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城這個地方好似是被那片有靈性的天壓著,也帶了點通靈的性子,連風過的時候都是捎著渡人般的舒心涼意。


    走在那溜著風的大街小巷上,殷天問簡直都恨不得敞開懷,讓這舒坦的小風再『嗖嗖』的穿身而過。


    舉目而望就是張燈結彩的青石小街,一眼望去都是人,隔著長長的彩燈似乎能擠到目不可及的那端。


    雖說當初有天界強行幹預,試圖堵死這丁點給鬼族換口氣的浮歇之地,但是……也總有善心人是在這裏做著陰陽兩界的買賣,知道那些不太厲害的鬼族……夜裏頭出來了還好說,白天裏出來了,幾乎走到這裏便算是盡了頭,幾個糖人,一丁點捎帶著人間暖和氣的糖葫蘆串便也是能讓這群小鬼冒個頭又心甘情願潛下去了。


    至於那些厲害的麽……他區區一個修己道的人,又怎麽可能攔得住,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過吧,反正各自有各自的緣法——修了仙道成了佛的是緣,那墮入輪迴爬不出魔道的,就難道不是緣了麽?


    六哥曾是給自己捎過這涼城裏的葫蘆串。隻不過要偷吃前被溟瓏發現了,她說那糖葫蘆是叫他下了毒,故意拿來給自己吃的。


    無意識的垂下頭來碾了碾腳邊小石子,殷天問有些迷茫——原來不經意間,這些事就晃了好幾百年了,像是泛黃的老書頁,擱他們那陰暗潮濕的地方存太久了,存不住,斑斑駁駁的被暈開了許多字跡。但那些字跡哪怕斑駁不清,隻抻頭瞧個隻字片言就又能讓人把這老故事迴憶得一清二楚了。那些原先還殷殷切切撫在自己頭頂上的寬厚手掌啊,總有一天都會變成青鋒利爪,毫不留情一把扭下自己的腦袋來,親眼見他們將其噬咬啃嚼,血流如注……


    「你停下來幹嘛呀?」


    花小滿不滿的在前麵嘟囔了句,她一路沒動術法呢,剛走著走著自己走不動了,這到底是她拴著他還是他拴著她啊,真是的。


    「去吃糖葫蘆吧~聽說很好吃。走走走~」


    「噯噯噯你慢點!」花小滿還沒等邁步呢就被殷天問忽然扭身往旁側去的大步流星給拽了好幾個踉蹌,旁的人看不出甚麽來,但他倆之間還有條鎖鏈製約著啊。


    殷天問這時候也察覺出不對來了,心說小姑娘家的腿太短了,步子也小,忙跟招小狗似的衝她招手,「來來來,快來。跑幾步,快跑幾步~」


    可真等看那個小姑娘蹬著一雙小紅布鞋屁顛屁顛的跑自己身邊來站穩了,殷天問也不知怎麽了,後背莫名其妙僵硬了下。


    這感覺怪怪的。


    但是又讓他莫名其妙舒服的很。


    下意識手便搭上她的頭,「吃糖?」


    花小滿認真點頭。


    順著他的步伐剛想向牆角處那個小販走去,又立時頓住,抬起一張小臉來認認真真的瞅著殷天問道,「你莫非帶的銀子?」


    殷天問很認真點頭,大言不慚道,「當然啊,哥說了哥是要來人間玩的麽,萬事俱備啥都不欠。走走走,買買買~」


    往前跨了幾步殷天問忍不住又快速迴頭偷瞄了一眼,花小滿正繼續一蹦一跳的跟在自己身後。


    奇了怪了。


    按住心下一陣奇怪的湧動,殷天問皺了皺鼻子,又忍不住撓了撓頭。


    不知道怎麽了,自己莫名其妙一個勁暗爽些甚麽?


    就因為屁股後頭跟了個妹子?


    臥槽你是八百年沒見過女人了麽……這有甚麽可激動的啊……殷天問殷天問,冷靜點冷靜點。


    忍不住又揉了揉臉,殷天問心說還好林山凡得守著諦鈴,不能陪他們一起過來浪,不然自己萬一忍不住臉紅了或者怎麽了,到時候在知根知底的兄弟麵前比較難解釋。對了,應該沒臉紅吧,臉紅個甚麽勁啊。真沒出息。


    「日天小哥~」花小滿舉著糖葫蘆甜甜的喊了他一嗓子。


    「嗯?」殷天問一側眉頭微挑,心下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謝謝你的糖葫蘆呀~」


    「沒,沒事。」殷天問莫名有點局促。


    一局促起來便不想再麵對她,再說了……對!她那麽矮!若是離自己很近的話還要累的自己老是低頭看她!對自己頸椎不好!所以自己就是有理由不看她!


    這麽一想便更加有底氣扭過頭去,這麽一扭又看到旁邊甩糖人的,殷天問一邊咬著糖葫蘆一邊指著那家鋪子輕聲道,「走走走,去那邊嚐嚐。」


    於是直到殷天問捧著一隻蝴蝶形的大糖絲和花小滿捧著一朵花形狀的小糖絲走開的時候,他們其實剛剛吃完糖葫蘆。


    又一邊啃著一邊往前走,還得小心人群別讓他們碰上自己手裏頭拿著的這隻支棱著老大翅膀的蝴蝶,還得擔心鏈子問題——別特麽哥在東邊看鋪子裝飾的時候你特麽在西邊看風景成麽,好歹統一方向啊!


    不過好在殷天問第一次來人間正式的『浪』,甚麽都想去看看,便也就不太介意自己先看甚麽了,於是二話不說放棄自己的堅持,先跟著花小滿轉悠了。


    從街巷這邊一路數著五顏六色的花燈走到了街巷那邊,倆人便又踏上了對個兒位置,準備再溜達迴來,這麽一拐過去便又看到賣涼糕的了,晶瑩剔透軟軟彈彈的,或彩或純色的,紫的那是葡萄味的,粉的那是桃子味的……


    想也沒想殷天問就又挨個要了兩份,準備和花小滿蹲街邊繼續吃完了再走。


    那個老丈也十分慈愛的瞧了他們一眼,一根小木片往瓷做的不過巴掌大點的小碗邊一插,又微微一挑,那裏麵盛著晶瑩透亮的小糕點便往外『唿』的一聲躥出來了。


    為了怕彼此之間粘連上,每一個小涼糕都拿了一個十分小巧可愛的油紙包單獨分裝好了,然後又給了他們一人一個小簽。


    殷天問拿到手的時候就忍不住挑了挑眉——謔,這麽小巧的吃食真的好可愛,他一隻手能捏住所有的袋子,但是花小滿就得兩隻手捧起來才能拆開一個吃一個。


    隻不過自己拿著簽單手去勾自己油紙袋裏頭的就不太使得上氣力來。


    花小滿忙仰了仰頭將自己麵前這個一口吞了,撐得腮幫子鼓鼓的,然後伸手去替殷天問插。


    殷天問先是愣了下,有點蒙蒙叨叨的就弓下了腰伸頭張嘴去咬掉。


    花小滿就一邊鼓動著腮幫子,一邊仰著小臉眨著粉色的瞳,認認真真的高舉著一塊粉紅色軟軟的小涼糕給他。


    看著殷天問也吃進去了,花小滿仍舊仰著頭,腮幫子鼓動個不停,「好吃唔?」


    「嗯。」


    嗯聲輕的似乎像是一場幻覺。


    花小滿不解的眨眼,她嘴巴小被一塊糕點堵住了還能出點聲呢,他是直接被這黏黏的糕給糊上了麽?


    「桃紙味的好吃唔?」


    「嗯……」


    討厭,長得高了不起啊不低下頭迴答話。


    花小滿皺鼻子,又高舉了手去勾他手裏的油紙袋——東西還在他那兒呢!她還要試試別的味的!


    殷天問又忙鬆開手,任她重新挑了一個袋子吃,然後,悄悄的將右手這邊歸屬於自己的也遞過去了。


    花小滿心說打眼一看有七八種口味呢,我挨個舉著給你吃多累啊,那要我舉七八次手呢,想著便衝著旁邊努了努嘴,「你坐著。」


    放眼再望過去就是一個小橋,橋下有磷光微蕩,盈著溫柔的月色卻又能泛出點丁點微暖的涼意,舒舒服服的感覺。續過這裏的景色又是一溜串的青石小磚,壘著一道道的,看起來也蠻平滑。


    殷天問想也沒想的就坐過去了,身後是橋樁之間相連的鐵鎖,也不至於讓他後倚著就掉下去。


    而與他們有一個柳樹之隔的……便是一對小夫妻,也不知道在竊竊私語些甚麽,麵前追著風跳腳勾柳樹枝條的,大概就是他們的熊孩子。


    啊……這就是人間啊。


    「張嘴咯~」


    「梨紙味滴好吃~」


    「這個是甚麽味的?為甚麽還裹了□□?」


    「喲……好酸唔。」


    花小滿吃了一個爆酸的橘子味的,忍不住便原地蹦了幾蹦,發髻也一晃一晃的,莫名就看的殷天問有點心神恍惚。


    大概是她發髻下垂著的桃核太好看了。


    不過……驅鬼的玩意兒為甚麽在自己眼裏能好看起來啊我摔!


    忍不住憤憤的自己插起最後一個酸酸的涼糕入了口,頓時從腳底板一陣爽到天靈蓋的感覺,好酸,酸的好吃!


    再慢慢睜了眼去,殷天問壓下陡然被酸出來的這一丁點淚花,努力再往前麵的長街看去,一眼就看到了一家鞋鋪。


    對了,鞋!


    一定要給她換的!不然自己簡直無法忍受一路都看見她那雙紅豔豔的小繡鞋。


    可是真當殷天問把花小滿帶進來讓她坐好了,才發現……她手上都拿著吃的,騰不出手來。


    「為甚麽非得要換鞋?這雙紅的還沒有磨破呐。」


    「呃……你看,你喜歡穿淡粉色的東西是吧,一套下來就這裏顏色奇怪了,太怪異了好麽,聽我的,換換換。」


    在等著店家找一雙能配得上花小滿那一套淡淡櫻粉色的繡鞋時,花小滿也在著急的吃吃吃,一會兒好捯飭出手來去穿新鞋子。


    殷天問抱臂倚在旁側門扇上,想了想,忽然咦出了聲,「你剛才說的是還沒磨破,那個……你原先莫非是穿了一雙淡粉色鞋的,然後磨破了,你才又重新買了一雙?」


    「當時我從不知穀出來走了有一段路,原來的鞋子被磨破後,再一路遇見的那些個店鋪都沒我這種粉色的,我就索性買紅色的咯!」


    花小滿說完又繼續吃殷天問新買的吃食。


    噢……殷天問問完後自個兒也略微鬆了口氣——放心了,隻要不是她覺得小紅鞋搭配上粉衣服好看,這就成了,起碼基本審美還有的,不是瘋掉了。


    花小滿又吃了幾口,也停下來咦了一聲,「你問這個幹啥,你剛才在心底鄙視了我挑東西的眼光嗎?」


    「沒沒沒,我怎麽敢呢。」殷天問皮笑肉不笑的扯起一邊嘴角,從善如流忽悠道,「我就是怕你太喜歡那雙鞋了,然後我這突然又要給你換了它,怕你不開心呢。」


    彼時花小滿正在努力對付著手中夾心糖人,聞言先是愣了下,不過也沒抬頭,隻不過在空中略微晃了晃白嫩的小腿,然後繼續啃糖人。


    殷天問也忍不住抖腿,嗬嗬噠,沒見識的小姑娘甚麽的簡直都太好騙了,幾句話忽悠忽悠,哄的她開心了指不定自己這狗鏈就能主動被解了。隻不過……自己以前跟溟瓏連這種話都沒說過呢。


    想到這兒殷天問便忍不住打了個激靈,心說怎麽會突然把花小滿和溟瓏比較了,奇怪。


    這有的比嗎,完全沒得比啊。


    溟瓏就是自己那暗無天日的世界裏,唯一升起的光。


    雖然,這個人現在已經成為嫂子了。


    其實這也沒甚麽不對,在他們那個世界裏,向來勝者為王。連自己命都保不住的時候,拿甚麽去護住身後心愛的女人。


    笑話罷了。


    在明知一些事情無果的情況下……那還不如,不去爭這個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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