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子寅下午去了荒島,現在還沒迴來。”魯老頭像做錯了事似的低著頭答道。


    “嗨!”洪於一揮拳頭,一時找不到生氣的目標。他返身跳上快艇,一陣“轟轟”地發動之後,快艇像箭一樣消失在湖麵上的暮色中。


    魯老頭呆站在島邊。快艇到來又離去的聲音驚動了別墅裏的女傭,雪花和梅花跑了出來,對著有些驚恐的魯老頭問道:“怎麽,主人剛迴來又走了?”


    “到荒島找舒子寅去了。”


    “舒姐去荒島了?”雪花大吃一驚地問道,“不會吧?”


    “你問得奇怪。”魯老頭有點生氣地說,“有什麽會不會的,下午三點,我看見她劃船走的,到現在還沒迴來。”


    “啊!”雪花驚叫一聲,臉色頓時發白,身體也有點抖起來,“我還一直以為舒姐在閣樓上寫作呢。剛才,我去各層樓的走廊上開燈,主人要求過,每天天快黑時,就將走廊上的燈都開燃。在上閣樓的樓梯口,我聽見上麵傳來一聲女人的咳嗽聲。我當時還想,舒姐寫作真辛苦。我沒有上樓去,是怕打斷了她的思路。”


    女人的咳嗽聲?誰在閣樓上嗎?魯老頭抬頭向別墅望去,閣樓上的一扇窗上果然亮著燈光。“舒子寅絕對不在閣樓上。”魯老頭對雪花說,“走,我們上樓看看去。”


    雪花和梅花跟著魯老頭進了別墅,在客廳裏遇見穿著圍裙的桃花,顯然她正在幫廚。看見魯老頭一行急衝衝地上了樓,桃花在客廳裏楞了一會兒。


    閣樓上的光線已經暗淡下來,書房的門緊閉著,門邊的一扇窗戶透著燈光,由於窗簾隔著,看不見裏麵的情形。幾個人輕手輕腳地圍在門口,魯老頭推了推門,門是從裏麵被插上了。他將耳朵貼在門上聽了聽,心裏頓時一驚,裏麵正有女人說話聲,聲音很低,好像是一個人正在對另一個訴說,但聽不清說的什麽。雪花和梅花也聽見著裏麵的說話聲,她倆相互抓住對方的手,以此來增加勇氣。


    魯老頭考慮了一下,便舉手敲門。“叭叭”地敲門聲響起後,裏麵的說話聲停止了,但沒有人迴應。


    “開門!”魯老頭叫了一聲,“誰在裏麵呀?開門!”在寂靜的閣樓上,魯老頭的叫門聲令人驚悚。


    門開了。讓大家意想不到的是,站在門內的是木莉,她的臉色蠟黃,眼光發直。在她身後,書房的屋中間麵對麵地擺在兩把椅子。


    “你怎麽在這裏?”雪花走進去拉住木莉的手問,她感到木莉的手是冰涼的。“還有誰在屋裏?”


    “沒、沒有人。”木莉緊張地說,“我正在屋裏打掃衛生。”


    “打掃衛生為什麽將門插上?”魯老頭問道,“我們都聽見你正在和誰說話。”


    “我沒有說話。”木莉堅持說道,“這屋裏沒有另外的人。”


    魯老頭、雪花和梅花都走進書房,裏麵確實沒有人。頭頂的天花板上響著“撲撲”的聲音,是一隻飛蛾在吊燈周圍旋轉撞擊。向外的窗戶開著,低垂的窗簾被風吹得輕輕擺動。


    舒子寅在比人高得多的蘆葦叢中穿行。這仿佛沒有邊際的蘆葦蕩完全不在乎一個人的進入,它將進入其中的人像消化了一樣變得蹤影全無,依然不露痕跡的在風中浩浩蕩蕩地起伏著。


    那根人的遺骨在哪裏呢?舒子寅記得上次和洪於來這裏時,是在蘆葦叢中轉了一大圈後發現的。在一處靠近水邊的地方,那遺骨靜靜地躺在地上,表麵幹淨光潔,顯然是被水反複衝刷過了。當時怎麽也不會想到,那根遺骨可能是一個叫娟娟的女孩。兩年多前,她在別墅裏跑上跑下時,身上還散發著少女特有的熱氣。她一定是死了,在這裏被泥土和蘆葦分解吸收,隻剩下身體中堅硬的部分被水衝刷得七零八落。她一定是冤死的,所以才會像影子一樣迴到別墅中來。她輕輕地走上閣樓,從舒子寅的書房門縫中,用她遺落在那裏的書信向舒子寅傳遞她死去的信息。對別墅裏原有的人也許她已不再信任,她看中了新來的舒子寅,希望得到她的幫助。


    這是舒子寅並不害怕來這荒島的理由。別墅裏接連發生的恐怖事件,最終使舒子寅明白一切都與死去的人有關連。她以前聽說過不少關於各種兇宅的傳聞,在那些未被破解的恐怖故事裏,亡靈的出沒始終是讓人迷惑而又驚悚的東西。現在身臨其境,舒子寅感到如果有亡魂無非是想告訴你一些什麽事情罷了。


    七月的陽光無孔不入地透進蘆葦叢,水蒸氣從下向上蒸騰,舒子寅渾身燥熱。她的雙腿和胳膊被蘆葦擦出了一些紅印,那根遺骨不知躲到什麽地方去了,她一定要找到它,讓洪於將它交給警方去查驗,性別年齡和死去的時間這些東西是能夠查驗出來的。這樣,娟娟的失蹤之迷便可能解開。這,也許就是娟娟的魂靈找迴別墅來來要她幫助的事。


    風在蘆葦中穿行,搞得四周“嘩嘩”地響,這使舒子寅老感到旁邊或身後像是有人似的。她想,如果真有魂靈,會在這蘆葦叢中顯現嗎?如果下一刻,從哪一叢蘆葦後麵站出一個人來,她該怎麽辦?當然,這出現的人隻能是那個叫做娟娟的女孩子,如果她是生前的模樣,她將敢於和她交談;如果是一具骷髏的模樣呢?想到這點舒子寅還是感到心裏發緊。但是,她咬了咬牙想,即使是一具骷髏,她不還是那個女孩嗎?人不應該害怕同類,即使她在另一個空間,也沒有什麽可怕的,恐懼僅僅來源於雲遮霧障的神秘。


    舒子寅已不知竄到哪個方位來了,還是什麽也沒發現。不遠處是亮晃晃的淺水,會不會,那遺骨已滑到水中去了呢?她脫下鞋,沿著淺水中的蘆葦叢行走,希望赤腳能碰到她所要尋找的東西。


    這是一場毫無把握的尋覓。然而,意外的情況發生了,舒子寅的腳碰到了一塊硬硬的東西,像是一聲石頭。她彎下腰伸手去水中拿起它,圓圓的很大一塊,拿出水麵時她發出一聲驚叫,那一大塊東西“叭”地一聲又掉入了水中。天哪,那走一個人頭的骷髏,舒子寅的手指正是插入它的眼眶中拿起它的。那人頭的兩排牙齒像牙科醫院裏的模型一樣暴露無遺,在拿出水麵的那一刹那,舒子寅感到血衝頭頂,“哇”地一聲大叫中,手一鬆,那顆骷髏人頭又沉重地墜入水中。


    舒子寅拔腿跑出這片淺水區,沿途踩得水花四濺,連臉上也濺上了泥水。在水的邊緣她跌倒了,她感到蘆葦像箭一樣插滿她的四周。她爬起來繼續跑了一段路,然後坐在地上喘息。


    那是娟娟的頭嗎?她慢慢地冷靜下來想到,為什麽要害怕呢?她拍了拍自己的額頭,人都是一樣的,皮肉消失以後,頭骨就該是那個樣子,上生理課時,講台上不就放置過那東西嗎?看著自己的一身泥水,她為自己的驚慌失措感到不好意思。


    太陽已經西斜,蘆葦叢中的光線暗了許多。舒子寅下定決心,去拾起那顆頭骨來,把它帶迴島上去,將媚媚的失蹤之迷徹底揭開。她站了起來,像勇士一樣搖搖晃晃地走向那片淺水中。她用雙手在水中摸索,將那顆頭骨重新捧出了水麵。她捧著這頭骨跌跌撞撞地往迴走,到達她記憶中的水邊時,她停在那裏的小木船卻不見了蹤影。是找錯地方了嗎?她又沿著水邊走了很久,還是沒能找到那船。當時,那船沒有什麽地方可係,一定是隨風漂走了。


    怎麽辦?迴不去了嗎?舒子寅抬頭向她住的那座小島望去,隻見拳頭大的一塊黑色,連別墅的形狀都看不清。幸好魯老頭知道她來了這裏,他們會來找她的。想到這點,舒子寅鬆了一口氣,她將這顆頭骨放在地上,一伸腿在旁邊坐下來。


    夕陽將緋紅的光打在湖麵上,有三三兩兩的白鷺越過她的頭頂落向這荒島的深處。長久在蘆葦中穿行留下的擦痕加上泥水的粘糊,舒子寅感到周身難受。何不到湖水中去洗一洗呢?想到這點她一刻也不能忍受,以最快的速度脫光衣物,暢快地向湖水中跑去。湖水是溫熱的,她以緩慢的仰泳姿勢漂浮在水中,感到全身的每一個毛孔都有了唿吸。


    全身洗淨以後,她走上島來,將脫下的幾件小衣物拿到小邊洗淨,然開抖開來晾在一棵小樹的樹枝上,讓夕陽的光照來將它曬幹。


    在這無人的荒島,她全身赤裸地坐在草地上,青春的身體圓潤光潔,像是一個女神。而在她旁邊,那顆頭骨悄然無聲,兩個巨大的眼眶裝進去的隻有黑暗。兩排牙齒曾經被兩片紅唇覆蓋著的模樣。


    夕陽已經沉入了湖底,水麵上的霧氣越來越暗。舒子寅第一次觀察到從日到夜的過渡是如此迅速。她心裏慌亂起來,要是沒人來找她,她將怎麽在這裏度過一個黑夜?她側臉看了看那顆頭骨,突然感到毛骨悚然起來。


    這真荒誕。她怎麽來到這裏?她為什麽來這裏?難道那隻僵硬的手伸進書房門縫以後,她就注定了走上迷途。這是誰的意誌?


    她動了動身體想站起來,這才發覺雙腿軟軟的不聽使喚。附近有隻什麽怪鳥“哇”地叫了一聲,仿佛要將那顆頭骨喚醒似的。


    又是一個不眠之夜。舒子寅躺在閣樓上的臥室裏,身上蓋著柔軟的棉被。洪於坐在床邊,按了按她肩上的被子說:“好些了嗎?”


    舒子寅點了點頭。在這之前,她渾身發抖,像中了邪似的不能控製的發抖。夜幕來臨的那一刻,恐懼徹底擊倒了她,以至於她看見洪於駕著的快艇亮著大燈駛來時,竟不能動彈更不能站起來。她隻能用盡力氣喊道:“我在這兒——”


    洪於跳下船跑上島來,看見她赤裸著全身癱坐在那裏,大吃一驚地問道:“出什麽事了?”


    舒子寅用雙手捂在胸前說:“我在湖裏洗了澡,上岸後便站不起來了。我的船也丟了,我怕極了。”洪於聽見她說話時牙齒在“咯咯”地響。


    洪於看見了附近樹葉上掛著的衣物,便走過去取了下來。她的手抖動著,費了好大的勁才勉強穿上。洪於來扶她的胳膊時,她指了指旁邊的地上說:“把那個頭骨帶上。”


    洪於震驚地蹲下身去,暗黑中看見了那個眼眶像黑洞一樣的頭骨,眼眶下麵的兩排牙齒與魔鬼相似。


    “這可能是娟娟的頭骨。”舒子寅補充道。


    “不用帶迴去了。”洪於站起來說道:“事情已經清楚了,娟娟是投湖自盡的,不用再證實什麽了。”


    “你怎麽知道的?”舒子寅在黑暗中問道。


    “伍鋼將一切都對我承認了。”洪於說,“是伍鋼先占有了她。唉,是個可憐的女孩。”洪於又向那頭骨瞥了一眼。


    “伍鋼這是犯罪!”舒子寅用虛弱的嗓音吼道。


    “安靜點。”洪於扶起她說:“我們迴別墅去。”


    舒子寅的雙腿哆嗦著竟邁不開步子,她是被洪於抱起來離開這個荒島的。這個令人恐懼而又充滿淒涼的荒島,密密的蘆葦此刻像一大片黑雲在島上。仿佛在掩藏著無盡的秘密。


    此時,躺在臥室的床上,舒子寅的眼前還浮現著那個讓人感受複雜的頭骨。“我就預感到娟娟已經死了。”她說。


    “別想這些了。”洪於端來了一杯葡萄糖水,準備用勺子喂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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