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襄桐一邊把胡大牛和郎琛往西邊廂房領, 一邊借機詢問道:“胡大哥這是打杭州城才迴來?還沒歸家呢吧?”


    胡大牛是個粗人,見襄桐不答反問並沒多想。


    “沈家弟妹你還真說對了。我前段時日一直跟著郎大人忙著去雙駝嶺剿匪的事, 真真折騰了個昏天暗地, 算起來已有小半個月沒著家了。這不, 等那些犯事兒的宵小歸案、伏法, 餘黨也逐個兒畫押認罪, 我們才倒出空來。我和郎提轄頭午還去了趟霍山盤查, 確定沒有餘孽,這才借機迴來看看,想著既然先打你家門前過,自然要來看看二郎傷勢才是正理,當然, 也有好消息帶給你們。”


    襄桐心下了然, 這胡大牛果然還沒到家見過他娘子,不然憑著翟氏指鹿為馬的好本事,定要先揚了汙水, 把沈家滿門貶損個體無完膚才算。


    聽著此刻胡大牛還能一口一個“弟妹”、“二郎”的叫著,就知他萬事不知。


    既然如此,她也不必主動揭開兩家創疤,在郎琛這外人的麵, 隻先把眼前嫌隙遮掩過去。


    “難怪一直沒見胡大哥迴村,竟是去雙駝嶺剿匪去了。我光聽著就知艱險,真是辛苦你們了……如今這匪患一絕,往後我們霍山村的村民可有福嘍。”


    心想著, 最起碼又多了處采挖山鮮的好去處。


    “嘿嘿嘿,不是村民有福,而是咱兩家有福了……”


    襄桐從他話裏嗅出個音兒來,不免好奇。


    “胡大哥這話怎講?”


    胡大牛卻難得賣了個關子。


    “待會兒當了你家二郎的麵,讓郎大人再和你們細說。”


    如是,襄桐把人讓進了屋,隻她自己並不多待,稱要去燒水備茶,把空間留給兩位訪客,以及炕上正守著兩盆嫩筍在剝的沈庭。


    沈庭雖每日在家裏不曾外出,但近日和胡家、喬家的是非並不是全然不知。


    相反,三郎沈慶現在一提那兩家人就恨得咬牙切齒,沈庭想不知道都難。


    如今胡大牛登門,沈庭也著實意外了一番,但畢竟從前受過人大恩,不會那麽小肚雞腸遷怒無辜。


    “胡大哥、郎大人,你們怎麽來了?快請上座。”一邊說著,一邊把手邊的筍暫放下。


    “我們啊,今天可不白來。一是要看看你的傷,二嘛,還有兩個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訴你。”


    沈庭聞言心念轉動:“莫不是,雙駝嶺的匪患平了?”


    “啊呀,和你們這些聰明人說話真是無趣,你這一上來就猜中,還讓我接下來怎麽顯擺。”


    郎琛看胡大牛眉飛色舞的,咳嗽一聲。“上次咱們和沈二郎見麵已說過要上山剿匪的事,他自然能猜到。你如今好歹也是我手底下的兵了,就不能不那麽蠢相,給我丟人呢。”雖是責怪的話,語氣透著隨意親昵,一看兩人關係就不錯。


    沈庭聽匪患絕了,還真是個好消息,立刻恭賀,另外不忘關心胡大郎一句。


    “胡大哥如今也入郎大人手下當差了?當真是可喜可賀。”


    “咳咳,多虧了楚先生引薦,又有郎大人照顧,不然我也隻能當個小小的武院頭目,再沒機會為家鄉父老奔忙。”


    郎琛聽了卻不領受。


    “我可沒照顧你什麽,別給我扣帽兒,功勞都是你自己掙下的。你是不是忘了,那雙駝嶺的山匪頭目可是你給拿下的。”


    “嘿嘿嘿,那也是大人你計策定的好,用的那叫什麽,什麽奸計。”


    沈庭聽個稀裏糊塗。“奸計?胡大哥是想說反間計?”


    “對對對,就是反間計。反正咱郎大人是個,是個胸有田地的人,辦法靈的很。”


    沈庭忍不住嗆出聲,“胡大哥,那是胸有丘壑,丘壑!”


    郎琛終於看不下去。“行了,你那點現學現賣的墨水,就別班門弄斧了。”


    胡大郎也不覺得丟人。


    “沈二郎是我能過命的自家兄弟,不會笑我這個大老粗的……”


    幾個人捧腹笑了迴,郎琛終於說到此來的真正目的。


    “這剿匪的事,除了上山的兄弟們悍勇無畏該當嘉獎,二郎你的功勞也著實不小。要不是你將雙駝嶺山匪內訌的事提前報備我,我還真想不到從他內裏策反,這匪患也不會如此輕易平息。我日前已經和知府大人稟明,為你和立下頭功的胡大哥請功,這獎賞嘛,分別是杭州城裏獅子巷的一間臨街鋪麵,還有就是,雙駝嶺——也就是霍山十年的地約,你們看著商量,擇了其中一處,我隨後就報給府尹大人出個憑契。”


    胡大牛怕沈庭搞不清狀況,趕忙在一旁陳清:“二郎,這鋪子和霍山的開山權原本都是知府大人獎賞給咱郎大人的,你我兄弟跟著沾光揀了大便宜,日後可要好好報償啊。”


    沈庭一聽,倒有些不好接了。


    他不是胡大牛,不會把事情想得那麽簡單。胡大牛剿匪功勞再大,他提供的線索再有用,官府尋常給些銀錢當做犒勞便可,至多三五貫錢頂了天了。


    像郎琛出手如此大方,實在說不過去。


    況且,郎琛是官,他們是民,沒有當官的上趕著巴結民的道理,凡事反常即為妖。


    “郎大人,沈某何德何能,不過紅口白牙陳說了幾句實情,哪裏就當得起如此重賞,我若受了,隻怕心中有愧,反倒日日寢食難安,還望您收迴……”


    “誒,沈二郎不必有甚顧慮。我讓你們收著,你們就收著,我不會害你們就是,且也當是幫我解決了難處。”


    沈庭抬頭看向郎琛,麵露疑惑。“郎大人還請言明。”


    “和你們實話說了吧。我老子在汴京城,雖說不至唿風喚雨,但也是個了不得的人物,這事知府大人是知情的,所以他此番的‘厚賞’給我,我實不好接,隻怕到時牽連家裏過意不去。但人家一片好心,我若直接拒了吧,又怕顯得不近人情。所以這才想了法子,讓你們替我把這鋪子和山林收下,既全了他臉麵,又不至牽連我老子,豈不是兩全其美?”


    沈庭第一次見郎琛就覺得他氣度不凡,又是打汴京來的,也曾猜測他定是哪家親貴的後嗣。如今他肯當麵挑明,也算盡足了誠意。


    接下來,需要考慮的風險,就是會不會因此開罪了知府大人。


    不過答案很顯然。


    會不會得罪知府先不論,若這賞賜他們不接,立時得罪的,便是郎琛。


    還是先接了吧,實在不行得了好處暗地裏“歸還”。


    “郎大人如此坦誠,沈某不敢推脫,誠心拜謝您照拂恩惠。”


    郎琛見沈庭答應了,且早就欣賞他的才幹,今日見他似也讀過書,算做能文會武,想到自己這趟遠行形單影隻,更確定此前的招攬之心。


    “二郎無須客套。”“說起來你這傷已養了足月,想來已好得差不離了吧?對日後的營生,可有沒有什麽打算?”


    沈庭不是個傻的,知道這位郎大人不會空說廢話,這是給他遞了登雲梯來。


    哪個男兒沒有建功立業的雄心壯誌,可是從軍意味著經年離家,眼下大哥出門在外,三郎還小,一個脾性軟弱的老娘尚且自顧不暇,他哪裏放心的下。


    尤其一想到,家裏隻靠著襄桐一個女流獨個支撐門戶,他就狠不下心。


    “家裏薄田幾畝,無人耕種,家慈又年弱體衰,我隻待大好之後,或是在家務農,間或進城做個短工貼補家計。”


    郎琛聞言也沒有不快,反而覺得他是個孝順的,出言讚了幾句,正趕上門外襄桐捧了茶來。


    “家裏沒備得什麽好茶,這些獅峰山的嫩芽尖將就著喝喝。我今日下廚已做得了百匯煲,待會胡大哥、郎大人和二郎談完正事,千萬別急著走,定要賞臉留下吃個便飯。”


    “唔,百匯煲?汴京燕子樓的招牌百匯煲?”


    襄桐沒想到遇見個識貨的,忙自謙道:“隻幼時吃過一迴,學得個皮毛,待會兒郎大人別取笑。”


    “不取笑,不取笑。誒,我怎麽好像已經聞到肉圓和魚蝦香了,你們先談著,議定了怎麽分派鋪子和山地迴頭知會我一聲,我先去灶間瞧瞧……”


    02


    這郎琛雖說不過二十出頭,在汴京城卻足以稱做個老餮,尋常最多流連的,並不是旁家公子哥兒競相追捧的秦樓楚館,而是酒街串巷裏深藏不露的大小食店。


    他老子郎太師位列三公,官拜一品,平時備受官家器重,半輩子受人敬仰信重,唯獨到了他這兒,跟著吃了不少掛落兒。


    原本官家看在郎太師麵上,有意讓郎琛尚了公主,往後做個富貴閑人,一世榮華。偏他麵聖時大放厥詞,嫌棄公主是個長相羸弱的,看著沒有福相,直言往後若日日相對連吃個飯都不香。


    官家開明,沒有斥責郎太師教子無方,當場把提議作罷,隻當賜婚的話沒說過。


    但老太師為人忠正,二話不說就把郎琛這個不孝子打包發配離京,還親自到天子寢宮外負荊請罪,倒是讓禦史台和諫院裏那些準備口誅筆伐的端公們歇了心思。


    郎太師本意是要把郎琛送往西北苦寒之地,誓要把他打磨出個人模樣來,但郎琛聽說西北號稱不毛之地,想到那裏雞不拉屎鳥不生蛋的,別提珍饈美饌,便是想吃點時鮮都難。


    他這個能受凍但不能挨餓的,實在不想茹毛飲血,便讓他娘吹了一夜枕旁風,總算把“流放地”從西北改做兩浙。


    臨行前,郎太師放出話來,若郎琛不能洗心革麵走入正途建功立業,這輩子都別想再迴汴京。


    郎琛既舍不得慈母,更舍不得汴京城裏那七十二家正店,還有那不計其數的大大小小的腳店、吃鋪,這才沉下心來在杭州大展拳腳。


    這些前情,杭州府上下還無人知曉,知府大人隻知道,這位郎衙內有個他惹不起的爹,所以盡管官職和年紀上超了郎琛老遠,但行事難免顧及他身後的靠山,要避其鋒芒,也要投其所好,因此就連上山剿匪這般費力不討好的苦差,都出了近百府兵馳援。


    郎琛帶著當地屯兵和府兵殲滅了雙駝嶺幾十號山匪後,連夜修書一封送往汴京,隻盼他老子網開一麵,看在他為民除害的份上,盡早接他迴去,得來的迴書隻奉送四個大字:再接再厲。


    郎琛心說,這是要把他困死在此地啊……


    不過杭州自古是魚米之鄉,物產豐饒山明水秀的,多停留些時日也是好的,他想著既一時半刻走不了,不如盡興尋鮮。


    上迴在伏虎巷沈家賃的那方小院子裏,郎琛就覺得沈二郎的娘子手藝不凡,明明南地尋常見的一色點心,就讓他齒頰留香見之難忘。


    今日再逮住機會,他也顧不得身襯,直接受了沈家的邀請,堂皇坐了主位,倒讓崔家人和沈家人整頓席上麵麵相覷,欲言又止。


    在一旁留下作陪的胡大郎雖沒能看出個眉眼高低,但礙於沈慶烏雲密布的神色,趕在桌上兩壇酒飲盡前及時出言勸說。


    “郎大人,時辰不早了,咱還得迴府衙裏複命,您看……”


    郎琛把煲裏最後一塊梅肉吞進口裏咀嚼,碗裏鬆醪酒哺上一口,心滿意足嘬嘬嘴。


    “啊,不急在這一時,我還有些關於烹食的問題想向樊娘子求教,晚些再歸。你也別忙著迴去,先迴家中等我。”想想又改口。“今夜你就在家中留宿吧,明日再去府衙尋我。”


    胡大牛知道這位是見了美食就挪不動腿的,且也不怕沈家人怠慢他,從善如流先家去了。


    崔家人也順勢起身離席歸家,沈慶被胡大牛、郎琛這兩位不速之客攪黃了謝師宴,不敢當麵抱怨,也撂下碗筷離席,隻餘下勉強下地待客的沈二郎陪著。


    “郎大人要不要再添些湯?”


    郎琛擺擺手。“今日實在叨擾,不過某實在想問問你家娘子,是如何想到在這百匯煲中加入梅菜的,實乃創舉啊。”


    襄桐沒有上桌,但正好熱了湯又端來。


    “這也沒什麽難想,兩浙本就喜食梅幹菜,趕上家父生前在汴京客居時帶我去燕子樓食過此煲,歸家後我幾經試煉,把煲中食材按了鄉間食俗做了添減,慢慢就琢磨出這麽一道四不像來。”


    郎琛聽了連連點頭,都說百裏不同風,千裏不同俗,原來這同樣一道百匯煲,因著換了個地界兒,也能變幻出不同花樣來。


    沈庭又和郎琛把酒壇裏最後一點福底飲盡,郎琛總算起身告辭。


    03


    送走了郎琛,襄桐和沈趙氏便忙著收拾桌上殘羹,沈慶也出屋來透氣。


    沈庭有事和他們商量,便沒急著迴西廂。


    “娘,桐娘,那些碗碟先不忙收拾,我有話同你們說。”“三郎你也過來坐。”


    襄桐很少見沈庭如此鄭重,忙拉著沈趙氏坐了他兩側,沈慶還在生悶氣,不情不願坐了沈庭對麵。


    襄桐心裏有些猜測,主動問了出來。“二郎叫我們過來,可是和郎大人今日到訪有關?”


    “嗯,正是。且有幾件要緊的事。”“我一件件和你們分說,你們記得千萬別同外人提起,隻咱家裏知道就得。”


    沈趙氏趕緊保證。“二郎放心,娘聽到什麽都會爛在肚子裏。”


    “我懷疑,今日在咱家做客的這位郎琛郎提轄,便是當今太師郎岷郎大人之幼子。”


    襄桐聽了還算自持,沈慶懵懂,唯有沈趙氏十分激動。


    “我的乖乖,太師?那得是多大的官兒?是不是見了官家都不用下跪磕頭的?”


    “跪還是要跪的,不過一品的官銜,咱大頌朝裏一巴掌也數得過來就是。”


    “那郎相公那麽高的官位,為什麽不讓他留在汴京享福,反倒指派到咱這麽偏遠的地方?還隻讓做個七品的提轄?”


    沈庭其實也想不通。


    “這事我倒不好多問,總歸你們往後見了他,多避諱著些,有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留些心眼,萬一哪天說錯說了哪句上達天聽,招惹了禍事,不是咱這升鬥小民能承受得來的。”


    “是是是,我兒說的對,咱不承望沾他的光,隻別惹上是非才是要緊。”


    見沈趙氏答應,沈庭鬆了口氣。


    “還有一件大事,我沒來得及和你們商量,已經答應了郎提轄和胡大哥,趁著家裏人都在,也和你們報備一聲。”


    沈趙氏見沈庭神情嚴肅,心裏咯噔一下。“總不會,是那郎提轄讓你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吧?”


    “娘想哪去了?”


    沈庭見她娘如此不安,倒不好深說了,隻得報喜不報憂。


    “說起來,郎提轄帶來的消息,對咱家實在算是好事。”


    “你倒是說呀,急死個人。”


    “二哥快說吧,是什麽好事。”崩了半晌不理人的沈慶也終於破了功。


    沈庭環視一圈,見襄桐也目光專注地盯著他,隻揀了令人高興的說。


    “前些時日我在杭州城裏養傷時,郎提轄和胡大哥不是曾去探望我嗎?我當時將雙駝嶺內訌分崩離析的事告訴給郎提轄,他據此定了個裏應外合的反間計,如今已悉數剿滅了雙駝嶺的悍匪,胡大哥在此行中手刃了山匪的頭目,也正式加入了郎提轄麾下。”


    “郎提轄向府尹大人報功時,特意帶上了我和胡大哥,還說欲拿出杭州城裏一處鋪麵以及雙駝嶺的十年開采權作為獎勵,讓我和胡大哥各選一樣,我想著,胡大哥當初救我一命,這般好事,理應讓他先選,等他家選好了,剩下的獎賞便歸了咱們家。”


    作者有話要說:鄉親父老們記得關愛我下本接檔《公府小軟包》,外軟內秀重生女和黑切黑權臣的膩歪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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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明天淩晨也有萬字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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