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小問題要問一下這位小兄弟。”淩九霄緩緩掃過二人,最後把視線停在李憑身上。


    雖然手頭的情報將鬆鶴樓的情形描述的已經足夠清楚,麵對這個頭隻到自己胸腹高度的稚嫩少年,心中還原著他在那種紛亂場合下殺死七階高手的樣子,淩九霄仍然有點不可置信的感覺。


    難怪一些渠道的情報說那是以運氣居多,然而,淩九霄卻從來不相信和依賴運氣這種東西的。


    看著少年眼底那份淡然,和垂在腰畔那穩健的雙手,鬆鶴樓上那一幕反而不足為奇了。歸檔的資料裏對於少年評價更多的是那一把鐵釺的收發隨心,現在看來反而是評估的有點低了。


    “淳風。”隨著淩九霄目光停留下來,本來極靜的山坡,更加安靜,仿佛連風聲也小了很多。


    李憑不由的抬起頭,對上淩九霄的目光,那目光裏,深邃浩瀚,仿佛是另外一個滿是星辰的夜空,整個視野中,完全是淩九霄溫和的雙眼。依舊是很好聽的聲音,淩九霄一字一頓的說,“淳風,告訴我,有誰,教過你武功?”


    “告訴我,有誰,教過你武功?”這聲音宛若從李憑心裏響起,又像神佛之音來自從九天之上而來,讓李憑從心神上抽離,陷入恍然。經脈中剛剛開始運行的蹉跎勁,感受到這充滿魔力聲音,徒然加速,想喚起李憑心中的一絲清醒。奈何蹉跎勁太過弱小,完全可以忽略為無,這聲音循經脈而來,甫一接觸,經脈中那一點點的蹉跎勁,便如同風吹動的漣漪般,砰然散開了。


    李憑眉頭微皺,露出迷惘和思索的神情,有誰教過自己武功呢?思索中看到的是淩九霄投過來溫和又帶有鼓勵的目光。


    若李憑真的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的話,經過牢獄之苦,在這種關切目光下,已經抱住淩九霄痛哭了。這個稚嫩身體裏麵畢竟是一個三十多年的靈魂,但是在淩九霄目光下,關於武功的過往曆曆在目,床榻之側指點蹉跎勁的王珪,漢水之上傳授無名心訣的司馬遠圖......


    “王珪有教,司馬遠圖前輩有教。”李憑囈語道。


    王珪和司馬遠圖,聽到完全是出乎意料的答案,淩九霄眉頭微皺,語氣更加低緩,“再想想,還有麽?白雲樓裏,有哪個教過和你講過武功?”


    “白雲樓?白雲樓裏,沒有,沒有了。”李憑露出苦苦思索的神情,不由自主的迴答道。


    “好的,我知道了。”淩九霄說完這句話,李憑感覺自己周邊恢複了清朗,整個過程隻發生在一瞬,李憑卻感覺過了半天那麽漫長,甚至於周圍幾個人包括李白在內,都沒有發覺李憑的異樣。


    剛才那種感動的情緒,已經全然褪去。眼前不再隻是淩九霄那雙深邃的雙眼,周圍人各色表情也納入了視線。


    淩九霄依然溫和,旁邊的魁梧校尉卻是怒目而視,眉頭豎立,“王珪、司馬遠圖教的......“這個答案明顯沒有讓一些人滿意。


    那王珪在白雲樓為李憑所救,已經不是什麽秘密,鬆鶴樓之事之後,襄陽城之中,李憑去過王珪小院幾次,也被各方探知了一清二楚。司馬遠圖於武林中所知之人並不多,然而,淩九霄和魁梧校尉恰好是知道的人。


    那王珪確實王家為數不多的頂尖子弟,但李憑與王珪接觸之日尚短,又如何能夠教出這等功夫來。若是說李憑一身功夫是王珪教的,包括李白在內,在場所有人卻是都沒有相信的。而淩九霄和魁梧校尉的心中司馬遠圖更是不具備這樣的能力。


    場中一陣寂靜.......


    “你小子不老實,到底是誰教的?”打破這份寂靜的是那魁梧校尉的一聲斷喝,李憑隻感覺一股殺氣鋪麵而來,驚的李憑一仰頭,隨後肩頭一緊,那校尉五指緊扣,指端發力已經陷入李憑稚嫩肩頭的肉中。


    “啊。”此刻,那被淩九霄一句話喊散的蹉跎勁此刻已經重新凝聚起來,並且隱隱有壯大的樣子,隻是那經脈中的氣息原本的及其微小,李憑感受不到而已。校尉這下用力一捏,李憑體內竟然生出感應,內息流轉往返於肩頭,李憑清晰的感到,經脈內的真氣瞬間變得強大一些,那校尉手指雖已經在肩頭陷下,然而,隱藏在骨肉之下經脈裏的氣息竟然暗暗流淌,化解著李憑的肩頭的痛楚。


    李憑的脫口而出的唿喊更多是對內息的變化的驚詫,落在眾人耳中,卻是校尉抓痛了他。


    對於李憑來說,“不老實”可謂是十分委屈評價。


    在李憑看來,自己這算不得什麽武功,按照李白的說法,自己這隻是由瞎比劃,進階到比劃。隻是這番想法,若是邱鐵城泉下有知,自己是被李憑比劃死的,委屈的就是邱鐵城了。


    “夠了。”淩九霄喝道,“禦下不嚴,小友見笑。”


    從高得利的情報中,淩九霄已經將李憑的信息掌握很多,自己又親自問過話,惑心之術獨步天下,若是說還有隱瞞是不可能的。看在老人的麵子上,再用強顯然不合適的。


    淩九霄向老人望過來,示意接下來的事情,老人做主。


    老人看著場中情形一笑,“若是你二人打定主意不去長安,那我們便就此別過。隻是襄陽城此刻仿若天羅地網,你二人再去,無異於自投牢籠,可是要想好。”


    李憑和李白相視一笑,向眾人深深一拜。“既然如此,再次謝過救命之恩。”


    “救你乃是隨手為之,若是你二人真有心,那就權當欠我一個人情好了。”老人淡淡的說。隻是看著老人雖不會武功,卻能夠與淩九霄並肩而站,當知道著老人地位尊崇。


    “各位大人。”李憑抬頭,看著周圍或事警戒,活著低頭的眾人,李憑與李白逐個行禮,“感謝救命之恩,這邊告辭。”


    明月高懸,山風獵獵,二人轉身離開。


    “年輕人真是無畏,換成我早就離開襄陽了。”淩九霄看著二人離去的方向,輕輕一歎。


    卻見山腳下,一個身影向山坡走來。眾人在此相見,那斥候已將周圍數裏,全部撒滿,便是一隻兔子也難以鑽過來。


    眾人定睛瞧去,卻是李憑訕訕的走了迴來。


    看李憑迴來,幾個人心中驚訝,隻見李憑幾步走迴眾人之前停住腳步,站定仰著脖子目光從眾人身上掠過最後停在了那個魁梧校尉身上,快步走的跟前,道:“救命之恩在這裏謝過。救人救到底,這位大人,既然不告知名諱,隻是——”


    李憑略帶羞澀的說,“能不能給我們點吃的,當然,有幾文錢就更好了。”


    此言一出,周圍頓時安靜下來,眾人麵麵相覷。


    等在遠處的李白聽得李憑的話,也是身形一晃。李憑讓他在此等候,他還道李憑有什麽重要的事情要再說一下啊,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是借錢。


    那校尉也是刀山火海踩著層層白骨走過來的人,殺人無數、救人無數,隻是這種事情還頭一迴見。仔細打量著李憑那種努力裝出人畜無害、無辜可愛的臉,瞪了好久也沒有能從那張臉上找出一朵花來。忍著一腳踹飛眼前這個少年人的衝動,終究還是從懷中摸出幾枚通寶來,猶豫了一下後,將懷中所有錢都掏出來,放在李憑合並攏於胸前的雙手上,“吃的沒有,自己去想辦法。”


    李憑更不搭話,隻是深深鞠了一躬,轉身向山下跑去,兀自留下在風中淩亂的眾人......


    .............


    “陸先生,淩九霄幸不辱命,宋大人已完好接到了。”淩九霄看著二人的身影漸行漸遠,慢慢消失不見,轉身向山坡空無一人的更高處行禮道。


    過來片刻,淩九霄行禮的方向,一個高大的身影,從暗中逐漸顯露。


    比常人更高大的身材,在山坡上逐漸清晰,一步一步從高處向眾人緩緩走來,沒有如飛的身影,隻是如同一個普通人的節奏,不快不慢的走著。


    淩九霄與大牢中的老人率先向前一步,低頭行禮。


    在一刻,月光下的權貴、高手們,暗處無人知曉的警戒們,山坡遠遠近近的眾人,懷著崇敬的心情,一同向山坡上的身影低頭行禮,這就是大宗師。


    “均天,是否還在怪我放這兩個年輕人走?這兩個人是為了給神會和尚求丹,與鄭家交惡的,我們可以不救他們,若是下手殺了他們……南宗那幫和尚,這時候還是不要交惡的好。關鍵時刻,不要憑空添得變數,我們這次有失不得。”陸泛舟開口了,高大的身形還在數丈之外,低沉的聲音卻清晰的傳到山坡上幾個人的耳邊,“這句話,不僅指這一次,整個襄陽之行都是這個原則,你們可懂?。”


    不待眾人表示,陸泛舟一笑,接著道,“剛收到一個有意思的小消息,在去鬆鶴樓之前,去鹿門山的漢水之上,這少年為神會和尚,與等金堂的殺手交手,把等金堂的槌頭給殺了。用的,也是那把鐵釺,同樣是一招。”


    眾人聞言,心中一凜,這幾句話陸泛舟的話平靜而低沉,帶給眾人的震動卻是是實實在在的。


    淩九霄與魁梧校尉驚聞那李憑竟然能夠殺死等金堂的槌頭,槌頭兇名在外,然而武功到底是在什麽層次,江湖中鮮有人知。但是要說到知名,無論是兇名還是背景,都要比邱鐵城要響亮的太多。想不到也一招折損在了這李憑手上,並且李憑未受任何傷。這已經讓眾人感到不真實了。


    至於從大牢之中被救出來的老人,他所感受的震動,卻是陸泛舟釋放出來的對於南宗的態度。


    陸泛舟的態度,本身就很重要。但作為大宗師,這種態度卻是很少表露的,如今,這種態度背後,是否有著朝堂之中某人或者某些人對於南宗的態度的參與,這個便是老人需要考慮的內容了。


    北宗在長安、洛陽等地經營多年,與朝中的各方利益關係盤根錯節,在這個時候,朝中某些人已經開始支持南宗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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