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紙黑印……”他喃喃道,“聽聞江南竇氏一族,於生死存亡之際,都是以金紙黑印、飛鴿傳書來傳遞消息。這張金紙上,蓋有黑色印鑒,莫非就是……”


    他停頓片刻,然後望向我:“故國公夫人出身江南竇府,你可曾見過?”


    我搖搖頭,道:“我母親雖然是竇氏的女兒,但是很早就嫁入京城。再說她畢竟是女兒身,即便家族到了存亡關頭,她也不應有所接觸,更何況我?”我抬眼看他,道,“侯爺應該見多識廣,不知道可否能一辯真假?”


    他也搖搖頭:“金紙黑印這種東西,隻是傳說罷了,我並不曾見過。”


    我將金紙仔細翻看,上麵的內容已經全然看不清,隻有印鑒後有一行小小的落款,還能模糊看出些什麽。對光一照,原來是發信時的日期。我同魏瑾辨認了半天,才把具體時間確定到二十多年前。


    這是二十多年前的竇氏暗信。


    其實我小的時候,也聽母親偶爾提過幾句。


    據說前朝末年,天下大亂,江南四府聯合起兵,其中蕭、周兩門領兵作戰,竇、孫兩家收集情報。如此分工運作,親密無間,太*祖皇帝才得以拿下整個天下。


    天下平定後,太*祖皇帝建國定都,敕封爺爺周紹為定國公,周氏一族滿門榮耀。


    二十多年過去後,太*祖皇帝遲暮,巡視江南途中意外駕崩。遺詔先帝即位,是為新皇。未幾,太後被冊立為皇後,我娘嫁入定國公府。縱然心底不盡如人意,但是麵上總是花團錦簇的。


    我想不通,二十多年前太平盛世,竇氏的金紙黑印為何會出現在這裏。難道說二十多年前,竇氏一族有滅頂之災麽?


    魏瑾站在窗邊,忽然伸手打開了窗子。他轉頭凝神問我:“我記得你說過,你娘擅畫銀杏。”


    我心頭一跳。


    守備當日未歸,我坐在屋子中心神不寧。次日一早,守備同陳玉華換防,我這才見到了守備。


    他見我坐在門口等他,肩上有一層薄薄的輕霜,不覺道:“天氣已然轉冷,娘娘怎麽坐在風口子裏,萬一著涼可怎麽好?”


    我伸手一撫肩上的落霜,慢慢道:“暄化城中或有滅頂之災,本宮著涼又算得了什麽?”


    他目光驟然一變,下意識四處環視。我抿嘴一笑,從袖中取出一卷書,走過去遞給守備:“有些東西切記要收好,否則隨時會大禍臨頭。易兒不懂事,已經被我糊弄過去,可是人多眼雜,指不定這事就傳了出去,如何遏製流言就看竇將軍的本事了。”


    他接過書,神情已然恢複成常態。我看著他拇指一滑,書頁嘩啦啦被翻開。在一處書頁中,流暢的動作一滯,仿佛有什麽東西夾在其中。他抬頭看我:“娘娘不想問我些什麽?”


    我道:“以前想問,現在沒有必要了。宮裏有一條鐵則,要想活的長久,有些事情知道的還是越少越好,所以本宮什麽都不知道。”


    一夜巡防必然疲乏,何況他年紀已大,收下書便去休息了。魏瑾從旁邊走出來,問我:“你真的不打算把事情問個明白?”


    我道:“沒什麽好問的,我早就覺得竇將軍待我極好,原先總以為他是因為我的身份,卻想不到……”


    魏瑾眉心微動:“你早該想到了,周暄,不是所有人對你好都是因為你的身份。”


    我愣了愣。


    院子裏的氣氛有些尷尬,我胡亂摸摸鬢角,問道:“昨日玉華和守備換防,今日原該你去了吧,怎麽還是玉華去了?”


    魏瑾不以為意,笑了笑說:“德妃娘娘閑不住,所以一早替末將去了。她說如此一來,正好還能讓末將好好陪陪你。”


    我又愣了一愣,魏瑾眼珠一轉,恍如不明所以,看著我自言自語道:“真奇怪,德妃娘娘為何讓末將陪在這裏呢?”


    我連忙剖白:“這不是我的意思。”


    “是也無所謂,”他抬頭看看天,“孩子們快起了吧,我去做飯。”


    這個陳玉華,我咬牙切齒。


    用過早膳,院子裏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我抬頭看去,原來是守備家中的小廝。他進來後對我一拱手,道:“啟稟皇後娘娘,劍南有使求見。”


    我目光一收,雖未開口神情卻是不願見的。魏瑾心思細膩,便站了起來說道:“皇後娘娘身體不適不便接見,你帶那使臣去前庭,我去見他。”


    那小廝下去,魏瑾對我說到:“皇上這時候遣人來,大概是要接你迴去的意思……你想讓我如何應對?”


    我抬眼看他,淡淡道:“你這話我就聽不懂了,你是朝廷命官,有爵位在身,當然聽從皇上的意思,為何要問我想如何應對?”


    他怔了怔,然後慢慢說到:“我以為你不願意迴去。”


    “我是不願,”我繃直目光看著地磚,“我不願跟著他東躲西藏,不願看著他用別人的血來保護自己,更不願意……”


    “不願什麽?”魏瑾開口,聲音清淡的幾乎讓我聽不見。


    我雙目一閉,心下一橫:“不願迴到一個皇帝身邊。”


    無論蕭琰現在如何落魄,如何潰逃,他始終都是一個帝王。在他的身邊,女人與爭鬥永遠少不了。我好不容易擺脫了他,又怎麽甘心再迴去?


    魏瑾遲疑一下:“除了因為他,你的不想離開就沒有別的原因了麽?”


    我瞼睫一顫:“你想讓我說什麽?”


    他沉吟片刻,道:“既然你不願意,我不會讓你跟著他們走的。”


    我抬眼看他:“侯爺,這可是抗旨。”


    魏瑾沒說話。


    我以為這一次的是這也能像上一次那樣輕易擺平,可誰能想到,蕭琰竟然遣了徐晉來接我。徐晉是禁宮首領太監,魏瑾不好執意阻攔他,隻得把他放進院子見我。


    “奴才參見皇後娘娘,皇後娘娘長樂未央。”徐晉的規矩和以往一樣,此刻正跪在我麵前,一絲不苟地行禮。


    我把他扶起來,道:“戰時緊張,公公不必如此拘禮。”


    徐晉起身後,抬頭看了看我:“皇後娘娘安然無恙,皇上就能放心了。娘娘能從千軍之中脫身,真是萬幸,不知太子和其他皇子公主在何處?”


    我隨手指了指屋子,道:“雖然山河破碎,但是總不能耽擱了孩子們,他們由城中小秀才教著,正在習字呢。”


    徐晉舒了口氣,正欲說話,我搶先一步道:“本宮知道公公今日來是要接本宮和孩子們離開,可是本宮今天絕不會跟公公離開暄化。天色尚早,公公早些趕路,今夜之前還能趕迴劍南,向皇上複命。”


    徐晉訝然,懵了片刻道:“娘娘既然知道,為何不肯隨奴才離開。要知道暄化是孤城,四麵又有遼軍侵擾,娘娘和皇子在這裏十分危險。”


    “為何?”我冷冷一笑,並不說話。


    徐晉想了想,說:“娘娘可是生氣當時皇上撤離時沒有帶走娘娘?”


    “非也,”我當即搖搖頭,“天下大亂,黎民百姓處於水深火熱。皇上貴為天子,必須要在劍南保留有用之身統籌全局,竭力抗敵。本宮雖為皇後,卻不過是一女子,無足於國家輕重。既然蒙受聖恩數年冊為皇後,今日便願意代皇上親臨前線。暄化孤城無援,卻經久未破,便是因為有本宮在的緣故。如果本宮逃離這裏,暄化的軍心民心必定渙散,到時候一擊即潰,皇上所在的劍南豈非少了一重外圍防護?”


    徐晉若有所思,我道:“情由種種,本宮不能親自麵表,還請公公代為傳達,本宮感激不盡。”


    徐晉長歎一聲:“娘娘竟然是這樣想的,皇上和皇貴妃都誤會皇後娘娘了。”


    我假作一愣,問:“皇上和皇貴妃誤會本宮什麽?”


    徐晉道:“上次遣使娘娘未歸,皇上以為娘娘因為當夜逃脫之事怨恨皇上,所以這次遣奴才來。”


    我斂容肅穆:“公公哪裏話,當夜乃是大亂,皇上能龍體安康本宮就謝天謝地了,豈會心生怨恨?”


    徐晉點點頭附和:“當夜遼兵侵襲的消息傳來,恰好皇貴妃攜六皇子在皇上帳中,所以皇上才帶了皇貴妃一同離開,否則於情於理,都該是皇後娘娘您陪皇上離開。太後早早就遣送去劍南休養,皇上輕騎遇上後,火速奔馳才逃得一命,實為萬幸。”


    我稱是,徐晉不再為難我,轉了話題說:“皇後娘娘深明大義,不肯隨奴才離開,可是太子皇子和公主金枝玉葉,皇上的意思是絕不能留在這裏。”


    我莞爾一笑,走到屋子裏喚出孩子們。徐晉見了孩子,又是禮數折騰一番。我把他們往徐晉麵前輕輕一推,道:“你們父皇在劍南想你們,今日特地遣了徐公公帶你們離開。你們若想走,即刻就能走。”


    孩子們一聽這話,都不依,拚命抱著我的衣裙躲到我身後。徐晉何等精明,一瞧這陣勢,立馬就明白了。


    “太子是為儲君,願與娘娘共進退。二皇子年幼,自然不便離開生母。公主更不必說,年紀最小體弱多病,長途奔襲恐受不住,自然也要留在娘娘身邊。”徐晉道。


    我微笑:“這不是個容易差事,公公要費心了。”


    徐晉客氣地點點頭,道:“奴才費心也是應當的,可是畢竟牽扯娘娘您和四位皇嗣的性命,皇上追求起您的安慰,奴才以何向皇上擔保?”


    我昂首:“天下的安危都無有定論,本宮的性命又何必有所擔保?但若公公執意要本宮一句話,那便是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徐晉嚇了一跳:“娘娘何苦說這麽不吉利的話,您的意思奴才明白了。”


    我頷首,魏瑾這時卻出其不意地開口:“公公若迴去複命,可向皇上告知。暄化乃本侯的據守之地,本侯絕對不允許暄化有失,以致危及皇上所在的劍南。若來日暄化情勢危機本侯以無力維護,必當提早一步送皇後娘娘和皇嗣離開。”


    他微微一頓,然後以更加堅定的語氣開口,話中的那份認真,恍如是在指天立誓:“如無暇送皇後脫身,本侯也定會戰至最後一口氣,用盡最後一絲力氣,保護皇後娘娘!”


    我心神一震,不由自主看向魏瑾。他淡淡看我一眼,然後轉頭看向徐晉:“天色尚早,公公不如早些趕路吧。暄化一切有本侯,還請皇上在百裏之外放心。”


    徐晉得了這句話,才打個千兒告退。我鬆懈下來,哄著孩子們迴屋。魏瑾送走徐晉複又迴來,頭一次我同他相對無言。


    半響後我問:“前一句話打發徐晉就已足夠,你何必說那樣的話,叫人刺心。”


    他溫柔地笑了笑:“你不也說出‘城在人在城破人亡’的話了麽?你一介女子都有如此錚錚鐵骨,我豈能落後於你。”


    一樣麽?我無聲地問著。


    我說這樣的話,不過是迫於徐晉所逼,不得不做出這樣的承諾。可是他根本無需像立下誓言般說那樣的話,卻又是為何?


    朦朦朧朧的,我是明白的,可是我如今,還沒有點破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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