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山有月,升起來的時候,漫天銀輝,把所有的星星的微芒都遮掩了。


    李憑醒來的時候,發覺自己躺在一個山坡上。


    抬頭第一眼看見的正是救他出大牢的老人。老人頭發已經整理過了,負手而立,遠遠的昂首看著天空中的明月。


    李憑一扭頭,看到的是躺在旁邊一動不動的李白。月光下,李白昏睡中的臉上,仍有藏不住的堅毅從皺著的雙眉間隱隱露出。李憑心中擔憂,伸手去探李白鼻息,感受了片刻,隻覺得李白唿吸平穩。


    尚未來得及放鬆心情,耳聽的背後一個低沉的聲音道,“李詩仙一身功夫廢了,沒有內力,醒來的要遲一些。”


    李憑聞言,心中一慟,迴首看去,卻是當時大牢內的魁梧校尉。


    校尉縮迴手,撤去搭在李憑背後的手掌,李憑才發覺身上的充盈著的真氣隨這手掌的散去,沉重感霍然迴到身體。隻是,體內那微小的氣息不知何時又開始運轉起來,雖有些穴道仍舊滯澀,整體來說卻已環轉如意,被邱鐵城打出的內傷,竟是好了。


    “謝謝大人的救命療傷之恩。”李憑連忙起身向魁梧校尉行禮道。


    “救你的是那位大人,和某家無關。”魁梧校尉麵無表情,拱手向遠處的老人,迴答的倒是很客氣,“至於你體內的傷,不過舉手之勞,當不得一個謝字。”


    聽見李憑醒來的動靜,老人向這邊看來。


    “救命之恩,沒齒不忘。小子敢問恩公名諱?”李憑在大牢內,與這老人但是聊的愉快,此刻由得脫大牢,心中感激之情自是不用言表,幾步上前一躬到底。


    “你就不要和我道謝了。”老人微微一笑,把自己名字的事情輕輕帶過,“我和你一樣也是被救的。等一下正主來了,我們一起謝。”


    李憑心中詫異,不知道老人所說的正主又是何人。


    “淩大人還真是小心駛得萬年船,咱們在這兒等這麽久了,他就是把周圍探查十遍,這時候,也該來了吧。”仿佛像是對李憑解釋一樣,老人向魁梧校尉抱怨道,但對那口中所謂的正主,沒有絲毫和李憑所說要感謝的意思。


    “淩大人也是為了大人著想。幾大世家和鐵劍門的探子撒在襄陽城周邊,一層又一層,這般潛行而至,已經是步步行險了,小心些總是好的。”魁梧校尉一抱拳,向老人迴話,眼睛卻是看著李憑聽到這些話的反應。


    雖說根據情報看來,李憑在鬆鶴樓上和襄陽大牢之中已經和鄭家與鐵劍門對立起來了,然而,若是此刻李憑的反應中但凡有一絲疑慮與異樣,即便是有老人為二人背書,對於魁梧校尉來說,也會下辣手抹除這兩個未知的變數。李憑自然是不知道他在死神腳邊又轉了一圈,一臉懵然的聽著二人的對話。


    “你和李白從那大牢出來,接下來,便是不被通緝,私下裏也是被各方勢力重點搜尋,在山南道恐怕是呆不下去了。接下來,你們準備去哪裏?”老人並不理睬魁梧校尉的試探,轉頭向李憑道。


    聞得老人的話,李憑深吸了一口氣,將目光投向遠方。那裏山勢向低處蜿蜒,貫徹天地的月光在更遠處失去了力量,逐漸模糊。


    “小子來到這裏,原本以為自己一無所有,前幾日才發覺,在這世間,還有一個落腳之地。現在——現在,連一個落腳之地也沒有了,我得迴去看看。””李憑想到律津的白雲樓,想的過去了的每日繁忙,緩緩向老人說著以上的話,隨後在心裏補充了一句,“不然,我寢食難安。”


    “救不得蒼生,救一兩人也是好的。”老人頓了一下說,“老夫與你二人也算有緣,既然沒有地方去,那就和老夫走吧,長安城裏,還是有很多人喜愛李詩仙的大作的,你二人在那邊,安全可以說無虞。律津小鎮,你迴去了又能怎麽樣。”


    “大人,迴程一路,帶著二人——”魁梧校尉聽得老人欲帶著二人去長安,急忙勸阻。


    老人一擺手,止住魁梧校尉,看向李憑。


    “感謝大人的救命與提攜,此事不了,於心難安,就不隨大人去了。隻盼大人將我這兄長帶走。我知眾位大人行事需保密,小子這張嘴還算嚴實,無論是身加斧鉞還是身臨富貴,小子隻當完全沒見過眾位恩人的。”李憑這具身體尚且是一少年模樣,此時把李白相托,語氣老到得看的人好笑,隻是相托的內容卻是令人心下詫異且沉重。


    李憑也知這是唯一離開襄陽的機會,隻是白雲樓和王老先生的事情,自己一定要親眼見一見才算是真的。他也知這一行人行事詭秘,必然不想留下自己這個暴露形跡的可能,所以搶先闡明了態度,隻是這個態度是否能夠讓這一行人看得上,那就是他所不能控製的了。


    “看過之後呢?”


    “若是他們真的死於非命,這個仇,是要我來報的。”月光下,李憑輕描淡寫的說著。


    “我和你一起。”少年身後,李白不知何時已經醒來,定定的看著李憑。


    “太白兄,你還是和大人迴長安,待此間事了,我便去長安尋你。”


    “我和你一起。”李白堅定的重複著,沒有做任何解釋。


    此間事,有大兇。雖然以二人所接觸的信息不足以看到襄陽城詭譎的風雲變幻。然而黑雲壓城的窒息感覺已經讓他們感覺到了,並且深受波及。能夠毀滅的一個小鎮的勢力麵前,李憑與李白連馬車前麵的螳螂都算不上。


    任誰都知道,李憑所謂的此間事了,再去長安,乃是幾乎不可能之事。


    老人看著二人,長歎一聲,按下心裏原本的盤算,不再勸說。


    …………


    “淩大人。”魁梧校尉的聲音從眾人背後傳來。


    眾人迴首,便看到了錦衣人。身材欣長,錦袍玉帶,麵帶微須。


    錦衣人隻是站在那裏,溫溫如玉,沒有任何動作,卻遮掩了所有人的光芒。這是種純感覺上的遮掩,讓你感覺到,他與周圍的人都不一樣。仔細去看時,卻看不出任何不同,甚至比任何人都要普通,這種兩種極端的感覺,同時出現在一個人身上卻讓人感覺,本應如此。


    老人上前去,二人一陣低語。期間,錦衣人偶爾向李白與李憑看過來。


    許久之後,身著錦衣的淩大人向二人走了過來。


    “在下李白,拜謝大人搭救之恩,敢問可是淩九霄淩前輩?”李白雙眼透著狂熱,雖然魁梧校尉沒有明言這淩大人的名字是什麽。可如此氣勢,眼前之人,隻能是淩九霄。


    見到高手的驚喜,在想到自己被破去丹田後,被當前的事實衝散,李白雙眼中的光芒漸漸暗淡下去。


    山風拂過,鬆濤陣陣浮動。


    錦衣人開口了,聲音低沉是那種極文雅又好聽的聲音。


    “在下正是淩九霄,鬆鶴樓之事,多有耳聞,九霄為二人鳴不平,牢獄辛苦,兩位的傷痛,可是好些了?”說罷不等二人再次行禮,淩九霄輕輕一擺手,二人已拜不下去了。


    淩九霄伸出手搭在李白的肩頭,真氣緩行,頃刻之間在李白身體遊走一圈,在李白渴望的神情下,搖了搖頭,微歎道:“太白小友的丹田已經破掉,武道一途,此生無望了。”


    李白看著淩九霄,眨了眨眼睛,又看了看四周,感覺著月色銀灰貫徹著天地間,那夜色仍舊滲透過來,擠壓著天地間的萬物。在鬆鶴樓上的時候,李白便已經知道自己丹田破碎,便是在大牢之時,無盡絕望內心的最深處,年輕人依舊保存著心裏最後一絲奢望與幻想,冀期有高人能夠治好自己的丹田。淩九霄已經是世間難得的高手,此刻直言已無恢複之法,像是抽掉李白心中最後的信念一般。


    “丹田大損成這個樣子,雖是留了一條命,終究有損壽數,日後身體難免多病。勿要多飲酒才是。”


    武功廢了,由不得飲酒。武功廢了的李太白死去一半,不能飲酒的李太白,卻會完全死去。


    對於李白,天下少有不知他詩才的,對於他的武功,很多人是經鬆鶴樓上比武後,方知此子也是武學上的天才。本來,日後天下武道的年輕俊傑怎麽也少不了李白的名號。隻是,鬆鶴樓李白武功被廢,再無緣武學一途了。


    李憑已經不忍看著李白失魂落魄的樣子,低聲問,“若是納氣於任脈諸穴,是否能夠棄丹田,再用內力?”


    “丹田為命藏之所,蘊氣之海,天下所有的功法皆基於此而來。納氣於任脈,這世間諸多門派又何嚐有這等——”淩九霄哂道,口中的話語戛然而止,像是想起什麽,,“納氣於任脈......”


    “納氣於任脈......”淩九霄眼睛逐漸一亮,口中小聲反複說了幾遍,“小兄弟所說功法是何人所言?”


    白雲樓殺出的半步宗師,在幾個勢力中已然不是什麽秘密。這淩九霄親自過來關心二人,也是為了探究此事。那李憑鬆鶴樓上一鐵釺穿了邱鐵城,本是一個少年天才的閃耀。但是經過白雲樓殺出一個半步宗師後,與鬆鶴樓上種種情形結合,幾乎所有勢力都把它當成了這半步宗師調教的結果。不入流的少年,力殺七階高手,更加印證了那半步宗師的過人之處。


    今日著李憑又說納氣於任脈,這淩九霄自然想到那半步宗師是否有相應功法。本來若是其他人這麽談,淩九霄連聽都不會聽的。


    但是,如果這個背後站著一個半步宗師,那麽,完全就不一樣了。


    “呃......”李憑接觸過的武功,也就是是王珪給他講解過的蹉跎勁和連啟蒙都算不上的周身穴道圖解。方才亂入之語,完全是不忍見李白希望燼滅的脫口而出。李憑自然不知道這誤會越發鬧大,當然更不能說,他看過金老爺子說有個叫令狐衝的就是這麽幹的。卻不想,這一句無心之語,已經坐實了眾人對他身懷半步宗師傳承的猜測,也為自己招攬了更多的風險。


    “呃,這不是什麽功法,我胡亂想的,隻是想給你們提供一個這方麵的思路。沒辦法這樣的麽?”明月夜,鬆崗之上,在眾人失望、懷疑、貪婪的等等情緒中,少年人擺著手,一臉羞赧的解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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