力已經消耗殆盡了。這一發現令山牙大為驚訝。因為以他二人修行千年的造化來說——尤其是張忍的根基乃是仙家道術——即便無法發動妖力,也應維係人身百年,如今出現這般景狀,恐怕是其妖力被魔蟲吞噬幹淨了。


    張忍妖力全無,魔蟲斷了口糧,會不會餓死?他想起在張忍家的窗戶上發現的魔蟲屍骸……方丈髡殘不知何時站在了山牙背後,不知他是否揣測出了山牙心中所想,開口說道:“阿彌陀佛,那些魔蟲,恐要進入休眠期了。”


    “休眠期?”山牙轉過頭來,滿臉疑惑。


    髡殘解釋道:“這些魔蟲沒有養分吸取時,會在宿主體內進入休眠期,就好像昆蟲以結蛹的方式完成休眠和進化一樣,一旦宿主妖力重生,它們就會再次醒來,吞噬妖力,繼而蠶食元神。”


    ——果然,隻有離開宿主無所定居的魔蟲才會死亡麽?


    如果說,這魔蟲不是夜帝放出來的,那麽也就是說,這城市中潛伏著一個邪魔,不僅害人,還把矛頭對準了妖怪。既然首當其中者是張忍,恐怕此人對妖怪世界的權級構成也很清楚。


    ——一定是圈內人。


    山牙豁然起身,對髡殘說道:“勞煩法師幫我照顧這條笨狗。”


    “狼王這是……”


    “我要去把那個混蛋揪出來!”說罷,山牙大步流星地走出禪房,他很快就來到了洛陽鏟茶樓,駱基正坐在櫃台後麵數錢,滿臉笑容。茶蟲錦兒也正忙著為早起的幾位客人沏茶,宛然平凡的人類生活。


    錦兒看到進來的山牙,認得這位大爺是老板的朋友,便連忙走過來招唿。但山牙全部理會錦兒,幾步走到櫃台前,一把揪住駱基的領子,倏地將他從櫃台裏麵揪了出來,往門外拖。


    “孽畜,你做什麽?”駱基大怒,雙手不住地扮山牙的手。但奈何狼爪如鐵箍,好不鬆動。


    來到門外,山牙終於鬆了手,一臉慍色道:“你算哪門子朋友?張忍都要死了,你還在這樂樂嗬嗬地數錢!”


    “誒?不是說有個老和尚在醫治他?”駱基啞然,滿臉困惑。


    山牙遂將髡殘如何救治張忍以及張忍化作黃犬的經過向駱基講述了一遍,末了,他說:“我久居山林,想要查出真兇難如登天。隻有靠你的人脈了。”


    “聽你這麽說,看來是有人想要控製這座城市的人類和妖怪,選上張忍,可能是為了先除去一大阻力!”駱基若有所思,一邊沉吟一邊盤算,他在想能有這樣本事的妖魔會是什麽人物。


    應該說,最容易對張忍下手的是管苞。但山牙認為這個女巫的法力還沒有那麽強大。駱基隨後將目標選擇在了逍遙派結成的無組織聯席會。因為他所熟悉的東聯邦,沒有人有能力對張忍下手。而逍遙派結成的無組織聯席會,卻是個新鮮組織,難免藏龍臥虎,野心家或許就藏身於此。“要得到調查幫助,我們得去拜會一個人啊。”


    “什麽人?”山牙不由自主地湊近一步。


    “白狐夫人秦紫蘇,無組織聯席會的會長。”駱基說完,浮現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白天,駱霞坐在法醫室裏看著管苞忙碌的身影,話說,一直沒有看到張忍了。


    駱霞仔細思索著,似乎是那天告訴他梵渡寺的方丈能夠為他驅蟲,他說自己去……便再不見蹤影了。


    她的心情很亂,又想起醉酒的事來。那晚到底發生了什麽她記不清了,但可以肯定的是,早晨起來,衣服還穿在身上,鞋子整齊地擺放在床邊,整間屋子裏隻有她一個人的氣息。如果不是睡在賓館的話,她很可能將那個與她喝酒的年輕醫生孟章,當做夢裏的龍套。但她不能將孟章當做龍套,雖然宿醉將記憶洗清,但他的音容笑貌宛在眼前。


    這麽說,好像追悼似的,但,真的是揮之不去啊。


    駱霞望著窗外,唇角泛起一抹連自己都沒有察覺的微笑。


    中午的時候,管苞邀請駱霞一起吃飯,駱霞溫柔地搖頭,她忽然發下自己不那麽討厭管苞了,似乎在內心裏,又迴到了從前普通的同事、朋友的感覺。


    看著管苞出門的背影,駱霞感覺心中有一些感情在漸漸褪色,就像海浪退潮,雖然在沙灘上留下痕跡,卻悄然消失了氣息,再也沒有那麽美麗了。


    電話響了,是一個陌生的號碼,駱霞接通,傳來猶似熟悉的聲音:“駱霞小姐,還記得我麽?”


    “是……孟……醫生?”


    “沒錯。駱霞小姐的記性還真令在下感動啊。”


    油嘴滑舌,但卻讓駱霞怎麽也討厭不起來,還泛起笑意。或許正是這強烈的春風,吹奏了她心中的孤寒,令她感受到了久違的溫暖吧。


    孟章說他在公安局外麵辦事,順便想請駱霞去吃午飯。


    這一聽便是謊言,一個醫生大白天跑到公安局外麵辦什麽事?


    但這時的謊言聽起來如此動人,甚至令駱霞歡心。她立即答應下來,放下電話,便脫掉白大褂,又對著小鏡子補了妝,這才提著挎包匆匆出門。


    就好像當初被張忍邀約時一樣,小鳥輕快的步子,滴滴答答在心裏敲打節拍,不同的是,當初是對未來充滿美好的憧憬,而今是像痛苦的迴憶揮手說一聲永別。


    她並不知道張忍真的已經與她的過去離別。當黃犬匍匐在床上奄奄一息時,她正滿懷喜悅地走進美好的希望。


    心之刃不再蒙光,它的一切將隨著主人的**漸漸埋沒於塵埃。


    世間或許再無犬神張忍,隻剩下一條孤獨的黃狗。


    之後,孟章又約了駱霞幾次,漸漸地,駱霞也習慣了與孟章約會,滿心滿意地期待起和孟章有進一步的發展。孟章是個英俊而溫柔的男人,他不像張忍那樣粗獷硬朗,但他卻善於用他的細膩和體貼融化人心。如果說和張忍在一起,像居住在安全的堡壘中。那麽,與孟章相處便如沐春風。堡壘雖然能夠給人足夠的安全感,但投入春風的懷抱,卻讓人寧願為這酣暢淋漓的自由而獻身。


    切莫責怪駱霞,她不過是個平凡的女子,和你我一樣不過擁有短短十餘年青春光陰的凡人。她深愛著張忍,但卻察覺張忍並不愛他。既然張忍心有所屬,她隻能暫將對他的情愫埋在心底。然後再給自己一個希望,用這希望麻痹自己。因為我們畢竟是凡人,為情所困無意義的執著,隻能讓我們的人生陷入輪迴似的痛苦。那痛苦無人招架得住。所以我們隻得學會一晌貪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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