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外艙門在他們身後關上時起,他們的角色就發生了微妙的變化。科諾現在象迴到家一樣,而布雷羅夫斯基麵對著發現號迷宮般漆黑的走廊和過道卻仍覺得不自在。理論上,馬克斯知道該怎麽走,但他的知識僅僅來自於研究設計圖紙。科諾則截然相反,他曾在尚未完工的發現二號上工作過數月之久,那艘船與發現號如雙胞胎一樣相似,他當然閉著眼睛也知道怎麽走。


    前進相當困難,因為飛船的這部分是為失重狀態設計的;現在失控的自轉造成的重力雖然微小,但帶來了很多意料之外的不便。


    “我們要做的頭一件事兒。”科諾在走廊裏向前衝了幾米,抓住一隻把手,咕噥道,“是想辦法止住這該死的旋轉。而如果沒有動力我們就幹不成。我隻希望大衛·鮑曼在棄船前落實了所有安全保障措施。”


    “你確信他真的棄船了嗎?他當時可能還想要迴來。”


    “也許你說的對;但我覺得已沒法弄清了。就算鮑曼當時想過,也隻有他自己才知道。”


    他們現在已進入分離組艙,發現號的“太空車庫”,一般應停有三個用於飛船外活動的球狀單人宇宙艙。隻有三號艙還在,一號艙在那次令弗蘭克·普爾喪生的神秘事故中丟失了——大衛·鮑曼使用了二號艙,現在它已不知消失在宇宙的哪個角落。


    分離組艙裏還有兩套太空服。它們掛在架子上,沒有安置頭盔,看來就象被斬首的士兵一樣,讓人很不舒服。隻需要一點點想象力——布雷羅夫斯基的腦子裏正翻來覆去地折騰著——把各種各樣的兇神惡煞塞進那不祥的形象裏。


    很不幸,但並不令人吃驚地,科諾偶而發作的不負責任的幽默在此刻火上澆油。


    “馬克斯,”他極其認真地說,“不管發生什麽——請不要捕風捉影。”


    霎時間,布雷羅夫斯基幾乎暴露了他的想法,他差點迴答:“我真希望你沒那樣說,沃爾特”,但又及時抑製住了。那樣說等於承認了他是該死的脆弱,他避重就輕地答道,“我想見見把那部電影送進我們圖書館的白癡。”


    “有可能是卡特琳娜,為的是測試每個人的心理平衡。不管怎樣,上周我們看電影的時候,你不是哈哈大笑嗎?”


    布雷羅夫斯基緘默了,科諾沒說半點假話。可那是在列奧諾夫號熟悉的溫暖明亮的座艙,與他的朋友在一起——而不是在一艘漆黑冰凍、歪歪倒倒的棄船上,周圍鬼影幢幢。一個人不管多麽理智,都很容易想象走廊上潛伏著某種難以對付的異型生物,它們正在尋覓著可供吞噬的獵物。


    這全都怪你,奶奶(願您在西伯利亞的凍土下安眠)——要是您沒灌輸給我滿腦子可怕的傳說就好了。現在假如我閉上眼睛,就能看見巴巴·亞嘎(俄羅斯傳說,babayaga是一種專吃小孩的可怕女巫。——重校者注)的小屋,骨瘦如柴地架在那片森林空地上……


    廢話說夠了。我是一位麵對一生中最大的技術挑戰的出色年輕工程師,我可不想讓我的美國朋友知道,我有時是個嚇壞了的小孩……


    噪音令人煩惱。這兒充斥著太多的噪音,雖然其聲音微小到隻有經驗豐富的宇航員才能從他自己衣服發出的聲音中辨別出來。但對習慣了在絕對安靜的環境下工作的馬克斯·布雷羅夫斯基來說,噪音簡直無法忍受,即使他明白間歇性的嘎吱哢嚓聲毫無疑問都是由熱膨脹——當飛船象烤叉在火上一樣旋轉時所造成的。雖然陽光離這兒已很遙遠,但仍明顯感覺到光與影間的溫度變化。


    就連他熟悉的太空服也不對頭了,現在它內外都有了壓力,而不是隻自內向外膨脹。關節處的作用力因此發生了細微的改變。他再也不能精確地進行任何運動。我成了個新手,正從頭開始我的訓練,他惱怒地告訴自己。現在是為擺脫困境作出決定的時候了……


    “沃爾特,我想檢測一下空氣。”


    “氣壓正常,氣溫——喔——零下105度。”


    “一個寒冷的俄羅斯冬天。無論如何,我衣服裏的空氣能趕走這嚴寒。”


    “嗯,繼續。不過先讓我的燈照上你的臉,看看你的臉色是不是開始發青。別停下談話。”


    布雷羅夫斯基打開他頭盔上的麵板,並向上掀起來。他立刻畏縮了一下,因為冰冷的手指差點撫上他的臉頰,然後他小心地吸了口氣,之後又做了一下深唿吸。


    “冷——可我的肺還沒凍僵。有一種奇怪的味道。尿騷味、腐爛的——好象什麽東西——噢,不!”


    布雷羅夫斯基的臉變得十分蒼白,他急忙把麵板重新扣在臉上。


    “怎麽啦,馬克斯?”科諾既覺得意外、又極其擔心地問道。布雷羅夫斯基沒有迴答,看上去他好象在竭力控製住自己。實際上,他看上去真的處於危險中,—種極其恐怖、有時致人死命的災難的氣息——正從太空服裏彌散出來。


    長長的沉默。然後科諾安慰著:“明白了。不過我敢說你弄錯了。我們知道普爾消失在太空裏。鮑曼報告過,他……把其餘冬眠中死去的人都從船上發送了出去——我們可以確信他這麽做了。這裏不可能有任何人。此外,這裏還這麽冷。”


    他差點要說“象太平間一樣”,但話到嘴邊又被他咽了下去。


    “可假設,”布雷羅夫斯基小聲說道,“假設鮑曼設法迴到了飛船——然後死在這裏。”


    更長時間的沉默,然後科諾有意慢慢地打開了他自己的麵板。在吸進一口凍人的空氣時他畏縮了一下,然後厭惡地皺起鼻子。


    “我懂你的意思了,但你的想象力似乎有點兒失控。我下十對一的賭注,這味道是從廚房傳出來的。很可能在飛船還沒冷卻下來之前肉就變臭了,而鮑曼一定是太忙了,顧不上打掃衛生。我見過單身漢的屋子就有這股臭味。”


    “也許你說的對。希望是這樣。”


    “我當然說的對。就算我說的不對——該死的,又有什麽區別呢?我們的工作還得照做,馬克斯。如果鮑曼還在這兒,那不屬我們的工作範圍——是不是,卡特琳娜?”


    聽不到醫務指令長的迴答,他們已經深入了飛船的內部,無線電波無法穿透。他們真的隻有靠他們自己了,不過馬克斯很快又振奮起了精神,能和沃爾特—起工作是項殊榮,他如此認為。這位美國工程師有時顯得溫和而懶散,但他完全勝任工作,並且在必要時會象釘子般堅韌不拔。


    他們將共同努力,令發現號重燃生命之火,而且,很可能,還要帶它迴到地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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