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莘莘再醒來時, 躺在第三號艙位。旁邊站著徐清。


    她的眼角還是濕的,艙外, 是碩大的山洞, 以及洞口烏黑的夜。


    難以相信, 她在那個世界呆了兩天, 這邊的世界,隻過了幾個小時。


    徐清問“心願達成了”


    顧莘莘悶悶道“嗯。”


    徐清納悶,“那為什麽這幅表情”


    顧莘莘不語,想起在那個世界的點滴,尤其是最後分別一幕,強烈的不舍與傷感在心頭盤旋。


    她看到最後一幕是,小家夥拿到風車,歡喜地想奔向她, 卻在轉身發現她不見了。


    這如果是場電影, 她覺得虐心。


    相處越是愉快,分別越是不舍。


    她慢慢從艙裏起身, 往外走,對徐清說“走吧, 迴去吧。”


    兩人下了山, 策馬迴城。


    徐清記掛著自己沒來得及吃的八寶鴨,急忙忙迴家。顧莘莘則是打馬,在城裏兜圈圈。


    她不想迴家, 她腦裏仍是那分別的一幕, 像是一個演員, 尚未從戲裏抽離,不知道自己消失後,他有什麽反應,而她走後,他過著怎樣的生活,有沒有因為她的介入,日子好過一些


    胡亂在城裏兜著圈子,反反複複幾迴後,她突然調轉馬頭,往城南奔去。


    同一片月光下的謝宅,有人自午夜時分轉醒。


    謝栩靠在床榻上,看著月光從窗外漏入,麵色怔然。


    他做了一場漫長而奇異的夢,夢裏,迴到了他的年幼,然而跟他真正的過往不同,他遇到一個奇怪的女子,她將他從貪婪的母親手裏解救,帶著他嚐試從未有過的人生,吃小吃,遊玩,放風箏,策馬她大手拉著他的小手,給他講故事,陪他入眠,在燈火及人潮中將年幼的他高高抱起


    隻是一場夢,那些感觸卻是踏實的,能夠觸摸的,她的出現,仿佛彌補了他過去不曾得到的溫暖與愉快,他的人生,那些殘缺而冰涼的年幼,因這古怪的夢,圓滿了。


    可他看不清她的臉,哪怕夢裏的她們再親密,自始至終都看不清,夢醒之後,那些溫暖是溫熱的,唯有麵孔是模糊的。


    夢裏那些是存在的麽如果不是,為什麽所有感觸都是真的。


    他還記得他在夢裏的快樂,嚼在嘴裏麻糖的香甜,扯起風箏在田野的放肆,策馬唿嘯而過的風聲,她將他彎腰抱起,懷抱的溫暖與馨香。


    還有,最後的分別,當他拿到風車再轉身,空蕩蕩的街道再沒有她,那夢裏的後續是他抓著她的風車尋找在大街小巷,那燈火闌珊處,明明之前她還再笑,可他再也找不到了。年幼的他像世間最普通的孩子,丟失了重要的珍寶,在奔跑中大哭


    夢的最後是他醒來,摸摸胸口,竟然覺得疼。


    怔然良久,謝栩將自己的思緒從夢裏拉迴,緩緩坐起身,順著地上的月光,看向窗外。


    夢境後迴歸現實,咦,窗外竟有一個影子,坐在牆頭,兩隻小腿搭在牆上,謝栩探頭一看,竟是顧莘莘。


    謝栩的聲音染著將醒的沙啞,問牆上的人“你怎麽來了”深更半夜的


    “我”顧莘莘坐在牆頭上看她。


    那會她調轉馬頭,就是朝著謝栩的宅子來的。


    腦裏一直想著穿越過去的事,心裏空蕩蕩的,好像少點什麽,最後決定來看他一眼。


    看不了兒時的他,便來看看少年的他。


    月光下,那張日益線條犀利,棱角分明的男人麵孔,仍讓她想到分別時抱在懷裏的小豆丁。


    但她知道,他並不記得她的臉,進入船艙前徐清曾有說過,因為技術限製,他大概隻會做一場夢,醒來後是記不清楚穿越人的麵孔的,這樣也好,不然沒法解釋。


    於是她看著他,試圖讓自己露出一個正常的笑,“沒什麽,我夜裏睡不著,無意路過你這。”


    “無意路過”謝栩顯然不信。


    顧莘莘沒有再解釋,而是拍拍牆頭,“要不要上來坐會”


    嗯,她想他來身邊坐會,就當,那個小家夥坐在她身邊吧。從夢中分離後,她就在想小家夥了,想那個抱著她脖子不讓她走的,想那個晨起安靜趴在床頭看她的小家夥,跟眼下的男人,判若兩人


    而底下謝栩看了她半晌,最終從房間裏出來,上了牆頭。


    兩人並肩坐了一會,謝栩總覺得顧莘莘看他的眼神有些古怪,從未有過。


    他不自在地說“喊我上來做什麽”


    “嗯”顧莘莘想了會,問“能不能說說你的手。”


    這也是她一直以來的疑惑,夢裏的小家夥,雙手完好,右臂沒有任何問題,怎麽長大後右手就殘了之前她一直以為是謝文龍將他推倒摔跤的,後來覺得不是。


    謝栩靜默片刻,還是說了“不是謝文龍,他的確將我推下了假山,手卻是在先前就廢了的。六歲半時我爹將我接到了邊關,此後跟著他各個軍營輾轉,有一天敵軍突襲,我軍大敗,隻能轉移陣地,我爹騎著馬,隻能帶一個人撤走,但他身邊有兩個人,一個是他受傷的部下,一個是我,他隻看了我一眼,便毫不猶豫帶著部下走了,留我在戰場”


    “後來敵軍殺過來,我太小,逃不脫,為了保命趴地上裝死,他們路過時,給了我兩刀,看我是真死還是假死,我一動不動他們這才放過我。”


    “那兩刀,一刀在肩上,一刀在胳膊,肩上的傷淺一些,後來好了,但胳膊的,刺中了要緊的筋脈,怎麽治都迴天乏術,不能用了。”


    謝栩說完神情淡淡地看著天上月亮,語氣自始至終風輕雲淡,好像那些痛苦不是他的。顧莘莘反而更難過,她伸手摸了摸謝栩的右臂,“是任何感覺都沒有了嗎”


    謝栩“嗯。”


    “所以也使不了任何勁”


    “當然。”


    顧莘莘不再說話,沒有言語能表達她現在的感受。被母親虐待,被父親遺棄,受過戰場殺戮,生死邊緣打滾。他一路走來,太苦了。她甚至慶幸,自己穿越時空迴去,多少給他送了些溫暖。


    兩人到這都是沉默,夜風緩緩吹到人身上,謝栩道“迴去吧。”


    天還未亮,她通宵未睡,該迴去補一覺。


    顧莘莘便跳下了牆,走的時候一路三迴頭,她想,如果她是大夫就好了,她一定要想法治好他的手。


    顧莘莘走後,謝栩也沒耽擱,看太陽快出來,迴屋洗漱更衣,吃過早飯準備去廷尉。


    雖說給了他休沐假,但他仍舊牽掛著案子。走私販鹽了結了,但新一波“特大兵器走私案”又來了,現代叫軍火走私,若說販鹽案性質嚴重,軍火走私更甚,曆來走私大量武器,要麽是某個大人物欲擁兵自重,比如藩王、諸侯,要麽是有人心懷不軌,或想挑起戰爭,或想動搖朝政,案情之嚴峻,非尋常案件可比。


    是以整個廷尉再次進入焦頭爛額模式,好在,已經摸排到一些動向,據目前線索可知,武器是從突厥國出口的,照說運輸大批武器並不容易,但那幕後人物很是了得,竟然藏著掖著,廷尉至今追查不出。


    查不出贓物,便無法認定幕後之人,也無法破案,事情膠著於此。


    當廷尉眾人將主要力量集中在軍火案時,不想,沒過幾天,另一個消息傳來何卓,即那位字昌華的販鹽案主使,全家被殺


    何卓自首前,曾提出要保家人的條件,由於他的一家老小沒有直接犯罪的證據,廷尉便將他們放迴,一家老小幾十口離開京城這個是非之地,說是迴蘄城老家,求安穩度日。


    他們走的那天,還是廷尉親自開的通行令,算算時間快到蘄城,不料突然有消息傳來,說是他們在迴鄉路上,遭遇山賊搶劫,一家老小,盡數死在當場,無一活口。


    蘄縣的官差發現後,將消息上報京城,整個廷尉司處於震驚中。


    除開震驚,還有疑惑。


    太巧了,何卓前腳自殺,後腳一家老小全都命喪黃泉,太慘了。


    這般兇殘,又真的是山匪嗎


    然而,蘄縣官員來報時,認定是山匪,他們在殺人現場看到了山匪的印記,那一塊山匪兇殘密集,官府剿殺了幾次,均以失敗告終,至今那個山頭,隔三差五出命案,蘄縣官員也很頭痛。


    得到如此證詞,廷尉一時無奈,畢竟他們也沒有別的證據,隻能將案情先記錄下來,再派人去下去查。


    誰去呢王大人搜索一圈,廷尉裏骨幹官員幾乎全忙軍火案去了,最後是謝栩毛遂自薦,“大人,我去吧。”


    他年輕,不怕長途跋涉,第二,販鹽案是他參與的,何家人的死,算是販鹽案的後續,他去理由充分。


    “也好。”王大人點頭,囑咐幾句,再給謝栩安排了幾個幫手,敲定了計劃。


    事關緊要,當夜謝栩便出了城,披星戴月,同行的除了廷尉的一些同僚,還有一個尾巴,自然是顧莘莘。


    謝栩從最初的抗拒到現在,已徹底已慣了顧莘莘,反正這案子最初她就有出力,那就讓她繼續出力吧。


    廷尉白收個勞工,也是劃算。


    蘄縣距京城並不遠,快馬加鞭一天一夜可到。


    謝栩心係案情,日夜兼程,在第二天的清晨抵達。


    一群人稍作休息後直奔案發地,即被山匪殺戮的山道上,明知附近可能有匪,顧莘莘毫不畏懼,謝栩如今可是打著“朝廷命官”的名義來查案,蘄縣出了一大幫軍兵保護。


    那蜿蜒的山道上,謝栩跟幾個同僚一起查看,同僚中既有與謝栩一道來查案的官員,也有專門的仵作,蘄縣麵積不大,偵查意識倒是很強,怕破壞線索,現場一切從前天案發至今沒有被動過,不管是屍體還是被破壞的馬車,全都在山腰上,官兵專門派了大量人手圍圈保護。


    現場極慘,幾十口全被屠殺,屍體或是堆積在一起,或是散落在草叢,天氣熱了,屍體發臭,混合著山裏的草木花花綠綠,顧莘莘瞧著差點吐出來,最後謝栩將她趕迴驛站休息。


    現場檢查完畢,一群人將屍體抬入了官衙的停屍房,繼續屍檢。


    幾個仵作輪番圍著,屍檢第一結果是,集體死於刀傷,對方兇殘至極,上來直奔要害,或咽喉或胸口,多是一招斃命,死狀極慘。


    現場的確遺留了一些山賊的東西,比如砍斷柄的刀,山賊身上的某些小物件,從這些細節可推斷出是山賊下的手。


    於是,仵作們首輪給出的結果,認證兇手確是山賊。


    蘄縣地方官署也不想糾纏,能斷案最好,拖拖拉拉有辱自己的名聲,是以他們也在催著朝廷能結案,順便派給他們一波勇士,能剿剿山上的匪。


    謝栩卻總覺得不對,他再次進入驗屍房,帶著一個有多年經驗的老仵作,更細致地檢查,屍體已腫脹得看不出人型,整個停屍房屍臭熏天,謝栩毫無抵觸,拿著火燭挨近,每個細節都仔細翻看,這一看,真發現了一絲不同,在何家某個下人的指縫裏,發現了一縷絲。


    為什麽叫一縷絲,它真是是一條絲是從某塊布料扯下來一縷絲,細如頭發,因為太過微弱,在陰暗的停屍房裏,極難發現。


    而正是這縷絲讓謝栩查出不對,他將那縷絲取下,召集幾位同僚觀察,陽光下,這縷絲有著明亮的光澤,應是屬於錦緞一類的布料。


    問題就來了,鄉裏的山賊,穿得起貴族用的錦緞麽像蘄縣的平民百姓,多是棉麻為主,山賊漫山遍野風裏來雨裏去的,偶爾衣衫破舊,還不如平民呢。


    症結就在這,說是山賊,可證據自相矛盾。


    廷尉司一幹人商量後,便讓蘄縣當地的官署再去查,看最近山頭上,到底有沒有匪徒犯事。


    那山頭匪徒不少,幾座山盤旋了四五團匪營,蘄縣的線人過去摸底,卻發現情況截然不同,近來的確有匪圖傷人劫財,但都是小打小鬧,頂多死傷個兩三人,劫點小財物,像殺了何家上下幾十口的,根本不曾聽說。甚至還有個山匪與線人說,這年頭早就不敢隨意幹大案了,像這種殺了人家上下幾十口,除非有仇,不然這般兇殘,不怕官府圍剿嗎


    事情到這更撲朔迷離。


    既不是山匪,那還能有誰,對著手無寸鐵的老幼婦孺,喪心病狂,集體屠殺。


    廷尉官員再次進入案發現場與停屍房,企圖找出一些線索,但並無所獲,謝栩倒是記起一件事,問老仵作,“老張,您知不知道一種死法某個受傷的人,雖然受了傷,但身體機能良好,明明大夫說會痊愈,結果沒幾天突然死了。”


    老仵作道“這可能是受了內傷。”


    謝栩道“可先前大夫診斷檢查時,說沒有內傷。”


    “那或許是有人偷襲他,悄悄殺了他。”


    謝栩道“有守衛守著,沒有人接觸過他。”


    “那就怪了。”老仵作摸摸胡須,突然想起什麽,“還有一個可能,老朽曾經接觸過一個案例,是被人毒殺的。”


    “毒”謝栩說“既有守衛守著,又怎麽下毒呢。”


    老仵作道“大人有所不知,這世上之毒千萬種,不是每一種都是當場毒發的。”


    “怎麽說”


    “據老朽所知,就有幾種毒下毒時沒有反應,一直等到過了好幾天,才突然毒發。”


    謝栩眸光閃爍,問“那何以見得呢”


    老朽道“這就簡單了,中毒者,骨頭會發黑,大人迴去,將屍身找出,一眼便知。”


    謝栩受教,老者又問“大人問這些問題是何意,難道您猜這何家老小是毒死的”


    “這倒不是。”謝栩道“我隻是想起了過去一件案子。”


    驟然死去的付勇案。


    “那大人迴去一查便知。”


    從停屍房出來後,已是天黑,謝栩走迴驛館,隻覺千頭萬緒亂如麻,幾十口人慘死的何卓案,還有過去的付勇案,看似是兩件案子,又似乎有某種關聯。


    顧莘莘正在驛站裏等他,說是跟來幫他查案,但謝栩不願她見那些可怕的慘屍,不許她跟來,將她留在驛館。驛館除了供信差傳遞消息,亦可作為官署招待同僚之地。環境不錯,還有人伺候,每日也是好吃好喝供著,但顧莘莘連著呆了幾天,多少憋得慌,便提議出去走走。


    謝栩一時沒有頭緒,再看看顧莘莘渴盼的小眼神,同意了。


    而顧莘莘一出來便後悔了,畢竟隻是小縣城,跟繁華的京都天差地遠,地方小,城池舊,夜裏雖說有些出攤的,但沒開多久就嫌夜深,又兩兩三三關了。


    兩人逛了一圈,連吃飯的位置都沒找到,隻能往迴走。


    深夜,小道上沒什麽人,加之最近發生了蹊蹺又慘烈的大命案,顧莘莘隻覺這幽暗無人的街道,冷風從身後颼颼吹過,頗有些瘮人。原本她跟謝栩的距離隔著一步半,風吹到後背,她伸手拽住他衣袖,慫慫地向他靠近。謝栩看她一眼,好笑地搖頭,任由她拽著自己。已改網址,已改網址,已改網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網址,新新電腦版 ,大家收藏後就在新網址打開,以後老網址會打不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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