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鄙姓張,旁人多稱我一聲張婆子,敢問是這位娘子想雇人?”一身灰撲撲打扮的老嫗站在二牛身側堆笑問道。


    沈趙氏雖然沒見過世麵,倒還不至於人理不通,十分客套稱上一聲張媽媽。


    “我家二郎受了重傷,三郎在鄉間也需人照顧,我一個人顧不過來,這才想要雇個穩妥人來幫手,不知您可有合適的人選介紹?”


    那婆子瞥了眼還在醫榻上躺著的沈二郎,見他出氣多進氣少,心下有數,故意先端了端:“我經年做這行當,地麵人頭自是熟路,不過薦人前,先要看您想用個什麽樣的?再有,是打算用工多久,每日管不管食宿,配不配衣裳、給不給打賞,是要簽了死契還是活契?”


    沈趙氏哪經曆過這些。


    “這……”


    二牛見她被牙婆震住不敢答話,隻得越俎代庖:“我嬸子她是想找個短工,人選不拘男女,最好伺候過傷患。吃的住的穿的暫是管不得,至於打賞,要看我這兄弟被照料恢複的如何另說。”


    “正是這個理呢,若我兒康複的好,定有重謝。”沈趙氏趕忙保證。


    那牙婆聽是短工,主人家貌似也不闊綽,不像有賺頭,已有些闌珊:“這樣人可不好尋。正月裏出來做工的本就少,你家用人時日短又不管嚼用,成日裏伺候病患湯藥還要帶著藥腥氣家去,犯忌諱的很。照我看,這活計每日不把上三五百的銅錢,難有人願來。”


    沈趙氏被這數字驚了一跳:“一日三五百文錢?竟要這麽多。”


    再一細算,若是二郎他臥床十日,隻工錢一項就要花費三五兩銀。


    想她一家四口,統共指靠著二十畝旱田過活,一年出息不過幾十石米,繳了稅,再去了口糧和種糧,賣得錢每歲餘下不過十幾兩銀上下,再去了大郎的束脩,更是所剩無幾。所以三五兩銀,正值上全家人一季的花銷……


    沈趙氏早知道杭州城裏柴米貴如金,卻想不到是這般程度。


    可若是不雇人的話,她也屬實吃不消,要是她也累倒了,兩個兒子就更沒人顧了。


    橫豎就這十天半月,沈趙氏咬了咬牙。


    “就照張媽媽您說的價兒來,煩勞您快著些,我是急用。”


    張牙婆不甚上心,敷衍著應她:“那我就幫娘子尋麽著,迴頭若有了可意的人選,到哪處給您相看?又在哪處上工?”


    沈趙氏再次語塞,顧郎中這裏,是給病患細診急救的地方,最遲明日,她就得帶二郎把地方騰出來。


    “我不是城裏人,眼下還未尋著落腳的地方,要不,媽媽先幫我尋摸著……”


    張牙婆耐心終於耗盡:“就沒見過你這樣的主家,連個下塌處都沒,讓人頂著天踩著地做工嗎?我看你就是戲耍人頑呢?今日算我倒黴,值當白磨破了鞋底。”說完氣哼哼甩袖出去。


    二牛跟著也臊了臊:“要不,我再幫您尋了旁的牙子來?”


    沈趙氏知道很麻煩二牛,可也沒有旁的辦法:“那就有勞二牛侄兒了,待二郎醒了定要好好謝你。”


    又一刻鍾後,二牛帶迴來個男牙郎,年紀三十許,比方才那張牙婆看上去幹練穩重許多。


    “這位娘子有禮,某姓郭,在這杭州城做牙郎多年,不知您想雇個什麽樣人?”


    這次沈趙氏有了前頭經曆,已經稍稍能應對得上:“榻上躺著的,是我家二郎,因受了重傷,急尋個人照料。我此間地頭不熟,也供不得食宿,還請郭牙郎幫我想想辦法,尋個可意人來。”


    郭牙郎打量了沈二郎一眼,又不動聲色瞧了瞧沈趙氏衣著,已經對其家境有了判斷:“請恕某之言,娘子眼下,應先尋個落腳處,等安頓下傷者,再到義莊尋個幫閑或可行。隻是義莊人雜亂,偷兒乞兒居多,細細尋摸,或有勉強可用之人……”


    “城內再尋不著人嗎?”二牛代沈趙氏問了出來。


    “或許會有,但春忙在即,你家這活計也不長遠牢靠,就算有人應工,隻怕也要獅子大開口,且難保盡心力。”


    沈趙氏見一個兩個都如是說,心下黯然。


    02


    梁柳氏從後院出來,隔著簾子就聽見內堂裏有人哭。她眼珠子一轉,就猜得□□分,索性讓梁芸帶著茂哥兒先迴邸店,自個兒反去尋沈趙氏說話。


    “趙姐姐,你這是怎麽了?”


    沈趙氏發覺有人來,趕忙用衣襟抹了把臉。


    “被風迷了眼了……柳家妹子這是診好了?”


    “是呢,剛剛顧神醫才給我家茂哥兒施了針,說是再有三迴,定能初見成效。”


    “那便恭喜了。”


    沈趙氏興致缺缺,勉強客套,梁柳氏試探地問她:“走之前聽趙姐姐說要請人,可得著了?”


    “唉,找了兩個牙子,都說人不好尋,看來,隻得我這把老骨頭,硬掙命罷。”


    梁柳氏心下大喜,麵上卻偽做關切。


    “這如何使得?你若有個閃失,不是讓孩子們跟著誅心嗎?”


    “可是也沒有旁的法子了,眼瞅進了春月,管是村裏還是坊間,家家戶戶都要忙亂起來,哪個能顧我的死活?”


    梁柳氏拉起她的手假意勸道:“趙姐姐是有兒孫福的,千萬別想左了,你若不嫌棄,我倒是能幫得上一二。”


    “柳妹妹若能救了急,我結草銜環報你大恩。”


    梁柳氏抿嘴一笑:“趙姐姐言重了。說來也是我的為難事,恰趕上了。”


    “柳妹妹這話說的是?”


    “趙姐姐應是也看出來了,我是個孤拐苦命人,我那短命的官人撒手去了已有兩年多,而我可憐的茂哥兒又害了病,這一年來我四處奔走求醫,屢屢失財碰壁……就好比這次,我兒得顧神醫診治,雖饒了診金,但藥資卻也不菲,我就想著,度日如此艱難,隻得忍痛把家中女使裁了,也省些用度……”


    沈趙氏本就是個寡婦,獨自拉扯三個孩子,吃過的苦楚多似水裏的蜉蝣,頓覺感同身受:“竟看不出,柳妹妹也如此不易,還萬萬要保重自己啊。”


    “唉,都是兒女債,我若不要強些,他們又怎麽活……”梁柳氏見沈趙氏麵上動容,知道鋪排的差不離,趕緊進入正題:“趙姐姐你更是如此,萬事以自己的身體為緊要,不能一味逞強。方才在裏院的時候,我就琢磨,既然趙姐姐要雇人,我要遣人,何不兩急湊成一好,但又怕初迴見麵,冒失提了太過唐突……”


    “柳妹妹是說,願意讓了家中的女使給我?不知道你家裏這女使工錢如何把?”沈趙氏聽說有人可用,也顧不上客套。


    “我這女使,自乾明九年和我家立契,自賣為仆十年,到今日,不過三歲有餘,每月月例也隻六十文,每季再管一套衣裳便得。”


    沈趙氏聽說是簽了長契的,有些為難:“還有恁長契期,可我隻想雇個十天半月……”


    “趙姐姐,恕我直言,令郎這傷,日後即使脫了險,也須好好將養些時日,你若按了短工尋人,隻怕工錢不菲,且也換不來人家實心實意照拂。有了長契在身,人也好拿捏不是……”


    “那這契銀……”


    “我與趙姐姐有緣,定不會坐地起價,就按著每年一兩銀便可。”


    沈趙氏一算,總共要小七兩銀子,且還沒算月錢和吃穿,漸生退意。“我,我再想想。”


    梁柳氏看她麵色,知道她多半是舍不得銀錢,又讓了一步:“或還有一法,我這女使,隻典給你些時日,也按著年一兩銀,兩年起租,趙姐姐意下如何?”


    “容我再想想……”沈趙氏卻沒咬鉤兒。


    梁柳氏心下著急,多說再有七八日,茂哥兒的耳疾就要好了,到時候要怎麽防了那丫頭攪災。


    “趙姐姐,我說句不當說的,你家哥兒看著可不大好,他還未成家吧?咱們大頌可有律令,未婚配之人不得立嗣,要是真有個三長兩短,連個捧摔的人都無,到了底下也沒法寄生。你這做娘的,就不想趁著正當時,給他討個房院?或還能衝一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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