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雨點劈啪而下,嘩嘩之聲不絕於耳,陸念愁身著黑色錦衣,置身此間,心中一片安詳。


    “嘉興城出了宋孝宗,因此被成為龍興之地,又靠近臨安府,達官顯貴眾多。”


    “就算是殺了趙長貴,還會有其他人,而且還會驚動朝廷。”


    “我自然無所畏懼,可叔父他們卻還要生活在這裏,總不能和我一般亡命天涯。”


    陸念愁緩緩又在雨中,卻有著說不出的清爽和痛快。


    武力在身,肆意而為,打破了權勢和階層的束縛,讓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在自己麵前卑躬屈膝。


    這就是練武的追求和魅力!


    “如今趙長貴受到威懾,日後隻要我不死,他就不敢輕舉妄動,還要在明裏暗裏護著陸家。”


    “對於凡俗百姓而言,有這樣官場上的大人物護著,要比所謂武林世家的名聲更靠譜。”


    “叔父和無雙他們都沒有什麽習武的資質,修行多年,依舊是武藝平平,倒不如在這嘉興做個富家翁,安度餘生。”


    “總比在江湖上打打殺殺要好的多。”


    他處理了此事,又給陸家留下了一道保障,心頭輕鬆許多,沒多久便迴到了陸家。


    此時和陸無雙一起迴來的那些小姐妹們已經都散了,陸立鼎打發人連夜準備了棺木,將小鶯的屍體收斂。


    這姑娘本就是自幼失孤,父母親人早已經不在人世,再加上和陸無雙情同姐妹,又是因為她而被人殺害。


    因此陸立鼎便以養女的身份,為她處理後事,忙活了大半夜才剛剛消停。


    陸念愁迴來時,一眼就看到正堂的燭火還亮著,叔父陸立鼎依舊在等候著,就仿佛是擔憂兒子的父親。


    他心頭一暖,走了進去,說著:“叔父,我迴來了。”


    陸立鼎看到他渾身都被雨水打濕了,身上又一片血色,麵色一變,連忙走到近前急聲問道:“念愁,你沒事吧?”


    “我沒事的叔父,都是別人的血,趙韜已經死了,趙長貴日後也絕不敢再惹我陸家,這件事就算是了結了。”陸念愁交代一番,雖沒有詳細說,卻也透漏了幾分,讓叔父心底有數。


    陸立鼎聽完,這才鬆了口氣,看向侄兒的目光又有不同,這等足以讓陸家陷入萬劫不複之地的禍事,卻被他輕而易舉的擺平。


    縱然是一府的通判,也要伏首低眉,這樣的能耐,這樣的手段,這樣的心性,哪怕是在嘉興素有俠名的兄長也做不到。


    “念愁你果然長大了,今非昔比,成了我陸家的麒麟兒啊!”


    他心中既是感慨又是喜悅,隻覺得陸家終是後繼有人,等到半年之後,自己可以和兄長以及列祖列宗有個交代。


    “念愁,既然事情已經了結,那你趕緊迴房去洗漱更衣,好好休息。”


    “下這麽大的雨,全身都濕透了,不要招惹風寒。”


    陸念愁聽著他念叨,並不覺得煩躁,反而莫名覺得叔父他真的老了,甚至都忘了自己是有著內功的武林人士,又哪裏會外感風寒。


    但這種長輩的關心,這世上除了叔父,也沒有人再會這樣管他陸念愁了。


    他聽著叔父的話,一一答應,片刻後才走了出來,卻並沒有直接迴到自己房中,反而往程英那邊去了。


    等他靠近少女的住處,果然發現房間裏燈火還亮著,窗口打開著。


    程英這時隻穿一件紫裙,支著纖纖小手,眸子流傳中帶著擔憂,直直看著窗外。


    從窗口襲來的風雨吹亂了梳好的青絲,她都恍若未覺。


    “靜姝!”陸念愁喊了一聲。


    他方才怕少女擔心,運轉九陽神功,將衣袍上的雨水蒸幹,雖還有些血跡,看上去卻沒有那麽狼狽嚇人了。


    此時在夜幕中緩緩走近,雖然不過十五歲,卻身材修長,麵容俊朗,許是剛剛經曆過殺伐,自然而然就有一股鋒芒不經意就流露於外,很是懾人。


    聽到聲音的這一刹那間,少女怔著了,等轉過視線,就看到了陸念愁。


    隻見他一身雲紋玄色錦衣,呆著銀冠,從容走來,大風吹過,衣袂飄飄,仿佛是畫中走出的人。


    程英竟有些呆住了,雖才一個多時辰沒有看見,卻仿佛隔了一輩子,見了人影,她頓時就有些忍不住,眼淚撲簌的落了下來。


    陸念愁連忙上前,見著她這樣,心中一軟,說著:“我沒事,不是迴來了嘛?”


    程英雖然性子溫婉,但骨子裏卻有著韌性,除了父母去世時,再沒有掉過眼淚。


    她也不知怎的,自從和這少年一起從北地迴來,雖然手腳行動不便,但每日裏都要在一起,吃飯、行動、更衣、淨手,都要依賴著他。


    就仿佛成了嬰兒,有他在身邊,才能活下去。


    數月下來,她不知不覺已經習慣了有他在身邊,隻是片刻的分離,都有著失魂落魄的感覺。


    眼看著夜色深沉,雨越下越大,陸念愁卻又要出去和別人廝殺拚命,心裏頓時有些說不出的難受。


    直到這時親眼看見,一顆懸著的心這才落了下來,身子一軟,本就沒有痊愈的身子就要軟倒下來,眼淚更是怎麽也忍不住了。


    陸念愁身形一動,從窗口躍了進去,一把將她攬在懷裏。


    過去兩人相處時,程英總有些羞澀,此時卻有著衝動湧了上來,伸手摟住身前男子健碩的腰背,感覺到他身上的溫熱與熟悉的氣息,才漸漸安下心來。


    兩人也不說話,沉默良久,陸念愁能清晰的感受的懷中女子的依賴,又想起來古墓中的李莫愁,一時間五味雜陳。


    這時窗外風雨漸大,陸念愁緩緩分開懷中女子,關上了窗戶。


    而後拉著少女的玉手,看著她秋水似的眸子,柔聲說道:“靜姝,伱我之間,青梅竹馬,又早早定下婚約。”


    “你有為了我舍命與敵人廝殺,險些落了一生的傷殘。”


    “我身為男人,又怎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未婚妻被人打的重傷垂死,卻還要讓那人在外逍遙。”


    “黃藥師罵的沒錯,我一天不殺了尼摩星,我就是個無能的孬種。”


    程英聽他這麽說,就有些不安,連忙抓緊了他寬大的手掌,說道:“念愁,在我心裏,你能夠無病無災,才是最好的。”


    “你就算是殺了他,我也不會生出更多歡喜,又何必為了那些虛名和意氣去生死搏殺?”


    陸念愁看著程英的眸子,心裏卻有些歉意,殺尼摩星之時,他早已經定下,而且有著更深層次的考慮,卻不僅僅是為了報仇。


    因此沉默片刻後,他語氣堅定的說道:“靜姝,尼摩星此人,我非殺不可。”


    “等我殺了尼摩星,就會立刻來嘉興找你。”


    “到時候我會給你一個交代。”


    程英向來是個心靈通透的女子,冰雪聰明,聞弦而知雅意,這時聽到陸念愁並沒有說迴來完婚,隻說是給個交代,便知道這其中的含義。


    聽到這話,她本該傷心欲絕,又或者是痛哭流涕,可她卻反而淡淡的笑了。


    或許是一生的逆境與飄零,讓她骨子裏的堅韌,甚至遠遠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哪怕是對這個如同自己骨血一般,難舍難分的少年,她也不願意用眼淚去博取同情,用哭訴來將其束縛。


    程英輕輕抽出自己的雙手,從懷中取出了那用青緞織成的鴛鴦戲水荷包,遞給了陸念愁,臉上掛著淡淡的笑,說著:“念愁,這個荷包你且收下,就當是我送你的禮物,希望你出門在外能夠平平安安。”


    “我在嘉興有姨母和姨丈照顧,不會出什麽事情。”


    “倒是你,北地動亂,到處都不平靜,但是要小心,以自身安危為重,遇事三思而後行,不要逞強。”


    她再沒有一句勸阻,隻是細細的叮囑,又問著:“你打算什麽時候動身?”


    陸念愁原本以為她會痛哭流涕,不知道準備了多少話語來安慰,完全沒想到程英竟會是這樣的態度。


    方才還因為自己離開一個多時辰而抹眼淚,又不願意自己再去參與到恩怨廝殺中,卻因為自己的一句話,仿佛變了個人一般。


    嫻靜、淡雅、聰慧,卻讓人感覺到有一種淡淡的疏離。


    “我明日一早便走。”陸念愁接過那荷包,心裏有些不是滋味,隻覺得眼前的程英,仿佛一下子離自己很遠。


    兩人又交談了幾句,就無話可說了,甚至沉默的有些尷尬和難堪。


    “靜姝,你好好休息,我先離開了。”


    陸念愁歎息一聲,告辭離去。


    等到他離開後,程英才一下子癱軟在床上,眼眶發紅,但她卻隻是緊緊的攥著手,無論如何也不肯哭出來。


    隻是窗外雨疾風驟,雨滴劈啪劈啪的打在房簷上,讓人的心也冷了下來。


    陸念愁走在廊中,莫名也有些心煩意亂,拿著那鴛鴦戲水的荷包,卻忽然感覺到裏邊似乎有什麽東西。


    他身形微微一僵,立刻猜到了。


    過了很久,才遲疑的打開荷包。


    果然,那枚有著青鳥紋飾的簪子正在其中靜靜的躺著。


    有些話根本不用他說出口,程英就已經猜到了,沒有吵,沒有鬧,更沒有哭泣,隻是將這枚簪子送迴。


    一切,都交給他來決定!


    陸念愁這時才想起來,小時候他和陸無雙走的更近些,凡事也都會護著無雙,有些時候難免冷落和委屈了程英。


    但她卻總是這樣,不爭不搶,不哭不鬧,隻是在一旁靜靜的看著,臉上掛著溫柔的笑意,似乎永遠都是那樣的柔順和沉靜。


    以前還不曾有太多感受,但看到這枚簪子的一瞬間,小時候的事情以及從少室山下一路來到嘉興的種種經曆,在眼前浮現。


    陸念愁不知不覺間緊緊的攥住了拳頭,青筋暴露,一股難以言喻的痛苦和心疼湧了上來,無比的苦澀。


    他在昏暗的夜色中將那枚簪子捧在掌心裏,青鳥紋飾晶瑩玉潤,栩栩如生,仿佛要在風雨中騰空而起。


    一陣狂風刮過,冰涼的雨絲落在了臉上,讓他迴過神來。


    小心翼翼的將那枚荷包放在了懷中離胸口最近的地方,而後轉身,朝著來路走去。


    ……


    一夜過去,等到天亮時,雨已經停了。


    由於府中有著喪事,一大早陸立鼎夫婦就起身開始忙碌起來。


    程英一夜未眠,直到天蒙蒙亮時,才迷糊的睡了片刻。


    哪怕是睡著了,也總覺得有個身影一直守在自己身邊,坐在床榻邊看著自己。


    她不知為何,心裏的委屈都消散了許多,竟然越睡越沉,許久才醒來。


    可等到睜開眼時,房間裏空蕩蕩的,哪裏還有其他人在?


    程英正感到心頭酸澀,神情黯然,卻忽然看到枕邊放著一枚青鳥簪子,下方還壓著一張紙條。


    在看到那位青鳥簪子的一瞬間,她眼眸霎時間明亮了起來,由原本的死氣沉沉,瞬間變得鮮活起來。


    不需要有太多言語,不需要有太多解釋,像她這樣聰明的女子,在看到這枚簪子後,就明白了一切。


    程英有些迫不及待的一把抓過那支簪子,小心翼翼的捧在懷裏,仿佛生怕再將他丟了,心中所有的委屈和苦澀,都在此時煙消雲散。


    過了好久她才緩緩平複下來,這才想起了簪子下的紙條,連忙取來。


    隻見紙條上幹淨利落的寫著:


    吾妻,勿念。


    看到那兩個字,一晚上不曾掉過一滴眼淚的她,淚水如同雨簾般滾落,怎麽都止不住,停不下來。


    等到陸無雙來找她時,程英已經哭成了淚人,連胸前的衣衫都濕透了。


    陸無雙一開始還以為出了什麽事,讓自己這位從小一起長大的姐姐委屈成這樣。


    她還從來不曾看到程英這樣哭過。


    正在焦急時,就看到了那張紙條上的字。


    陸無雙心頭微微一怔,這時才有些明白過來,低語道:“念愁哥哥離開了嗎?”


    程英哭過一番,種種情緒宣泄出來,在陸無雙來時就已經漸漸平靜了。


    等發現陸無雙看到自己手裏的紙條,臉上不由得羞紅,有些做賊心虛的慌忙將紙條和簪子收了起來。


    陸無雙看她這模樣,頓時樂不可支,笑著說道:“靜姝姐姐,我以後是不是要管你叫大嫂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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